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道冤情

难不成,她见到的是鬼吗?

还是说那只是她的一个幻梦,那个寒日的清晨其实从未存在过?

可每每回想,她总能想起少年那冰冷的体温,湿漉漉的发丝和衣裳,以及清幽湿冷的嗓音……

“在想什么?”

青年淡淡的嗓音让她莫名打了一个冷战。

柳文娣从回忆中抽回思绪,白着小脸,目光复杂的看了他一眼, 这貌似还是二人第一次在白天相见。

她小心翼翼的将身后的门关好,在原地踌躇了几秒,想和他谈一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过去这么久了,她甚至连对方叫什么名字还都不清楚。

“你……”余光瞥见他手中的书,柳文娣被吸引了目光,忍不住好奇道:“你也喜欢读书?”

“也?”仲清轻念这个字,抬睫见她还跟个棒槌似的愣愣杵在门边,牵了牵唇角,“过来。”

被他盯着,柳文娣便有些不自然,轻轻嗯了一声,朝他走了过去。

见她在几步之外站定,仲清懒散的支着下巴,踢翻了她面前的圆凳,“坐过来。”

柳文娣犹豫了一下,疑惑道:“坐哪?”

他忽然笑了一下,狭长的狐眸轻轻眯起,两条交叠的长腿放了下来,木屐踩在地上,支起腿,“你说呢?”

他今日穿了件白色交衽长袍,窄腰上系了条黑色的丝绦,可他系的很松,精致的锁骨和雪白的胸膛都露在外面,墨发披散,美人玉面。

竟一时间让人莫名生出了几分金屋藏娇的感觉。尤其是他似笑非笑的瞧着她看,眼底的欲望与野性竟赤裸裸的毫不遮掩。

那极具侵略性的目光让她瞬间红了脸,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怯意,却听他淡淡道:“别让我说第二遍。”

沉默了几秒后,柳文娣慢吞吞的走过去,却被他一把搂住腰,抱在了腿上。

他懒洋洋的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让她帮自己翻书。

好闻的异香瞬间充满了鼻翼,柳文娣不自然的靠在他怀里,心跳的很快,连呼吸都变浅了几分。

她时不时紧张的朝门窗望去,很担忧会有人忽然闯进来,也很担心男子会突然做些什么,可他只是老老实实地抱着她看书,没有任何旁的动作。

她的心绪也渐渐平静下来,握着书卷,紧张又好奇的瞧着纸上的字,只可惜……这些字认得她,她不认得它们。

“读过吗?”他懒洋洋问道。

柳文娣局促的摇了摇头。

“不识字?”

她抿了一下唇,没有说话。

刘家屯虽然也有一间学堂,却从不招收女弟子,刘家屯里也很少有女人识字。

在大多数村民眼里,读书识字太过奢侈,考取功名更是痴人说梦,故村里除了刘家,也就几户乡绅家里会让儿子读书,至于女人,则只需要早日寻个夫家好好相夫教子就行了。

柳文娣原本也是这样认为的,直到某天她路过学堂,听见里面有人在念诗,便好奇驻足,听了几句不解其意,正欲继续听下去,却对上了刘望安探究的视线。

她心头一紧,局促的小声道了句打扰,就欲离开。

却因他的话而停步,“姑娘喜欢《题竹》?”

她怔了一下,喃喃了一句“《题竹》?”

刘望安垂眸打开竹简,“是这首诗的名字,由唐代僧玄览所作。姑娘也想读诗吗?”

柳文娣摇了摇头,“女人是不用做学问的。”

刘望安一顿,对上他清澄目光的一刻,柳文娣第一次认识到了自己的浅薄,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莫名涌上了心头,让她忍不住偏开脸避开他的目光,她竟觉得害怕,害怕会在他的眼底看见失望。

可他最终只是念了方才那句诗,纤长的手指轻轻合上竹简,“海阔从鱼跃,长空任鸟飞。”

“很美不是吗?”

她答不上来,一个小小的种子却在她的心底扎根。

为什么女人就不能上学堂呢?

直到几年以后,看到三妹反抗爹娘,即便挨揍也要偷着去学堂,请教夫子读书习字的那一刻,她得到了答案。

原来女人也是可以上学堂的。

她也从三妹那里知道了这句诗的含义,即便那时候他已经不在了,可她还是悄悄在心底回答了他。

是啊,很美。

温热的呼吸打在颈间,脖颈有些痒痒的,柳文娣不自在的缩了缩脖子,听见他低声道了句“别乱动。”

