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世界末日(HE走向1)

我轻抚着怀中小宝贝的脸颊,他正安静地吮吸着我的乳汁,小手紧紧抓着我的手指。

六个半月大的他,眼睛还是那么清澈,仿佛这个世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美好的。

我低头看着他,心中涌起一阵暖流——这种母性的爱意是如此纯粹,让我暂时忘记了烦恼与伤感。

“宝儿,慢点吃。”我轻声细语,用另一只手轻抚他的后背,听他满足地发出轻微的吞咽声,偶尔睁开眼睛看看我,然后又安心地闭上。

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我的目光不经意间飘向卧室的书桌,那里摆放着一张照片——我的丈夫穿着整洁的警服,露出阳光般的笑容。

那是他最后一张照片,当时我还怀着孕,他总是说要等孩子出生了,一家三口再拍一张全家福。

泪水悄悄滑出眼眶。

六个月前,就在小宝贝即将出世的那个夜晚,他在抓捕一名持刀伤人的犯罪嫌疑人时,为了保护群众,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他连儿子的第一声啼哭都没有听到,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我用手背轻拭眼泪,不想让咸味的泪水影响到孩子的进食。

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情绪波动,停止了吮吸,用那双大眼睛看着我,小嘴微微张开,仿佛在安慰妈妈。

“妈妈没事,宝贝,妈妈只是想爸爸了。”我俯身轻吻他的额头,“爸爸在看着我们呢。”

下午两点半,我看了看手表,该准备出门了。

今天我上夜班,从下午三点到第二天早上九点。

我轻轻将吃饱的小宝贝抱起,拍拍他的后背,等他打了个小嗝后,才将他放回小床上。

“妈,我上班去了。”我走到客厅,母亲正在整理我为小宝准备的婴儿用品。

“晓晴,注意安全。”母亲握住我的手,眼中满含心疼,“你又带孩子又上班,还想考试,太辛苦了。要不你再多休一段产假吧。”

“妈,我没事的。工作能让我忙起来,不至于总是胡思乱想。”我笑了笑,拿起放在茶几上的双肩包,里面装着司法考试的讲义和真题集,“再说,我还要准备司法考试,等考过了,以后年龄大了可以申请调到局里的法制部门。”

母亲点点头:“那你路上小心,有事就给妈打电话。”

我穿上便装——一件淡蓝色的T恤和牛仔裤,简单束起头发,在单位以外,我想穿得尽量随意一些。

C市的四月,正是春意盎然的时节。

走出小区,我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

道路两旁的杨柳已经抽出嫩绿的枝条,随着微风轻柔地摆动。

街心花园里,连翘花开得正艳,金黄色的花朵如同小太阳般点亮了整条街道。

不远处,几株山桃花也盛开着,粉白色的花瓣在春风中飞舞,如雪花般飘洒在地面上。

行人们脱去了厚重的冬装,换上了轻薄的春衣,步伐都显得轻快了许多。

几个孩子在路边追逐嬉戏,年轻的母亲推着婴儿车慢慢走着,偶尔停下来和邻居聊几句。

这样的场景让我想到了刚刚放下的小宝,心中涌起一阵温暖。

我启动那辆小排量的国产轿车,虽然车子不算新,但保养得很好,这是丈夫生前为我挑选的。

驱车穿过熟悉的街道,大约十五分钟后,看守所的大门出现在视野中。

门前的花坛里同样种植着各种花卉:金盏菊、三色堇、郁金香,还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小花,五彩斑斓地绽放着。

这些花卉的种植很用心,层次分明,颜色搭配得也很和谐,显然是想为这个特殊的地方增添一些温暖的色彩。

看守所的建筑设计也尽量体现人性化的理念,外墙不再是单调的灰色,而是采用了暖色调的鹅黄色涂料,窗户周围还装饰着一些简洁的线条。

但无论如何装点,那扇高大厚重的铁门依然静静地矗立着,象征着法律的威严。

经过严格的安检程序,我的车缓缓驶入看守所的院内。

高高的围墙上,那行大字格外醒目:“失足未必千古恨,回头仍是满园春。”每次看到这句话,我都会想起那些被关押在这里的人们,他们中有些人或许只是一时糊涂,有些人或许背后还有不为人知的苦衷。

作为一名看守所的管理民警,我深知自己肩负的不仅是看管的责任,更是帮助她们重新认识自己、回归社会的使命。

推开更衣室的门,我熟练地从储物柜中取出那套深蓝色的警服。

脱下便装,一件件穿上制服——衬衫、领带、外套、帽子,每一个动作都很娴熟。

当我最后整理好肩章和警徽,转身面向镜子时,镜中的自己让我微微一怔。

这张脸依然是我熟悉的面孔,但此刻却多了几分威严和冷峻。

制服赋予了我一种特殊的职责,让我暂时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哺乳期的母亲,忘记了刚刚还在为失去丈夫而暗自垂泪。

我把工牌夹在了左胸前,放在了党徽的下方。

“周晓晴,第一看守所,女监区管理民警”,是我现在的身份。

这身制服就像一副盔甲,将我内心的脆弱和痛苦暂时包裹起来,让我能够以最坚强的姿态面对工作。

我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戴好帽子走出更衣室。

“晓晴,你这么早就来了。”刘所长看到我,脸上带着关切的神情。

作为女监区的管教所长,她一直很照顾我,“如果咱们监区没这么忙,真该让你多休一段时间的……我知道,你这段时间,承受了太多……”

