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州 · 南苑客舍 · 天香阁】
窗纱轻卷,暖风浮动。
一盏描金凤凰炉正袅袅吐香。
榻上锦毯铺展,珠帐低垂,奢靡气息如烟雾般弥漫其中。
主位之上,一身雪色宫服的女子安坐案前,腰背挺直,衣袖垂落如水,指节修长,一举一动俱是清贵克制。
她清面素颜,金钗轻束长发,凤冠内嵌珠翠,气势冷冽又藏锋,正是——昭仪帝姬。
在她右侧半步之距,坐着一位面戴轻纱的丰艳女子。
女子衣衫极薄,罗衣半敞,胸前两团饱满曲线几乎将薄纱撑透,衣襟松垮地搭在胸线上,随着她一口热茶入喉,胸脯微微起伏,柔肉如熟果般膨胀,将绣面顶起出一道夸张的弧度。
她腰细臀肥,一条金丝腰链松垂在肚脐之上,随着呼吸微动,恰好坠在她肚皮与裙缝之间,若隐若现地拽出一抹诱人的凹陷。
她所持茶盏底座为紫金龙钮。
“这里……终究还是比不得皇宫。”
她轻轻将茶盏搁回几案,笑意媚人。
“器物……醇香都要略逊一筹”
帝姬未语,只是淡淡侧眸。
而就在这时,帘外传来轻微脚步声。
顾清池披甲而入,拂开珠帘,一身银甲未解,面容依旧清冷,但唇角颜色偏红,脖颈下的肌肤竟还有未干的汗珠,在灯光下晶亮一片。
她行至案前,躬身跪下,声线压得很低:
“回帝姬——魏公已应鼓,堂虽未开,审已准。”
“楚御,已被带入堂内。”
神秘女子未动分毫,只是缓缓抬眸,眸光似笑非笑,划过顾清池的脸。
主位上的帝姬这才启唇,语气平淡道:
“知道了。退下吧。”
顾清池垂首应声,声音恭顺:
“是。”
顾清池退下后,帘钩微摆,珠帘轻晃,屋中再度归于寂静。
帝姬抬眸看向那神秘女子,语声淡然:
“你的事,已妥。”
“嗯。”
那女子轻应一声,眸光微垂,片刻后才缓缓抬头,目光越过窗棂,望向镇狱台方向。
她红唇微启,声音几不可闻地低语:
“接下来是生是死……就看你自己了。”
……
“鼓既已响。”
“审——既应。”
魏临川缓步走下高阶,广袖微振,身形如山,气机如刃。他目光如铁,扫过堂内。
堂内登时肃然无声。
左右武卫齐列,文案司执笔抬首,十二位镇抚使面色各异,却无人出声。
殿前正中,一张狱椅缓缓搬入堂中。
楚御双手枷锁,仍被铁链所缚,却在两名狱卒护押之下步履稳健,走至堂下,神情沉静。
他立于狱椅之前,未坐,反而抬头直视魏临川,目光平澹如水。
魏临川只看了他一眼,未出声。
他转向右案一侧,语声冷静:
“刘都使。”
“本案由你先提出异议,称其诬陷。”
“既你言其妄——那便由你先问。”
“本座听着。”
话音落下,刘盈眉头轻皱,片刻后拱手出列,语声带着威压:
“楚御,你所言冤案,既无尸、无物,仅凭口说,便想撼动律条?”
“你所谓三月旧案,早有定论,已结不存。你可有凭据?”
“有卷宗?有实物?有验尸据证?还是——”
他话未完,一道平静声音打断了他。
“有。”
楚御语调冷澹如常,却字字清晰回荡堂中。
他上前两步,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卷破旧案册。
卷宗封面朱红已褪,边角翘起,“红蕖自缢”四字尚存,笔迹微斜,墨痕隐见。
他高举案册,声音不大,却沉如压顶:
“这是我父楚彦山,在身死前所验之卷。”
“案发于汀州王府,死者为王潇身边婢女红蕖。”
“卷中所录,尸身多处创伤,勒痕不实,疑为奸杀伪缢。”
“但卷宗未录,验后三封——‘不议、不查、不录’。”
“当夜我父便死,翌日兄长伏尸祠前,三日之内,楚家十七口尽数入狱。”
“我今日之申——便为此案。”
话音落下,堂内寂静一片。
片刻后——
“且慢。”
刘盈眯起眼,目光如刀般盯住楚御手中那卷案册。
“你说,这卷是你父所留?”
