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能说的秘密(HE走向2)

2012年4月19日,上午9点。

夜班的疲惫像潮水般涌来,我的眼皮沉得像灌了铅,但脑海里却全是小夏的影子。

昨天,她终于肯直视我的眼睛,肯和我说话,甚至出乎意料地给我讲了一道高难度的司法考试真题——正当防卫的认定,条理清晰得像个法学专家。

那一刻,在我心中,她不再只是档案里那个“小学文化”的犯罪嫌疑人,而是一个谜,她好像有很多不能说的秘密。

我们年龄相仿,又都是刚生了孩子的妈妈,而且她似乎和我一样努力备考过司法考试——从她对知识点掌握的熟练程度和询问我报名时间来看,几乎可以确定。

可命运像是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她是在押人员,我是监管她的民警,我亲手给她戴上手铐,用冰冷的语气向她发号施令,连给她带一份平常不过的晚餐,都像是对她的恩赐。

想到这些,这让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值班室里,桌上的司法考试真题集还摊开在昨晚她讲解的那页,红笔画的问号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刺眼得像在质问我:你真的能帮她吗?

如果她上诉,但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她会不会更绝望?

会不会恨我?

但无论如何,她都是一个让我心疼的母亲。

昨晚送她回监室时,她的那句“谢谢您,周管教”,带着感激和迷茫,像在黑暗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却又不确定它能否真的救她。

按照看守所的排班,我昨晚值的是夜班,从昨天4月18日下午3点到今天早上9点,下次日班要等到4月20日上午9点,整整48小时后才能再次上岗。

也就是说,我再次上岗时,小夏的上诉时限还剩3天。

手表微弱的机械转动声格外清晰,让我心乱如麻。

这48小时的空档,对她来说可能是希望的烛火被吹灭的致命一瞬。

我好不容易和她建立起的那点信任,那点让她燃起活下去念头的火苗,会不会在这段时间里被监室的冷漠和欺凌彻底浇灭?

我收拾好值班室的物品,司法考试讲义塞进背包,脑子里却怎么也放不下她。

我决定推迟下班,去找刘所长汇报昨晚心理疏导的情况,申请给小夏换单人监室、并解除脚镣。

昨晚我在15监室高声宣布小夏还不是罪犯,震慑了那些欺负霸凌她的在押人员,但那只是权宜之计。

如果不把她隔离,她可能连这一点好不容易觉醒的斗志都会被磨灭。

我深吸一口气,走向刘所长的办公室,心里盘算着怎么说服她。

我推开刘所长办公室的门,心跳得有些快。

刘所长抬头看了我一眼,神情充满疲惫。

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晓晴,夜班刚结束,怎么不回去休息?”

我深吸一口气,站得笔直,尽量让声音平稳,但还是带着明显的急切:“刘所,我想为5323申请单独关押,再……解除她的脚镣,缓解一下她的心理压力。”我顿了顿,怕她觉得我的要求太过分,赶紧补充,“她现在的状态很不好,15号监室的欺凌太严重了,饭盒被踢翻,被子被泼水,她连挤奶都被嘲笑‘恶心’不过。昨天我跟她谈了,她终于肯吃东西了,心情也好了一点,说可能会考虑上诉。”

刘所长好像对我取得的成果很是惊喜,示意我继续说。

我想了想,把昨晚的谈话成果一一道来:“她一开始拒绝吃饭,说自己‘不饿’,但我提到她的孩子以后,她的情绪明显有变化。后来她吃了我带的小米粥,还……还主动跟我聊了司法考试的事。”我想到她讲解司考真题时的清晰逻辑,依然觉得不可思议,“刘所,她居然能讲出一道高难度的司考案例题,关于正当防卫时机的认定,条理清楚得像个法学专家。这跟档案里写的‘小学文化’完全对不上。”

我停下来,观察刘所长的表情。

她眼神里多了几分沉思和惋惜。

我继续说:“她的身上很多隐情。无论是她这个人,还是她的案子,都比我们想的复杂。但是,我觉得无论如何,我们应该帮助她。”