“刘所长,没关系。我能行,有什么工作,您尽管安排。”我立正站好,声音清晰有力。

工作对我来说不是负担,而是一种解脱,它能让我暂时抽离那些痛苦的回忆。

刘所长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那好,你先熟悉一下昨天到今天的情况。”

“明白。”我接过她递来的工作记录本,翻看起来。

走向办公桌,我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历——2012年4月18日。

春天已经过了大半,小宝马上就七个月了。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但很快又投入到工作中。

下午的时间主要是处理一些日常事务。

我先检查了各个监室的安全设施,确认门锁、监控设备都正常运作。

然后整理了近期在押人员的档案资料,更新了她们的表现记录和思想动态。

其中几个表现良好的在押人员,我在记录本上做了标记,准备在下次评议会上提出表扬建议。

我完成了下午的日常巡查和档案整理工作,与昨天夜班的同事小孙进行了详细的交接。

看着她疲惫地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晓晴,15监室可能需要重点关注,我听说,5323一审被判了死立执以后,情绪不太稳定——这是肯定的,但是她似乎不准备上诉了。更严重的是,我收到反映,同监室的在押人员欺负她。我想调阅监控核实,还没来得及。”

我正准备开始晚班的例行工作,打算这就核实15监室和5323的情况,刘所长走了过来。

她看起来有些犹豫,在我面前停下脚步,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我有些好奇。

“晓晴,还有一项工作,考虑到你最近的压力,特别是你家志强刚牺牲不久,觉得安排给你可能欠妥……”刘所长的声音有些沉重,“但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你最合适。如果你觉得有困难,就提出来,我们再考虑分配给其他人。”

我的心情一下子紧绷起来。

说实话,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大量的工作来麻痹自己,让我从丧夫之痛中得到暂时的解脱。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种孤独和绝望总是会如潮水般涌来,只有投入到工作中,我才能找到一些存在的意义。

“刘所,您尽管安排,我保证完成任务。”我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道。

刘所长深深地叹了口气,眉头皱得更紧了:“晓晴,我给你说说工作内容,你还是需要考虑一下……这项工作不太容易。”

她顿了顿,开门见山地说:“5323你知道吧?故意杀人一审判了死立执的那个女犯……”

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身影——那是一个身材瘦弱、大概因为长期在烈日下工作,皮肤有些黝黑、粗糙的年轻女子。

她看人时眼神总是闪躲不定,像一个受惊的小动物。

这段时间以来,我看到她经常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要么以泪洗面,要么就是呆呆地望着监室顶部的那扇小天窗发呆,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朵即将凋零的花。

“我知道她,刘所。”我点点头。

刘所长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她已经几乎三天不吃不喝了。一审宣判已经5天了,按照法律规定,还有5天上诉期就过了。而且同监室的其他在押人员因为她是杀人犯,不知哪个多嘴的造谣说她还是在床上杀的人,都歧视排挤她。”

说到这里,刘所长摇了摇头:“小孙不是说让你调阅15监室的监控,我已经调过了。昨天5324和5325故意把她的饭盆踢翻了,说什么\'杀人犯没资格和我们一起吃饭\'。前天5326更过分,趁她睡觉的时候往她被子上倒凉水,说是\'让杀人犯也凉快凉快\'。还有5327,每次看到她就故意大声念叨\'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不知为啥,还有人说她身上的味道恶心。”

我听着这些,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虽然她犯了重罪,但作为一名管教民警,我知道每个人都应该得到基本的尊严和人道对待。

刘所长继续说道:“如果她不上诉,死刑估计……很快就会核准、执行了……我也是看惯了生死的,可不知为什么,看着这个5323,心里就不是滋味,虽然不了解案情,但就是,觉得她不该……死。你也知道,她还在哺乳期……”刘所长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发自内心有些同情她,打算给她安排一些心理疏导……但我这个人嘴笨,虽说是豆腐心,但毕竟是刀子嘴。咱们监区的管教里,就你一个高材生——985大学犯罪心理学专业毕业的,对吧?所以想让你找她谈谈心。就算她不上诉,咱们也让她心情好点,送她……顺顺利利地上路……”

我稍微愣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刚才在家里怀抱着小宝贝的温馨画面。

另一个同样在哺乳期的母亲,却要面对死刑的判决,这种对比让我的心情五味杂陈。

可是,她毕竟又是被指控故意杀人的罪犯,我心中不免想到了因公殉职的丈夫。

但职业的需要很快让我调整好状态。

“放心,刘所,我能完成这个任务。”我立正站好,声音坚定有力。

我简单地翻看了有关5323号的有限资料,那个瘦弱的女犯,此时的处境在我脑海里愈发清晰。

她一审判处死刑立即执行,拿到判决书已经5天,还有5天上诉期就结束了。

如果她不提出上诉,判决将在上诉期限届满后生效,进入死刑复核程序。

时间紧迫得像一把无形的刀,悬在她的头顶,也悬在我心头。

我忍不住想起她那双闪躲的眼睛,还有她独自望着天窗时的孤独身影。

我的心底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同情。

5323号,她也有过希望吧?

她是否也有一个像小宝一样可爱的孩子,却再也没有机会抱在怀里?

