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龙九公主,东海龙王,仙朝帝君

清水河岸,一道纤细身影孤自临水而立。

从昨晚师兄说,他要与君无双同睡一间房后,沈归月就独自出了门。

那时月上中天。

她一人沿着无人长街,一路行至河边,便停住了。

再未动过。

月西沉,夜露浓。

河面雾起雾散,寒意自水上漫来,浸透衣物,可她却不觉得冷。

天光渐白时,她低头,望见水面中摇晃的那张脸。

恍如隔世。

风过无声,河面泛起细碎波痕,将水中倒影揉得支离破碎。

沈归月无力地笑了一下。

水中那少女的眉眼间,藏着的全是怯意。

逃避的、懦弱的、惶惑的……

沈归月看着她,忽然觉得陌生至极。

从何时起,她已逐渐不认得自己了?

是父皇人头滚落台阶的那日?

还是,水族宫殿坍塌的那日?

她闭上眼,昨日情形,一幕幕浮上心头。

……

“十年了,九殿下。”

客栈厢房内。

龟丞相双膝跪地,许久未动。

半晌,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窗边那道娇俏身影。

“殿下……”

“近些年…您在剑仙大人那儿…过得可好?”

“……”

沈归月依窗而立,淡淡看着他,一言不发。

“老臣瞧着…殿下气色不错。”

龟丞相浑浊的老眼中血丝浮现,“想必在剑宗,剑仙大人待您极好。”

沈归月依旧沉默。

“也好,也好……”

龟丞相开始絮絮叨叨,如寻常长辈一般:

“对了殿下,殿下如今修为如何了?”

“殿下在剑宗可有好生用功?”

“殿下,水族日后唯一血脉,可全要仰仗殿下一人传下去了。”

一句接一句。

却无人应答。

龟丞相跪在那里,望着娇俏少女那张面无表情的小脸,苦笑一声。

“老臣明白,殿下不愿见老臣。”

他低下头:

“也是,老臣这张老脸,看着便让人想起从前那些不堪的事……”

“不过殿下,老臣今日前来,是想与您说说,往后的打算。”

“……”

沈归月依旧未动。

龟丞相深吸一口气:

“这些年,老臣四处奔走,吃尽苦头,总算是摸清了些消息。”

“仙朝东海那边,已陷入内乱,当年围剿水族的那群势力,如今自顾不暇!”

“这便是天赐良机!”

言语间,他眼中渐渐有了光:

“其实老臣晓得,殿下这些年在剑宗苦修,必是在蛰伏,在等待时机!”

“殿下英明!”

他双手撑地,身子前倾,声音渐渐激昂:

“那一战后,我族祖地失守,无数族人分崩离析,背井离乡。”

“不过老臣这些年,已知晓各地水族余众的藏身之处,殿下是真龙,唯有真龙才能重新凝聚整个水族!”

“殿下,只要殿下您振臂一呼,我族必定响应!”

“届时,咱们先占东海一隅,休养生息,待时机成熟,再图大业!”

“殿下天资绝世,如今又拜入剑仙门下,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待殿下臻入元婴,甚至化神,水族重回东海之日,便指日可待!”

“到那时——”

他声音哽咽:

“到那时,殿下便可重振水族,再登大宝!”

话音落下。

厢房内,只余二人呼吸声。

龟丞相跪伏在地,等待着。

等待那个他看着长大的九殿下,说出那句他期盼已久的话。

九殿下降生前夕,天雷滚滚。

龙母怀胎,生死难测。

为保胎中龙子一命,举族上下,皆自发剖心沥血,献出周身最精纯的本源,凝聚成丹,为她服用,以延气血。

龙母终究还是在生下九殿下后死了。

那日,水族剖血,染红了千里海域,却无一人有怨言。

因为整个水族上下都知晓。

新王君临,水族的未来,从此有了延续。

“丞相。”沈归月终于开口了。

“殿下……”

龟丞相闻声抬首,激动万分。

他就晓得,那个出生便被寄予厚望的九殿下,那个举族以命相托的新王,那个流淌着纯正帝脉的龙皇,是断不会叫整个水族失望的!

“你说的这些……”

“嗯,殿下,您看?”

“与我何干?”

“………..”

龟丞相的笑容僵住。

良久。

无言。

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又不知过了多久。

面前的少女,终于动了。

她离开窗边,那抹纤细的身影不再遮挡光线。

朦胧的日光,便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入,直直照在他苍老的脸上。

刺眼。

眼前一片昏黄,朦朦胧胧,不真切。

十年了。

他这时才发觉,原来自己,早已老得连眼前的人都看不清了。

少女与他擦身而过,踏出门去。

“咯吱——”

门,一寸寸地关上了。

沈归月立在门外,手指还搭在门扉上。

忽地。

隔着一扇木门,她听见里面传来滔天的不甘。

“九殿下——!

“您难道忘了先皇死前,您发誓要复兴整个水族的大愿了吗——!?”

……

思绪回转。

沈归月睁开眼,望着河面倒映出自己的脸。

聚集水族余众,反攻仙朝,复兴水族?

她唇角微扬,无声地笑了。

呵,痴人说梦罢了。

那时年幼,不过七八岁光景,跪在父皇榻前,看着那个曾经顶天立地的男人奄奄一息。

说什么要复兴水族,不过是年少的一腔孤勇,让父皇安心的痛快话。

她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水族的覆灭,背后是仙朝“帝君”的指使,那女人,便是剑仙也奈她不何。

如今龙宫被毁,祖家都以覆灭,回去又有甚用?

呵呵,倒不如就在这红尘俗世,潇潇洒洒,痛痛快快的和师兄活过一辈子。

这般想着,她弯下腰去,于清水河中捡起一片飘零的落叶。

叶脉清晰,却已枯黄。

她静静看了片刻,然后,将那脆弱的叶片缓缓攥入掌心,愈发使力,仍由指尖嵌入掌心肉。

滴滴血珠渗出,顺着指缝在白嫩的拳窝中汇聚下淌,渐渐将河中可爱的少女扭曲荡漾成一个血人:

“可儿臣……一刻也不敢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