刘所长沉默了一会儿,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语气沉稳:“晓晴,你跟5323的谈话有进展,我很欣慰。她的心理状态确实需要关注,单独关押我可以批准。”她顿了顿,目光变得严肃,“但解除脚镣不行。5323是一审判决死刑的在押人员,风险等级高。脚镣是底线,不能撤。万一她情绪失控,或者有其他意外,我们担不起这个责任。”

我心里一沉,从理智上,我知道刘所长说得在理。

死刑犯的管理有严格规定,即便她现在情绪有所好转,也不能保证没有风险。

但是从感情上,回想起粗重的脚镣与她纤细脚腕,那种反差带来的残酷让我感同身受。

理智还是占了上风。

我点点头,压下失望,挤出一丝笑容:“刘所,我明白了。能批单人监室,我已经很感激了。我替小夏……就是5323,谢谢您。”

刘所长温和地说:“晓晴,你做得很好,但别太投入感情。管教工作要有分寸,保护好自己,不要让自己……太伤心……我有过经验,或者说教训……”

她顿了顿,目光扫向桌上的小夏的档案,“5323的案子确实有些疑点,你说的这些,我会记下来,如实上报。回去休息吧,20日上午你上班以后,再继续观察她。”

20日……再次听到这个日期,我的心又一次像一只手捏了一下……小夏,她还能等到20日吗?

仅剩4天的上诉期限像倒计时一样压在我心头。一面是家里等着妈妈的小宝,一面是等着我帮助的另一个年轻妈妈,我该怎么做?

10点左右,我和同事小吴来到15号监室门口。

白天,实体金属门敞开着,只剩栅栏门隔着我和里面的情景。

我站在门口,透过铁栏观察:监室里七八个在押人员在打扫卫生。

5324和5325在擦地板,动作敷衍,5326拿着拖把站在墙角,低声嘀咕着什么,厌恶的眼神不时瞟向冲水马桶的角落。

我的目光落在小夏身上——她果然被分到最脏的活儿,蹲在马桶旁,用抹布一点点擦拭,橙色条纹囚服的袖子卷到肘部,瘦得几乎脱形的手臂上青筋凸显。

脚镣上的纱布已经有些松动,铁链随着她的动作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她低着头,用专注在逃避周围的目光。

看到其他女犯偶尔投来冷漠或嘲讽的眼神,我觉得此刻自己就像是一个特地前来保护妹妹的姐姐。

我清了清嗓子,扬声喊道“5323!”

“到!”小夏似乎听出是我的声音,猛地抬头,声音比昨天多了几分气力。

她站起身,动作略显僵硬,但眼神里似乎少了点昨晚的绝望。

我瞥了一眼值班记录,早上她吃了半碗稀饭和一个馒头,比前几天强了不少。

我松了口气,觉得昨晚的谈话多少起了点作用。

“收拾你的个人物品,出来。”我打开栅栏门,语气尽量平稳。

小夏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迅速蹲下收拾。

她把饭盆、餐具、牙具和几件换洗内衣小心翼翼地放进脸盆,又伸手去抱叠好的被褥,我连忙摆手:“好了,行李不用带。”

监室里其他女犯停下手里的活,目光齐刷刷投来,有人小声嘀咕:“不会是现在就要枪毙了吧?”声音虽低,却像刀子一样刺耳。

我瞪了那人一眼,5324缩了缩脖子,假装继续擦地。

小夏低头整理脸盆,动作没停,显然听到了议论,但她没吭声。

我知道,她绝不会相信“现在枪毙”的谣言,可她眼底的疑惑还是让我心头一沉。

小夏抱着脸盆走出监室,脚镣拖在地板上,发出低沉的“哗啦”声。

她站定后,将脸盆放在脚边地地面,竟然主动向我伸出双手,垂下眼帘,等着我给她上手铐,那动作机械得像习惯了这种屈辱。

我心里一酸,叹了口气:“算了,你表现好,手铐不用戴了,跟我走。”我顿了顿,换了个温柔的语气,像是对朋友说话:“小夏,别害怕,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你放松些,好不好?”