我摇了摇头,试图甩开这些情绪,但那份母性的共鸣却挥之不去。

晚饭后,我核对了晚班的巡查安排,确保一切井然有序。

晚上8点,医务巡查按时进行,我陪同医生检查了几个身体状况较差的在押人员,确保她们按时服药。

整个监区安静得有些压抑,只有偶尔传来的脚步声和低语打破沉默。

夜幕完全降临,监区的灯光冷白刺眼。

我调整了一下警帽,深吸一口气,准备去15号监室找到5323,开始这场特殊的谈话。

同事小赵和我双人前往,这是规定。

我们并肩走向15号监室,一扇扇沉重的铁门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我站在门口,先透过观察窗看了一眼,然后推开监室的实体金属门,沉重的“吱呀”声在安静的走廊里回荡。

实体门后是一道铁栅栏门,我站在栅栏外,目光扫过监室内的情景。

月亮和高墙上的探照灯透过高处的天窗洒下微弱的光,监室里一片寂静,女犯们都安静地躺在各自的床铺上,呼吸声此起彼伏,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我的视线落在了最里侧看着矮墙的床铺,矮墙背后就是冲水马桶,那是所有在押人员都不愿意睡的铺位。

可是,5323正蜷缩在那里,背对着我,瘦弱的身躯缩成一团,像是在用这种姿势保护自己。

她的背影显得那么脆弱,仿佛随时会被这冷冰冰的看守所吞噬。

我清了清嗓子,用一贯严厉的语气点名:“5323!”

“到。”一个低弱的声音从那个背影传来,带着一丝颤抖。

她缓缓转过身,动作迟缓,像是在努力撑起身体,但很快就按规定立正站好。

我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到她的脚腕——一副沉重的脚镣锁在上面,铁链在她的动作中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在安静的监室里格外刺耳。

那不仅是死刑犯人的标配——按规定,只要是“有可能”判处死刑的嫌疑人,都可能配戴这种戒具。

铁链的金属撞击声,提醒着她自己此刻的处境。

我从腰间取出钥匙,熟练地插入栅栏门中部那个40厘米见方的小窗口的锁孔,“咔哒”一声,窗口被打开。

我抬起头,继续用职业语气命令道:“5323,过来,背对着门,把双手背在身后,从窗口伸出来。”

那个瘦弱的身影微微一颤,低着头,拖着脚镣缓慢挪向栅栏门。

每迈一步,随着铁链的“哗啦”声越来越近,她的模样在微光下也越来越清晰,我看到她的皮肤比刚批捕时白皙了一点,但精神状态明显更差了。

她走到小窗口前,按照我的命令,将双手背在身后,从小窗口伸了出来,显然已经被这样命令好多次了。

她的手腕消瘦,皮肤似乎因为长期缺乏营养而显得干涩,甚至有些脱皮。

我取出制式手铐,尽量放轻动作,将冰冷的金属扣在她手腕上,小心调整手铐的松紧,确保它只是轻轻贴合她的皮肤。

即使是这样,手铐也几乎卡到了靠中间的卡扣——她真的太瘦了。

手铐戴好后,我低头瞥见她的手微微颤抖,指尖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像是在压抑某种情绪。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但始终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让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唯一能感受到的,是她身上那种深深的疲惫和无言的抗拒——不是对我,而是对这个世界。

我冷声命令道:“5323,向前一步,立正站好。”

她瘦弱的身影微微一震,像是被我的语气惊了一下,但还是顺从地向前迈了一步,站直了身体。

我锁上小窗,从腰间取出钥匙,插入栅栏门的锁孔,伴随着“咔哒”一声,沉重的栅栏门被缓缓打开。

站在我身旁的同事小赵全程保持高度警戒,右手紧紧按在腰间的警棍套上,眼神锐利地扫视着监室内的动静。

铁门完全打开,我再次用冷冰冰的语气命令:“5323,出来。”

她低着头,拖着脚镣,缓慢地迈出监室。

脚镣的铁链在地上拖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她的步伐小心翼翼,仿佛每一步都在试探这个世界的底线。

站在走廊的灯光下,她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瘦弱的身躯在宽大的囚服下显得空荡荡的,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5323低着头,拖着脚镣,缓慢地迈出监室。

她的囚服在走廊的灯光下格外显眼——一套深蓝色的囚服,肩部和缀着几道刺眼的橙、白两色相间条纹。

这些条纹与其他在押人员肩部黑白两色相间的条纹形成鲜明对比,仿佛在无声地宣告她的特殊身份:一名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的犯人。

鲜艳的橙色条纹在灯光格外刺眼、像是刻意设计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让她无处遁形。

她赤脚穿着塑料拖鞋,纤细的脚腕被沉重的脚镣紧紧锁住。

脚镣的金属边缘已经在她脆弱的皮肤上磨出了红痕,甚至有些地方已经破了油皮,露出渗着血丝的皮肤。

每迈出一步,脚镣都会发出刺耳的“哗啦”声,她的步伐因此变得异常艰难,身体微微摇晃,像是在强撑着不让自己摔倒。

被反铐在身后的双手,更加限制了她的平衡,走路时上身不自然地前倾,仿佛每一步都在与脚镣的束缚抗争。

我走在她的身后,小赵走在前面,警棍套上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我伸手轻轻握住她的上臂,既是对犯人的必要压制,也是对这个柔弱女子的搀扶。

