镇狱台堂前,风起如刀。
高悬三丈的黑鼓之下,楚御赤足戴枷,衣甲破旧,笔直而立,宛若寒铁铸成,面不改色。
“楚御请鼓。”
“敢问镇狱台——此鼓,可还允申冤?”
他一字一顿,声如撞钟,回荡四壁。
殿内众人皆变色,司役低语,镇狱卫神色凝滞,纷纷看向鼓前之人。
而下一瞬——
高台左侧,一声森冷怒喝陡然炸起:
“放肆!!”
语声未落,一道黑金边袍自偏殿踏出,步履如刀,衣袍激荡。
那人高冠宽袖,面色阴冷,鬓边霜丝,双目深陷杀机,赫然是——镇抚司十二都使之一,刘盈。
他步步逼近,寒意森然,袍袖一振,声如冰刀:
“镇狱之鼓,魏公亲设,号令‘民若无声,鼓代其言’。”
“可你,一介死囚余孽,越狱逃脱,妄登镇堂,擅鼓鸣冤?”
“这是藐律,是亵法,是在公然践踏镇狱台威仪!”
话落如刃,堂前死寂!
一众文司低眉敛目,南北武卫虽列阵阶前,却无人擅动,满堂如坠寒冰。
刘都使目光森寒,猛然挥袖,厉喝如雷:
“来人——锁拿!”
“私击镇鼓者,视同叛逆,当诛无赦!”
“凡敢为其开口者,皆从斩议处!”
此言一出,气压如山,殿中众人尽数噤声。
角落中,魏策脚步微动,欲上前,却忽被一只苍白沉稳的手掌按住肩头。
他一惊,回眸。
只见魏临川立于高台朱案之后,神情冷肃如雕,眸光未动,只淡淡开口:
“看下去。”
魏策敛眸应声,轻轻点头,指节已在袖中握紧,旋即抬眸望向鼓前。
楚御仍立于堂下,枷锁沉沉垂落,赤足踏地,面上不惧不惊,唯有目光如霜刃,冷冽透骨。
就在此时——
他缓缓抬眼,凝视殿前之人,语声低沉,却一字一顿:
“阁下……便是刘都使——刘盈?”
殿上众人骇然失色,竟有人敢在镇堂之上,直呼十二都使之名!
刘盈面色骤寒,缓步逼近,唇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嘲弄笑意:
“是又如何?”
“你这死囚,倒还记得我的名字这般清楚——怎么,怕死之后成了厉鬼,也要来寻本使索命不成?”
“可惜你连作鬼的资格,都不配。”
他话锋一转,森声再落:
“一个越狱叛囚,擅鼓乱堂,还敢口出妄语,妄图翻案?”
“真是——死不知死。”
“来人——”
“锁拿!此獠扰乱狱台、犯上欺律,立即收押候斩!”
殿前,风声骤紧。
刘盈手中拂袖尚未落地,楚御却已抬眼,冷声开口:
“刘都使好威风——”
“我一登鼓,你就喊杀。”
“我一言冤,你便呼斩。”
“怎么,你是早已断了此案,不需再问真伪?”
众人闻言皆惊,刘盈尚未开口,楚御已直视他,语声一字一顿,带着逼人的冷意:
“那我问你——”
“三月前,汀州王府后宅,一女婢吊死枯井。”
“验尸人,楚彦山。”
“当日验后只说了一句:‘此女非自缢,案情不清,不可结卷。’”
“翌日夜里,楚彦山暴毙于衙门。”
“第三日,我楚家宅门被破,一夕尽灭。”
“刘都使——”
“我只问你一句——”
“那桩案子,是谁让结的?”
“是你——还是别的谁?”
刘盈面色骤沉,眸光一凛,正欲出声,楚御却冷笑一声,直截追问:
“本案未结,我爹便死。”
“尸未冷,我兄便杖。”
“宗祠未焚,我便被押入天牢,罪名曰:‘失律妄验、诬陷王命’。”
“可卷宗上……从未出现过‘失律’二字。”
“倒是签押口印,是你亲批的。”
楚御缓缓举起双手,那沉重枷锁在空气中哐啷一响,震得人心生颤。
“你要我死,我认了。”
“可你要楚家十七口,连妇孺婴儿都不放——”
“这‘律’,是谁教你的?”
刘盈咬牙,冷声怒斥::“你这是——诬陷!”
楚御未答,手腕一抖,枷锁重砸石面,“哐啷”作响,回音震堂。
他没有再看刘盈。
而是缓缓抬眸,目光越过众人,直落高台之上,那道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身影。
——魏临川。
楚御看着他,嗓音不高,却清晰入耳:
“楚御知罪,死囚之身,越狱在先,击鼓在后。”
“可魏公——”
“你当年设此镇狱之鼓,立下‘民若无声,鼓代其言’八字。”
“敢问一句——”
“你可曾说过,有冤者之中,唯独死囚——不得击鼓?”
“你可曾言明,这堂上之冤,要先问出身,再问真伪?”
殿上死寂!
楚御目光沉如深井,语声却越发低冷,一字一字顿:
“若你未曾说过——那我这鼓声,就不是乱律。”
“若你曾亲书铁令——那我今日所言,便是铁案未雪,死而不服。”
他语气一顿,缓缓低头,右膝前踏,身形一俯,重重叩地一礼。
枷锁撞石,砰然作响。
“魏公——你立的鼓。”
“今日——你应,还是不应?”
这一礼如山,震得众人心头一震。
魏策心神剧震,指节在袖中微微收紧。
而堂上其余十一位镇抚使——
或眉眼低垂,或神情冷漠,或袖下紧握,竟无一人敢出声。
最西端,南宫倩柔眸中闪过一道异色,似惊似叹,唇瓣轻抿。
顷刻间,殿中所有目光,齐刷刷望向那道仍未开口的身影。
良久——
魏临川终动了。
他睁开双目,眼神如霜,声音低沉,:
“刘都使。”
“鼓既已响。”
“此冤——你审?”
“还是我审?”
殿中一片死寂。
众目睽睽之下,刘盈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收回目光,转身拱手,语声微顿,仍强撑一分镇定:
“回魏公——此人乃越狱之囚,身负旧案未清,身份本不应登堂。”
“且所言多涉私怨,情绪偏激,难言其证——”
“若轻启公堂,恐为旁人效仿,扰乱律例根基。”
“故,末将才……”
他话音未尽,魏临川已缓缓抬手,将他那句“才……”生生拦下。
魏临川眉目不动,语声淡淡,冷冷再道一遍:
“刘都使。”
“我问的是——你审?”
“还是我审?”
此言一落,如寒刀入骨。
堂中再无人敢出一声。
连刘盈的指尖都在悄然发紧,额间青筋浮现,却一句话也接不上。
魏临川不再看他,转而缓步向前,袍袖拂动间,竟似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