再次听到“小夏”这个称呼,她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光——有感激,像被这点温暖触动;有信任,确信我不会伤害她;也有疑惑,不明白我说的好地方是哪儿。

她抱着脸盆的手紧了紧,脚镣上松动的纱布随着步伐轻晃,但步子比昨天轻快了些,心头的重担像卸下了一些。

脚镣拖曳的声音在空荡的通道里回荡,刺耳却带着一丝生命的节奏。

小吴走在前面,腰间的警棍微微晃动,我扶着小夏的左臂,步伐放慢,确保她跟得上。

我们走到单人监室门口,编号“3-12”。

我推开金属门,里面比15号监室清爽许多:一张窄床,铺着干净的蓝色床单;一个小桌,上面放着塑料水杯和一本《在押人员守则》;墙角有个金属冲水马桶,旁边有水龙头和很小的洗手池,地面刚被打扫过。

这个监室没有集体监室里那种混杂的汗臭和潮湿气味,空气清新,阳光从高处的气窗透进来,洒在床单上,带了点温暖。

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其他女犯的冷眼和嘲讽,似乎能让她喘口气。

我转头看向小夏:“小夏,暂时你就关……呆在这里。没人打扰你,安心休息。”她的目光扫过监室,停在床单上的光斑上,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柔和。

她抬起头看我,眼中满是感激,昨晚的泪水似乎又要涌上来,但她强忍住了,低着头说:“谢谢周管教……我好久……都没有一个人呆过了……”

我摆摆手,语气认真起来:“不要光谢我。我昨天和你说的事,是否上诉,你要好好想想,嗯?”我盯着她,帮她把垂到额前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盯着她的眼睛,试图在她眼中找到一丝斗志。

“小夏,想想你的孩子,好不好?”我摸了摸她的脸颊。

听到“孩子”两个字,她猛地低下头,抱着脸盆的手紧了紧。

她沉默了一会儿,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心底的软肋,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

我知道不能逼她太紧,接过她手中的脸盆,放在桌子上,双手握住她的两条手臂:“你先整理内务,我今天先下班了。后天上午才能值日班。希望那时候,你能想好。”

没想到,她竟然用手也握了握我的手臂一下,但似乎觉得自己越界了,又很快松开。这个互动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像是充满了信任。

我顿了顿,带着点歉意补充:“我也申请了解除你的脚镣,但暂时还不行,你不要失望,好好表现,还有机会。”我低头看了眼她脚腕,纱布有些脏了,蹲下帮她把翘起的纱布贴好。

小夏抬起头,眼神里竟然多了一丝笑意,像是反过来安慰我:“没事……周管教……就戴着吧,要不您帮我在上面缠的纱布,不是白缠了……”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一股让人意外的坚韧。

“而且,自从您缠上纱布以后,我现在不觉得这个东西可怕了,看到它,就想到……您在护着我……”

我愣了一下,心头涌起一股暖流——这个女孩,明明自己深陷绝境,却还在宽慰我。

我点点头,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安心休息。”栅栏门推上的一瞬间,她还笔挺地站在门口目送我,我看着那些冰冷的格子在她明亮的脸上投下密集的阴影……

回到家,我推开门的瞬间,小宝的笑声从客厅传来,像一串清脆的铃铛。

他正趴在爬爬垫上,胖乎乎的小手抓着个拨浪鼓,摇得咯咯直笑。

阳光洒在他圆润的小脸上,眼睛亮晶晶的。

我蹲下身,想抱他,可伸出的胳膊却僵在了半空,脑子里又出现了小夏的影子。

小宝不明所以地抬头看我,咧嘴笑得更欢。

我强挤出一个笑,把他抱进怀里,可心却像被什么堵住。

小宝的小手摸着我胸前的徽章,脸贴在我的胸口,熟悉的奶香味却让我鼻头一酸。

小夏的孩子小然,也和小宝差不多大,现在又在谁的怀抱里呢?