我的手触碰到她上臂的那一刻——她真的太瘦了。

她的手臂瘦得几乎没有肉感,皮肤下仿佛只有一层薄薄的皮包着骨头,触感冰凉而脆弱,让我不由得想起家里小宝贝那柔软并充满生命力的手臂。

这种强烈的对比让我心里一紧,但我迅速调整情绪,保持职业的冷静。

5323没有抬头,步伐依然缓慢而摇晃,脚镣的摩擦声和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

我们三人走在通往女监区值班室的走廊上,昏暗的灯光洒在光滑的水泥地面上,映出3条长长的影子。

自从下午换上警服,我仿佛卸下了作为母亲、妻子和女儿的身份,化身为法律的执行者,冷峻而理智。

但此刻,5323脚镣的声音像一记记敲击,敲在我心底深处,让我那颗被制服暂时压抑的心又开始变得柔软。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在脑海中复盘关于5323的有限信息。

根据看守所的档案,她是C市本地人,1989年出生,仅有小学文化程度。

被捕前在建筑工地做零工,生活境况应该不佳。

至于她的案件,我只知道她因故意杀人罪被一审判处死刑立即执行,被害人似乎是一个与她有感情纠葛的男人。

同事们私下议论,说那人可能是她的情夫,或者某个包养她的“干爹”,地位似乎不低,但没人能说出确切的身份。

这些八卦在看守所里流传甚广,可我尽量不让这些道听途说的消息干扰我的职业判断。

我提醒自己,无论她犯下什么罪,面前的只是一个需要帮助的在押人员,我的职责是让她吃点东西,引导她思考是否上诉,尽可能减轻她的心理负担,哪怕她的未来已被死刑的阴影笼罩。

值班室的门就在前方,厚重的铁门上嵌着一块小玻璃窗,里面透出微弱的灯光。

之所以把我们的谈话地点选在了值班室,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到监室谈话因其他在押人员在场,5323难以放松;而审讯室的环境过于高压,审讯椅和强光可能加剧她的恐惧。

那时我们看守所还没有专门的心理疏导室,也只有值班室的相对私密,而且有监控,让小赵在门口警戒,应该是最理想的谈话环境。

刘所长批准了我的申请。

我瞥了一眼5323的背影,她低垂的头和微微颤抖的肩膀让我想起自己刚失去志强时的夜晚——那种无处安放的绝望和孤独,仿佛全世界都在与你为敌。

她的处境比我更艰难,至少我还有小宝贝和母亲的陪伴,而她呢?

还有谁在乎她?

我站在值班室门口,还是冷声命令:“5323,面壁低头站好,额头、脚尖紧贴墙面。”

5323机械地执行我的命令,瘦弱的身体缓缓贴近墙壁。

“把手抬高一点。”我继续命令,语气依旧冰冷。

我从腰间取出钥匙,打开了她背后的手铐。

我迟疑了一下,思考是否要将她的手铐在身前。

这次谈话的目的是心理疏导,本不想给她太多压力,但毕竟是刘所长特批在值班室进行,而且是我与她的第一次谈话,小心谨慎总不会错。

“向后转。”我命令道。

5323慢慢转过身,脚镣的铁链又是一阵刺耳的声响。她的动作缓慢,像是每一步都在耗尽仅剩的气力。

“手伸出来。”我继续命令,将她的双手铐在身前。

“走,进去。”铐好她的手,我轻轻抓住她的右上臂,带她跨进值班室的门。

门槛有些高,她的脚镣链条被卡了一下,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我左手没有松开她的手臂,弯腰用右手帮她将铁链提过门槛,避免她绊倒。

“谢……谢谢您……”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声音细弱、轻柔,几乎被铁链的金属撞击声盖过。

我示意小赵站在门口警戒,她点点头,将门虚掩,右手按在警棍套上,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周围。房间里,监控摄像头的红灯在角落里微微闪烁。

“坐吧。”我指了指靠门口一侧的椅子,那是我今晚值班时坐的位置。

5323慢慢挪过去。

她站在椅子旁,迟疑着没有坐下,低声问:“管教,这里……我真的可以坐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安,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能坐在这个属于民警的座位上。

“没事,让你坐你就坐。”我收起冰冷的语气,尽量让声音柔和一些,带着点安抚的意味。

“谢谢管教。”她小声道谢,缓缓坐下,身体依然僵硬,双手被铐在身前,无意识的摆弄着囚服的衣角,头依旧低着,没有直视我。

“我姓周,周晓晴,我26岁,比你……大3岁。”我自我介绍,试图拉近一点距离。

“周……周管教好……这么晚,给您添麻烦了。”她终于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怯意,但很快又垂下去,仿佛害怕继续对视会暴露什么。

我走到饮水机前,拿了个一次性纸杯,接了一杯温水。

回头时,注意到她的余光正扫向我在桌上摊开的司法考试真题集。

我轻轻咳嗽了一声,她的身体猛地一颤,惊恐地看了我一眼,迅速低下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意识到自己吓到她了,连忙放柔声音:“没事没事。”我将水杯放在她面前的桌上,“喝点水。”这次,我没有叫她5323,觉得这个编号对这个瘦弱的女子来说太过沉重,但又觉得还没熟到直呼姓名的地步,干脆省略了称呼。

“周管教,您……您在复习司考啊……今年几月报名?通知了吗……”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在试探。

她的眼睛终于肯看着我,瞳孔里似乎闪过一丝微弱的光。

我愣了一下,想不到一个小学文化、在工地做零工的犯罪嫌疑人会关心司法考试报名的事。

我下意识觉得这与今天的谈话任务无关,语气冷了下来:“还没有。”