他眼中杀意渐浓,语声陡然拔高:
“你可知此卷三月前已封入镇抚司东库,由左符吏与三署主笔共署封印,列为‘绝密甲卷’。”
“除非有文案司三道许可,任何人不得翻阅!”
“你竟带着此物上堂?”
他猛然抬手,厉声质问:
“此卷从何而来?”
“是你擅闯库署,私盗机密?”
“还是有人擅破封档,与你里应外合?”
“楚御——你是要翻案,还是要添罪?”
此言一出,堂中顿时哗然。
镇狱台众役神色皆变,符吏交头低语,文司侧目观望,就连魏公眉头也不动声色地皱了一瞬。
楚御未语,仍负手而立。
只是那目光,缓缓凝向刘盈,眼底浮出一抹讥讽,冷意森森。
这时,角落中一道清朗之声响起:
“此卷,并非盗得。”
正是魏策。
众人齐望,只见他自案前缓步而出,面色平和,语调不急不缓:
“案宗留有底本,依律第二十五条‘申案残卷’例,文档司留有抄录备查。”
“本月初,值班笔吏在查库时发现卷页破损,疑为旧案误录,遂呈我过目。”
“我觉异样,命人封存。”
“今日楚御鸣鼓申冤,所持正与之吻合,恰好对查。”
刘盈神情一变,冷声逼问:
“魏副典此言——意欲何指?”
魏策抬眼看他,语气平静,眼神却透出一丝疏离:
“无他。”
他顿了顿,忽而笑意轻淡:
“只是想到刘都使素来谨慎,必会追问卷宗来历——”
“我便提前查了,省得今日耽误。”
此话一落,堂内一片哗然。
这哪是“刚巧”备好?分明是——早已算好刘盈会走这一步。
楚御转头,与魏策四目交接。
二人皆无一言,却神色冷定如霜,心中已了然于胸。
刘盈望着那卷“本应封存”的证据,又看向高台上一言不发的魏临川,脸色铁青,却再无话可驳。
魏临川沉默半息,终落下一句:
“呈上来。”
卷宗递上,魏临川低头翻阅,指尖掠过那一行“灼痕斑斑、撕裂严重”,眉头轻蹙,未语。
忽而,堂前响起一道冷笑。
“魏公慎察,此卷……并不确。”
刘盈拱手沉声道:
“是楚彦山所验,诚然。”
“但——验得不实。”
堂中轻响四起。
刘盈语声虽淡,却力道十足:“案发当日,本座即请仵作复验。”
“其卷所录,并无‘撕裂灼痕’等夸言,仅为羞愧自缢。”
“楚彦山误断王命,本座念其年迈未咎。”
“今楚御执误卷上堂,何足为凭?”
楚御眸中寒光一闪,方欲开口反驳,刘盈已拍案厉喝:
“人证尚在——”
“来人,唤当年仵作上堂!”
言落,一名瘦小老仵作在狱卒押引下踉跄入堂,衣袍斑驳,额头微汗,一眼便知是年久下吏。
“此人,高五,彼时重验之人。”
魏临川:“堂前对质,有异否?”
楚御冷声:“无。”
“问。”
刘盈踏前半步:
“高五——三月前红蕖一案,你曾复验?”
老者躬身颤声:“回大人,正是。”
“尸体何状?”
“呃……有些瘀痕,下身略裂,但未伤命脉,舌骨无断。”
“原断何由?”
“自缢……羞愧。”
刘盈冷笑,转头望向楚御,语气带嘲:
“你还要说,你父验得对?”
堂下顿起一阵低笑。
“老眼昏花,倒也能留卷吓人。”
“家门仵作?也配登堂鼓审?”
“这卷说不定,是他牢里自己抄的!”
讥笑声如潮从堂侧响起,镇抚文司、吏目低声窃语,南北武卫也有人摇头轻笑。
楚御双拳紧握,肩背挺直,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