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涌潮

【汀州 · 南苑客舍 · 天香阁】

窗纱轻卷,暖风浮动。

一盏描金凤凰炉正袅袅吐香。

榻上锦毯铺展,珠帐低垂,奢靡气息如烟雾般弥漫其中。

主位之上,一身雪色宫服的女子安坐案前,腰背挺直,衣袖垂落如水,指节修长,一举一动俱是清贵克制。

她清面素颜,金钗轻束长发,凤冠内嵌珠翠,气势冷冽又藏锋,正是——昭仪帝姬。

在她右侧半步之距,坐着一位面戴轻纱的丰艳女子。

女子衣衫极薄,罗衣半敞,胸前两团饱满曲线几乎将薄纱撑透,衣襟松垮地搭在胸线上,随着她一口热茶入喉,胸脯微微起伏,柔肉如熟果般膨胀,将绣面顶起出一道夸张的弧度。

她腰细臀肥,一条金丝腰链松垂在肚脐之上,随着呼吸微动,恰好坠在她肚皮与裙缝之间,若隐若现地拽出一抹诱人的凹陷。

她所持茶盏底座为紫金龙钮。

“这里……终究还是比不得皇宫。”

她轻轻将茶盏搁回几案,笑意媚人。

“器物……醇香都要略逊一筹”

帝姬未语,只是淡淡侧眸。

而就在这时,帘外传来轻微脚步声。

顾清池披甲而入,拂开珠帘,一身银甲未解,面容依旧清冷,但唇角颜色偏红,脖颈下的肌肤竟还有未干的汗珠,在灯光下晶亮一片。

她行至案前,躬身跪下,声线压得很低:

“回帝姬——魏公已应鼓,堂虽未开,审已准。”

“楚御,已被带入堂内。”

神秘女子未动分毫,只是缓缓抬眸,眸光似笑非笑,划过顾清池的脸。

主位上的帝姬这才启唇,语气平淡道:

“知道了。退下吧。”

顾清池垂首应声,声音恭顺:

“是。”

顾清池退下后,帘钩微摆,珠帘轻晃,屋中再度归于寂静。

帝姬抬眸看向那神秘女子,语声淡然:

“你的事,已妥。”

“嗯。”

那女子轻应一声,眸光微垂,片刻后才缓缓抬头,目光越过窗棂,望向镇狱台方向。

她红唇微启,声音几不可闻地低语:

“接下来是生是死……就看你自己了。”

……

“鼓既已响。”

“审——既应。”

魏临川缓步走下高阶,广袖微振,身形如山,气机如刃。他目光如铁,扫过堂内。

堂内登时肃然无声。

左右武卫齐列,文案司执笔抬首,十二位镇抚使面色各异,却无人出声。

殿前正中,一张狱椅缓缓搬入堂中。

楚御双手枷锁,仍被铁链所缚,却在两名狱卒护押之下步履稳健,走至堂下,神情沉静。

他立于狱椅之前,未坐,反而抬头直视魏临川,目光平澹如水。

魏临川只看了他一眼,未出声。

他转向右案一侧,语声冷静:

“刘都使。”

“本案由你先提出异议,称其诬陷。”

“既你言其妄——那便由你先问。”

“本座听着。”

话音落下,刘盈眉头轻皱,片刻后拱手出列,语声带着威压:

“楚御,你所言冤案,既无尸、无物,仅凭口说,便想撼动律条?”

“你所谓三月旧案,早有定论,已结不存。你可有凭据?”

“有卷宗?有实物?有验尸据证?还是——”

他话未完,一道平静声音打断了他。

“有。”

楚御语调冷澹如常,却字字清晰回荡堂中。

他上前两步,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卷破旧案册。

卷宗封面朱红已褪,边角翘起,“红蕖自缢”四字尚存,笔迹微斜,墨痕隐见。

他高举案册,声音不大,却沉如压顶:

“这是我父楚彦山,在身死前所验之卷。”

“案发于汀州王府,死者为王潇身边婢女红蕖。”

“卷中所录,尸身多处创伤,勒痕不实,疑为奸杀伪缢。”

“但卷宗未录,验后三封——‘不议、不查、不录’。”

“当夜我父便死,翌日兄长伏尸祠前,三日之内,楚家十七口尽数入狱。”

“我今日之申——便为此案。”

话音落下,堂内寂静一片。

片刻后——

“且慢。”

刘盈眯起眼,目光如刀般盯住楚御手中那卷案册。

“你说,这卷是你父所留?”