她听到我的语气,迅速低下头,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周管教,不好意思……”

我看着她垂下的头和攥紧的双手,突然觉得这个女孩内心敏感得像一张薄纸,稍有触碰就会撕裂。

她的善解人意和小心翼翼让我心里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我决定先拉近一下我和5323之间的距离。

晚饭时,我特意从食堂打了一份小米粥和一小碟咸菜,用自己的饭盒装好,经过严格的安检后带进了值班室。

给5323倒完水后,我将饭盒放进微波炉,摁下加热键,微波炉低鸣声在安静的房间里轻轻回响。

热气渐渐从饭盒里冒出,带着小米粥的清香,稍微驱散了值班室冰冷的氛围。

我的目光不经意扫到5323的脚腕上细小的伤口,心里一紧,起身从值班室的柜子里取出简易医药箱,蹲在她面前。

5323见我蹲下,连忙起身,站在椅子前,双手被铐在身前,身体微微颤抖,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你坐啊。”我抬头对她说,语气尽量柔和,带着点安抚的意味。

她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重新坐下,低着头,目光落在地板上,似乎不敢看我。

我打开医药箱,仔细检查她的脚腕伤口。

伤口不算深,皮肉只是轻微磨破,边缘有些发红,但发现得及时,没有感染或流血的迹象。

创可贴足以处理,不需要用碘伏消毒——避免过度刺激她脆弱的皮肤。

我小心翼翼地将创可贴贴在她脚腕的伤口上,手指尽量轻柔,避免触碰到金属脚镣的边缘。贴好后,我抬头问:“疼吗?”

“不疼,周管教,我自己来吧……”5323的声音细弱,带着一丝受宠若惊的语气。她的眼神闪躲了一下,像是不习惯有人这样关心她。

“坐好。”我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但语气比之前柔和了许多。

她立刻老老实实地坐直,双手紧紧攥在膝盖上,全身肌肉似乎都紧绷着。

我的靠近和照顾可能对她来说似乎过于陌生,让她显得不太自然,又像是害怕这点温柔会随时消失。

“之前,我老公也是这样,给我的脚上贴过创可贴的……”5323突然小声说。

“是吗?你老公呢,怎么不来看看你?”我随口问。

但是5323没有回答。

我从医药箱里取出医用纱布,借着灯光仔细检查纱布的质地,确保没有破损或脏污。

我用剪刀将纱布剪成大约2厘米宽的长条,长度估计刚好能绕脚镣的金属圈一圈。

我再次蹲下身,轻声说:“我用纱布给你把脚镣缠一圈,要不还会磨破。”

5323的身体微微一僵,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我的举动。

她的目光低垂,落在我的手上,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和不解,仿佛不相信有人会为她做这些。

她低声说:“周管教,不用麻烦了……我没事……”

“别动,很快就好了。”我打断她,语气温和但不容置疑。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条纱布,从脚镣的内侧开始缠绕。

金属圈冰冷而坚硬,我先将纱布一端贴在脚镣内侧的平滑处,用手指轻轻按住,确保它不会滑落。

然后,我一圈圈地缠绕,每一圈都尽量贴合金属表面,确保纱布既能缓冲金属对皮肤的摩擦,又不会松垮。

我的手指偶尔不小心触碰到她瘦削的脚腕,冰凉的触感让我心头一紧。

缠好一圈后,我用医用胶带固定纱布末端,确保它牢牢贴在脚镣上。

整个过程我尽量放轻动作,像是打破我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

5323全程低着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怀弄得不知所措。

她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像是在压抑某种情绪,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既有感激,又有种深深的恐惧。

缠好两只脚镣,我抬头看了她一眼,确认纱布贴合牢固,不会轻易松脱。我站起身,安慰道:“好好表现,我可以申请给你打开脚镣。”

5323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像是没想到我会说这样的话。

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声音细弱得几乎听不见:“谢谢周管教……这还能打开吗?我还以为,一直到……到执行枪决时,都要戴着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提到“执行枪决”时,目光迅速垂下,像是被自己的话刺痛了。

我心中一震,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如此沉重的话题。

她的语气里透着一种认命的绝望,却又夹杂着一丝微弱的期待。

我调整了一下情绪,尽量让声音平稳而温暖:“5323,别瞎想。现在还没过上诉时效,你还有机会……”

她没有回应,只是低头看着被纱布包裹的脚镣。

我低声问道:“听说监室里,其他在押人员欺负你?”

“没有没有,周管教……室友们对我都挺照顾的……”5323连忙摇头,声音急促,带着一丝掩饰的慌张。

她的目光迅速闪躲,像是在极力隐藏什么。

我抬起头,瞥了她一眼。

她低垂的眼神和紧绷的嘴角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紧张。

我想起自己在犯罪心理学课程中学到的:被孤立的在押人员,尤其是背负重罪的,往往会因为恐惧报复而否认被欺负的事实。

5323的情况更复杂,她是个死刑犯,监室里的其他女犯可能因为她的罪名、她的沉默,或者单纯的群体心理而排挤她。

她的否认,可能是为了自保,也可能是因为绝望不想再惹麻烦。

我将司法考试真题推到一边,把几分钟前就热好的饭盒端到5323面前,摆好一小碟咸菜,动作轻柔但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桌上的司法考试真题集依旧安静地躺在一旁,封面在灯光下微微反光。