她呼吸一滞,察觉手被人握住,低头,看见一双修长素净的手包住了她的手指,将书合上,给她看书封上的名字。

耳边是男子清雅温润的嗓音,他说,这本书名叫《玉鸻杂记》,是根据玉鸻古国的文化民俗编撰的志怪故事集。

他又翻回方才那一页,带她指着上面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给她听。

就这样不知过了几个时辰,柳文娣被一阵叩门声惊醒,她惊慌的看向周遭,发现天色已暗,自己竟不知何时压着书睡了过去,而男子已经不见踪影。

她将书藏在褥子下面,又整理了一下衣襟,急匆匆走去开门,只见小厮将一身酒气的刘文富扶了进来。

一见了她,原醉的不省人事的刘文富忽然嘿嘿一笑,扑过来噘着嘴想要亲她,“媳妇儿,媳妇儿,为夫明日就要进城了,快让俺好好疼疼……”

柳文娣被酒气呛了一下,又被他压的喘不过气,红着脸推他,小厮不敢多看,连忙过来帮忙一起将人扶到了床上。

刚一沾床,刘文富就打起了鼾声。

小厮退出去后,柳文娣犹豫的帮刘文富褪了外衣,又打湿了帕子替他擦了擦脸,走过去关紧了窗,这才熄了灯,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听着耳边如雷的鼾声,她摸到床褥底下掖着的那本书,莫名生出了几分紧张。

他今夜,还会来吗?

她努力闭上眼睛,平复呼吸,却时时注意着窗户的动静,可他始终没有出现,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开始想白天从书中读到的那个故事,越想越觉得雀跃。

这还是她读到的第一个故事!

她不由憧憬起了明日,他还会不会来?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她睡熟了过去,一夜无梦。

第二日,刘文富要出远门替他爹走商,他爹年纪大了常年卧病在床,老二刘月辞远在京中求学,所以这次就由刘文富代为走一趟。

刘文富自是千百个不情愿,他自幼大鱼大肉,娇生惯养,哪里吃得了风餐露宿的苦,只想在家抱着娇妻美妾关起门来过日子,被他爹狠狠臭骂了一顿,说他二弟弟就快回来了,等刘月辞回来他想去都用不着他,刘文富自小就怕他爹,到底不敢反抗,最后还是带上自己的小厮不情不愿的乘马车出门了。

临走前还特意走到柳文娣面前,让她帮自己整理衣裳的同时,低笑着警告了她一番,“最近他们说的那些俺都听说了,俺不在乎那些流言,只不过,村里打你主意的人可不少,你最好给俺安分一点,你这辈子生是俺的人死是俺的鬼,若你敢趁俺不在偷人……”

柳文娣的呼吸急促了几分,被他一把掐住了下巴,“那等俺回来,定把你绑上石头沉了塘去!”

她的瞳孔一缩,路过的乡民目光八卦的落在她脸上,她一时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当众掴了几巴掌。

几秒之后,她缓缓点头。

柳文娣呼吸急促,直到回了房间,仍然心跳的很快。

她翻出那本《玉鸻杂记》,怔怔的盯着看了一会儿,眼眶莫名有几分酸涩。

良久,她将这书藏回床下,从暗匣里拿出一个鼓囊的小布包塞进怀里,然后避开下人急匆匆地溜出了门。

她一路来到乞雨观,上次那个小道士见了她便猜到了来意,问她准备好香火钱了吗,见柳文娣点头,小道士带她去见了清微道长。

清微道长是个干巴瘦的老头,白发白须,一双吊梢眼,看人时总透着几分精明的光,听小道士介绍了她的身份和来由后,斜眼看她一眼,高深莫测的扫了下拂尘,“哦?你是说,刘家屯内有只狐妖,对方害死一人后,如今还缠上了你?就连平安符也不起作用?”

柳文娣轻轻点头,又听他道:“你不妨与老夫说说,这妖物是如何缠你?又是因何而缠上你的?”

她一怔,眼神瞬间有几分闪躲,不自然的咬了咬唇,犹豫挣扎了几秒,低低从头开口讲述经过,不过她还是省略了大婚之夜和后面的所有事情,只说了他入梦一事。

听她讲完,清微道长看着她的目光变了变,意味深长的扫了眼她酌红的脸蛋,“你是说从未出阁起,他就每日夜里都要入你梦中,强迫与你交合?”

小道士闻言神色也变得不太自然,脸色憋得红了又红,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敢。

柳文娣面颊滚烫,羞耻的几乎不敢睁眼,忽然听见老道士忽然冷喝了一声,“好一个大胆狐妖!竟敢奸淫妇女,简直不可饶恕!老夫定要收了他不可!”

她闻言一顿,攥紧衣摆的手指轻轻颤抖,犹豫道:“他……当真会害人性命吗?”

老道士瞥了她一眼,“你方不是说已经有位女施主因他而死,狐妖性淫,最喜爱与人交合,行采阴补阳之术增进修为,一旦被其缠上,直至被吸干最后一丝精气为止,都不会罢休。”

柳文娣眼睫一颤,又见他转了转眼珠,话锋一转,“不过女施主不必担心,只要用上老夫的降妖符,往后那妖物必然不能再近你身!”

“只不过——这一张降妖符需要耗费老夫极多修为,不知女施主可带足了香火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