他眼中杀意渐浓,语声陡然拔高:

“你可知此卷三月前已封入镇抚司东库,由左符吏与三署主笔共署封印,列为‘绝密甲卷’。”

“除非有文案司三道许可,任何人不得翻阅!”

“你竟带着此物上堂?”

他猛然抬手,厉声质问:

“此卷从何而来?”

“是你擅闯库署,私盗机密?”

“还是有人擅破封档,与你里应外合?”

“楚御——你是要翻案,还是要添罪?”

此言一出,堂中顿时哗然。

镇狱台众役神色皆变,符吏交头低语,文司侧目观望,就连魏公眉头也不动声色地皱了一瞬。

楚御未语,仍负手而立。

只是那目光,缓缓凝向刘盈,眼底浮出一抹讥讽,冷意森森。

这时,角落中一道清朗之声响起:

“此卷,并非盗得。”

正是魏策。

众人齐望,只见他自案前缓步而出,面色平和,语调不急不缓:

“案宗留有底本,依律第二十五条‘申案残卷’例,文档司留有抄录备查。”

“本月初,值班笔吏在查库时发现卷页破损,疑为旧案误录,遂呈我过目。”

“我觉异样,命人封存。”

“今日楚御鸣鼓申冤,所持正与之吻合,恰好对查。”

刘盈神情一变,冷声逼问:

“魏副典此言——意欲何指?”

魏策抬眼看他,语气平静,眼神却透出一丝疏离:

“无他。”

他顿了顿,忽而笑意轻淡:

“只是想到刘都使素来谨慎,必会追问卷宗来历——”

“我便提前查了,省得今日耽误。”

此话一落,堂内一片哗然。

这哪是“刚巧”备好?分明是——早已算好刘盈会走这一步。

楚御转头,与魏策四目交接。

二人皆无一言,却神色冷定如霜,心中已了然于胸。

刘盈望着那卷“本应封存”的证据,又看向高台上一言不发的魏临川,脸色铁青,却再无话可驳。

魏临川沉默半息,终落下一句:

“呈上来。”

卷宗递上,魏临川低头翻阅,指尖掠过那一行“灼痕斑斑、撕裂严重”,眉头轻蹙,未语。

忽而,堂前响起一道冷笑。

“魏公慎察,此卷……并不确。”

刘盈拱手沉声道:

“是楚彦山所验,诚然。”

“但——验得不实。”

堂中轻响四起。

刘盈语声虽淡,却力道十足:“案发当日,本座即请仵作复验。”

“其卷所录,并无‘撕裂灼痕’等夸言,仅为羞愧自缢。”

“楚彦山误断王命,本座念其年迈未咎。”

“今楚御执误卷上堂,何足为凭?”

楚御眸中寒光一闪,方欲开口反驳,刘盈已拍案厉喝:

“人证尚在——”

“来人,唤当年仵作上堂!”

言落,一名瘦小老仵作在狱卒押引下踉跄入堂,衣袍斑驳,额头微汗,一眼便知是年久下吏。

“此人,高五,彼时重验之人。”

魏临川:“堂前对质,有异否?”

楚御冷声:“无。”

“问。”

刘盈踏前半步:

“高五——三月前红蕖一案,你曾复验?”

老者躬身颤声:“回大人,正是。”

“尸体何状?”

“呃……有些瘀痕,下身略裂,但未伤命脉,舌骨无断。”

“原断何由?”

“自缢……羞愧。”

刘盈冷笑,转头望向楚御,语气带嘲:

“你还要说,你父验得对?”

堂下顿起一阵低笑。

“老眼昏花,倒也能留卷吓人。”

“家门仵作?也配登堂鼓审?”

“这卷说不定,是他牢里自己抄的!”

讥笑声如潮从堂侧响起,镇抚文司、吏目低声窃语,南北武卫也有人摇头轻笑。

楚御双拳紧握,肩背挺直,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