“吃吧,听说你已经三天不吃不喝了。这样下去,案子的事还没怎么着,自己先垮了。”我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斜对面,语气尽量平稳,带着点关切,但仍保持着管教民警的职业分寸。

5323低着头,目光落在饭盒上,橙色条纹的囚服在灯光下显得刺眼。

她看了一眼眼前的食物,双手被铐在身前,轻轻攥紧,声音细弱地说:“谢谢周管教,我……我吃不下,也不饿,别浪费了……”她的语气带着一丝躲闪,像是怕拒绝会惹我不快,但又实在没有胃口。

我没有立刻回应,目光扫过她瘦得几乎脱形的身影,决定换个方式,试着打开她的心扉。

“你家娃,多大了?”我突然问,声音放得更柔,像是闲聊。

5323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什么。

她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愕和慌乱,仿佛没想到我会提到她的孩子。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目光迅速垂下,像是在掩饰某种情绪。

沉默了几秒,她才小声回答:“5个月……”

我明显看到,当我问起孩子时,5323的眼睛亮了一下,那光芒比她刚才瞥到司法考试真题集时的眼神还要明亮几分。

“吃,这是命令。”我指了指她面前的小米粥,语气故意加重几分,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

5323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

她低头看了看饭盒,左手缓缓伸向勺子,动作迟疑得像是在试探什么。

右手跟着拿起筷子,终于,她舀起一小勺小米粥,小心翼翼地送到嘴边,动作缓慢得像在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

她轻轻抿了一口,咽下去时,喉咙微微动了动,眼神却依旧低垂,像是怕让我看到她内心的波动。

“男孩女孩?”我继续问,声音放得更轻,像是闲聊般自然,试图让她放松一些。

“女……女孩……”5323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她的目光在粥碗上停留了一瞬,像是被“女孩”两个字勾起了某种回忆,眼神里多了一抹柔软,又夹杂着深深的痛楚。

我微微一笑,拉近了点距离:“我家是男孩,比你娃儿大一个半月,6个月了。”

5323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我会向她分享自己的生活。

她的目光终于停在我脸上,带着点试探和小心:“哦……”她顿了顿,像是找到了一个共同话题,声音稍稍大了些,“周管教,那您真辛苦。娃儿还没断奶吧?就要值夜班……”

她终于说了一个完整的句子,语气里带着一丝真诚的关心。

我心里一暖,觉得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

她的声音虽轻,却让我感觉到她不再只是那个畏缩的5323,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母亲,和我一样,背负着生活的重担。

“周管教,您还在哺乳期……别太熬夜了,我没事……”5323端着饭盒,低头小口小口地吃着小米粥,她的动作虽然小心翼翼,但吃得比我想象中快,好像真的在把吃饭当成一个任务,想快些完成一样。

不过,让我惊喜的是,她终于肯抬起头,直视我的眼睛,眼神里多了一点微弱的温暖,不再是先前那种躲闪的畏惧。

“吃完了,谢谢周管教……麻烦……您带我回监室吧,您也早点休息……”她放下勺子,声音细弱却带着一丝真诚的关切。

她虽然看似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但也曾经是一个体贴的妻子,一个为孩子倾尽所有的母亲。

我正准备回应,却突然注意到她囚服胸前多了一片洇湿的水迹,深蓝色的布料隐约透出两团不规则的暗色。

刚从监室带她出来时,还没有这痕迹。

我的目光在她胸前停留了一瞬,很快明白了——她和我一样,是个哺乳期的母亲。

如果长时间不喂奶或不挤奶,乳汁会自然分泌,浸湿衣物,带来这种尴尬的场景。

我自己也经历过好多次这样的时刻,每次小宝贝没及时吃奶,我的衬衫就会被洇湿,熟悉的乳香总让我既温暖又无奈。

但她至少有四个月没给孩子哺乳了,乳汁怎么还会分泌得如此明显?

根据我自己的经验和在哺乳期查阅的资料,哺乳期妇女如果停止哺乳,通常在几周到一个月内,乳汁分泌会逐渐减少,直至完全停止。

除非她一直在坚持挤奶,刺激乳腺保持分泌,否则乳汁不该如此充沛。

5323察觉到我的目光,脸色一红,连忙用戴着手铐的双手遮住胸前,动作慌乱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不好意思,周管教,我把……把囚服弄脏了……”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丝羞涩和不安,像是怕我责怪她弄脏了衣服。

她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勇气,声音颤抖地解释:“我在监室里,一直偷偷挤奶……不想让乳汁停止分泌……我……我喂了孩子才不到一个月,我现在只想再喂她一次……不知道……临刑前,可以见她一面吧?但不知道能不能给她喂奶……”她的声音哽咽起来,目光垂向地板,戴着手铐双手攥得更紧,我开始后悔,这么柔弱的一个女孩,我为什么在谈话时还要给她戴手铐?

她接着低声说:“这么做,狱友觉得我……她们说,我身上的味道,‘很恶心’……尽管我挤出来,很快就倒到马桶里冲走,她们还说,我摸自己……摸自己的胸……简直是……骚透了……”她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自责和无力,像是被监室里的排挤压得喘不过气。

听到她的话,我的心猛地一揪,一股熟悉的乳香从她身上飘来,淡淡的,本来让我觉得格外亲切。

那是母亲的味道,和我每次抱起小宝贝时闻到的气息一模一样,温暖、柔和,带着生命最初的纯净。

我知道,死刑犯在执行前会安排会见,但像她女儿那么小的婴儿,出于安全考虑,批准会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别说在会见时喂奶。

但我没想到,她在如此绝望的境地里,还守护着那点微弱的希望——只为再喂孩子一次,哪怕这希望渺茫得像风中的烛光。

她的坚持让我既心酸又动容,没想到这个瘦弱的女子,背负着死刑的阴影,却还在用尽全力维系着与孩子的最后一丝联系……

一个如此温柔、体贴的女孩,如今戴着镣铐被囚禁在深牢大狱,这和纯洁的乳汁被冲入肮脏的马桶,有什么区别?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工牌还在提醒着我,虽然我们都是母亲,但我们不一样。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职业的冷静几乎被母性的共鸣冲散。

我想说些什么安慰她,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

5323的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带着一丝哽咽:“这两天,奶水越来越少了,我怕是没机会了。所以,我想……也许不上诉,死刑复核流程快一点,也许……还能再见到宝宝一次,如果允许,还能喂她一次吧……”她的目光垂在被铐的双手上,像是想抓住那点微弱的希望。

听到5323的话,我的心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一个母亲,竟然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能再给孩子喂奶的机会,就放弃了上诉?

这执着让我感到不可思议,却又似乎顺理成章——作为母亲,我太清楚那种对孩子的牵挂,像是血液里流淌的本能。

也许是越是身处这种绝境,母爱就越强烈。

“你真是这么想的?为了喂孩子一次,就放弃上诉?值得吗?”我盯着她,语气里带着点急切,试图确认她的真实想法。

这个想法虽然真实,但略带几分可笑,倒是符合她小学文化程度的背景。

5323低着头,声音细弱得像在自言自语:“是,但也不完全是……周管教,您已经为我做了太多,不麻烦您了……”

她的回答像一团迷雾,让我心里的疑问更深了。

她的话里透着一种认命的绝望,却又似乎藏着什么没说出口的理由。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把话挑明:“5323,你听好了。今天是4月18日,你收到判决书已经过去了5天,上诉期限还有5天。过了这5天,如果你不上诉,一审判决就会生效。生效后……”我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放低,“就意味着……”

“意味着进入死刑复核程序……然后我的生命,就进入倒计时了……”5323突然接过我的话,声音平静得让人心悸,“通常最多还有6个月左右,死刑复核就会完成,30天内签订执行命令,7天内……执行死刑……我都知道……”她一连串的话像是一把冷冷的刀,刺得我心头一震。

我愣住了,盯着她瘦削的脸庞。

她的资料里写得清楚:小学文化,在工地做零工,生活背景简单,怎么可能对死刑复核的流程说得如此清楚?

6个月的复核期、30天的执行命令签署、7天的执行期限,这些时间节点连一些基层民警都不一定能准确说出,她一个死刑犯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她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别人的命运,只有那微微颤抖的手指和低垂的眼神却暴露了她的恐惧。

我心头一震,疑惑和同情交织,几乎让我忘了这份职业应有的冷静。

她的绝望让我这个同样是母亲的人感到窒息,我想帮她,却不知从何下手。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平稳,带着一丝试探说:“5323,你可以把你的案情和我聊聊,我帮你想想上诉的策略……争取轻判。”话音落下,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里竟然带上了几分哀求,像是不忍看她就这样放弃。

5323抬起头,目光与我短暂交汇。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感激,但更多的还是那种空洞——一种只有长时间沉浸在绝望中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我心里一紧,想到她提到孩子时的眼神,那点微弱的光芒让我无法坐视不管。

作为母亲,我太明白孩子对她的意义。

她的女儿还不到6个月,和我家小宝贝一样大,却可能永远失去母亲的怀抱。

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放低,带着点急切:“想想你的孩子,你本可以……至少有机会,陪她一辈子……你应该上诉,哪怕……哪怕改判了无期,不,哪怕改判死缓,都有机会活下去……去陪着你的孩子长大,你为什么要这么绝望?”

5323的眼神猛地一颤,像是被我的话刺中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她的嘴角微微抽动,试图说些什么,却终究没发出声音。

突然,两行清泪从她眼中滑落,沿着瘦削的脸颊无声淌下。

我看着她的泪水,那一刻,我不再只是管教民警周晓晴,而是一个母亲。

不知为何,我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那双被我亲手用手铐锁住的双手。

她的手冰冷而瘦削,但我却不想放开。

我低声说:“把你的过去,你的担忧,你的恐惧,告诉我,好吗?”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像是想用这点微弱的希望,把她从残酷的命运里拉回。

5323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在用力克制内心的崩溃。

但她突然像被烫到般猛地挣脱了我的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门外的小赵听到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连忙打开门观察室内的情况,我用眼神示意她没事。

“谢谢您帮我这么多,周管教……带我回监室吧……”她的声音颤抖,带着一种感激,“我觉得,我已经不配活下去了,我的身子脏了,我不配回到爱人身边,不配陪孩子长大……”她停顿了一下,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我……可是我真的配死吗……因为我的懦弱,我害死了妈妈……我又有什么脸面去天堂见她……求求你,求求你,让我被押赴刑场枪毙吧,让我作为一个杀人犯,一个死囚,下地狱吧……”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语无伦次,像是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突然,她蹲下身,双手捂住脸痛哭,瘦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困在陷阱里的小动物,她的泪水混合着低低的呜咽,在值班室的寂静中回荡。

监控摄像头的红灯在角落冷冷闪烁,在见证这场反差强烈的悲剧。

我任由她蹲在地上,掩面痛哭了几乎五分钟。

手铐的铁链随着她的颤抖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像是她内心挣扎的回音。

我知道,她压抑了太久,这种崩溃或许是她需要的发泄窗口。

她的哭声逐渐低下去,变成断续的抽泣。

我从桌上拿起纸巾盒,蹲在她身边,轻轻递过去:“5323,擦擦。”我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像是哄小宝贝一样。

她颤抖着接过纸巾,擦去脸上的泪水,眼神依旧低垂。

我顿了顿,尽量让语气平稳:“今天先回去吧,你再考虑一下。像你这样,什么都不说,我没办法帮你。”我伸出手,轻轻搂住她瘦削的肩膀,拍了拍她的背,像母亲安慰孩子。

她的身体僵了一下,但终于没有挣脱,像是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我决定明天试着向刘所长申请,给她换一个单人监室,解除她的脚镣,让她至少能有片刻的喘息。

但现在,我不想告诉她这个计划。

如果申请失败,她可能会更加失望;如果成功,或许能给她一个惊喜,点燃她对生活的一点希望。

我扶她站起来,我轻声说:“走吧,我送你回监室。”她点点头。

她突然看向桌上的司法考试真题集,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周管教,您在备考司考吧?我刚看到,您讲义上的一个题目画了个大大的问号,您也许没有理解?或许,我可以给你讲讲。”

我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

她,小学文化,建筑工地打零工,怎么可能懂司法考试的题目?

我不可置信地拿起桌上的真题集,翻到她说的那页——果然,一道关于正当防卫的案例分析题旁,我用红笔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那是我昨晚复习时百思不得其解的一题,关于防卫时机的认定。

我抬头看向她,试探着问:“你……真会这个?”

5323低头,伸出被手铐锁住的双手,指尖微微颤抖,指向那道题:“我试试吧,应该还没忘……这题是关于正当防卫认定过程中,防卫时机和不法侵害停止标准的。”她的声音虽轻,却意外地清晰,带着一种让人意外的条理。

“这道题的案例是,甲在深夜回家路上,被乙持刀威胁抢劫。甲夺下乙的刀,反击时将乙刺伤,乙倒地后不再反抗,但甲又补了两刀,导致乙死亡。问题在于,甲的行为是否构成正当防卫,关键是防卫时机的认定和不法侵害停止的标准。”她顿了顿,像是回忆着什么,“根据《刑法》第20条,正当防卫要求不法侵害正在进行。如果乙倒地后已失去反抗能力,侵害行为停止,甲再补刀就超出了防卫必要限度,可能构成故意伤害或故意杀人。但如果乙倒地后仍有危险性,比如试图起身或掏出其他武器,甲的补刀可能仍属正当防卫。因为我们不能要求甲站在上帝视角看问题,这里的危险性,不仅要结合客观情况,还要结合甲的主观心理。”

她一边说,一边用戴着手铐的手拿起我放在桌上的笔,由于手铐的锁链太短,她的左手只能搭在右手背上。

她在讲义空白处写下几行字:“不法侵害停止标准:1. 侵害人丧失继续侵害能力(如昏迷、逃跑);2. 侵害人明确表示放弃侵害;3. 客观环境已无紧迫危险。”

由于手铐的限制,她的字迹有些歪斜,但字体仍很隽秀,而且逻辑清晰得让我瞠目结舌。

“周管教,这几条……是我总结的,不一定对,您可以再想想。”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实在无法把眼前的“学霸”和档案里那个“小学文化” “故意杀人”的犯罪嫌疑人联系在一起。

她的讲解比我翻阅的参考答案还清楚,甚至点出了我忽略的细节——不法侵害停止的判断,还要考虑防卫人主观心理认识。

我想追问她从哪儿学的这些,却又怕打破这短暂的信任,又像是想保留一个明天继续进行心理疏导的悬念。

我收起讲义,“谢谢你,53……哦,小夏……”这是我第一次称呼她的名字。

我站起身说:“走吧,我送你回监室。”

我示意小赵打开值班室的门。这次,我没有给5323上背铐,只让她双手铐在身前。我轻轻抓住她的右臂,动作更像是搀扶而非押解。

我们走出值班室,走廊里昏黄的灯光洒在地板上,脚镣的铁链拖曳着,还是发出低沉的“哗啦”声。

到了15号监室门口,我用钥匙打开厚重的金属门前,我问了她一句“能不能告诉我,你家小宝叫什么名字?”

她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回答“小然……夏忆然。”

我打开铁门,推开栅栏门。

似乎像送一个朋友回家……里面的空气混杂着消毒水和潮湿的气味,告诉我这里不是家。

监室里其他女犯的目光齐刷刷投来,有的带着冷漠,有的带着轻蔑。

我感到一股无形的压抑。

我心里一紧,扶着她跨过门槛,脚镣的铁链在门槛上轻轻一磕,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我把5323扶到了她的床铺上,“记住,我对你说的话,你好好想想。我明天还会找你。”

不知为何,在走出监室的一刻,我突然转过身,像是也鼓起了勇气。

我对着监室里的在押人员高声宣布:“5323还没有终审判决,任何人都不能认为她有罪,更不能认为她是死刑犯!”我的声音在监室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几个女犯的眼神闪了闪,有的低头避开,有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5323抬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夹杂着感激、迷茫和一丝复杂的光,“谢谢您,周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