给小宝喂完奶,我脑海里浮现出小夏胸前洇湿的囚服,那股淡淡的乳香,和小宝身上现在的味道一模一样。

我抱着小宝,轻轻拍他的背,动作机械,眼神飘向窗外。

夕阳已经染红了半边天,像一抹遥不可及的希望,可我坐立难安。

小夏的上诉期限眼看又过去了一天,我却不知道她是否会抓住这最后的机会。

小宝似乎察觉到我的心不在焉,哼哼着扭动身子,小手摸着我的脸,像在撒娇要我陪他玩。

我低头看他,试图专注。

可小夏昨天哭诉的只言片语,那些有限的碎片化信息,更让我忍不住想挖出她隐藏的秘密。

我把小宝放回爬爬垫上,起身在客厅踱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司法考试讲义上小夏的笔迹。

她怎么可能是“小学文化”的打工女?

她到底是谁?

她的案子,究竟藏着什么?

“晓晴,你今儿怎么魂不守舍的?”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她端着一碗刚做好的菜,皱眉看我,“小宝喊你好几声了,你都没理。工作上遇到啥难事了?”

我愣了一下,接过菜碗,苦笑了一声。

母亲总是这样,一眼就能看出我的心事。

我坐下,简单说了小夏的情况——一个背负死刑的年轻母亲,孩子不到6个月,却可能因为绝望放弃上诉。

说到她在监室里偷偷挤奶、被狱友羞辱的细节,提到我对小夏孩子的担忧,我的声音不自觉哽咽,低下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好像怕她责备我自己的孩子都顾不上照顾、却操心别人的孩子。

可是,母亲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感慨:“看来也是苦命的人。你如果能帮,就多帮帮她。家里有我,你放心。”

母亲的话像一盏灯,照亮了我心底的勇气。

我抬头看她,点点头,心里却已经做了决定。

原本今晚是难得的休班时间,我该陪小宝,可小夏生命的倒计时,让我不能再等。

我知道,小夏是和我一样的哺乳期母亲,内衣很容易被乳汁弄脏。

我本想买几件宽松、柔软的内衣送给她,但今晚肯定来不及了。

我快速翻找了几件自己的内衣,用密封袋包好,和司法考试讲义一起装进双肩包,打算再次回到看守所。

我必须再试一次,帮小夏找回活下去的勇气。

我站起身,抱了抱小宝,亲了亲他的额头:“宝宝,妈妈要替一个小妹妹去看她的妈妈,你在家乖乖的,听姥姥的话。”小宝咿呀着挥手,像在送我出门。

我抓起外套和车钥匙,对母亲说:“妈,那我先回看守所加班,可能得晚点回来。”

母亲摆摆手:“去吧,注意安全。”我点点头,快步走出家门,夕阳的余晖洒在身上,温暖,却无法驱散我心头的紧迫感。

我知道,今晚的“心理疏导”不仅是帮小夏,也是帮我自己——帮我兑现给她的承诺,帮我面对这个同样作为母亲的自己。

下午6点,我走进了女监区的大门,空气里还带着傍晚的凉意。

我手里端着食堂刚打的一份三鲜馅水饺,热气透过饭盒隐约传到掌心。

我快步穿过值班室,同事们看到我这时候回来,眼神里满是意外。

小吴正在整理值班记录,抬头问:“晓晴姐,你不是下班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我笑了笑,简单说了句:“有点事,放心,批过了。”

我找到刘所长,她今晚也在值夜班。

我向她汇报了小夏的情况,再次提到昨晚谈话时她对孩子的眷恋,申请去单人监室继续心理疏导。

刘所长盯着我看了半晌,眼神里带着点欣慰:“小周,你对5323的事真上心。行,去吧,我亲自跟你过去,在监室外警戒。”她顿了顿,瞥了眼我手里的饭盒,皱眉问:“这是?”

“三鲜馅饺子,咱们食堂刚做的,我想给小夏带点……行……行吗?”我有些忐忑,怕违反规定。

刘所长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咱们自己食堂做的,经过安检,应该没问题。不过,下不为例。”我松了口气,连忙道谢。

不知道,这点小小的温暖,能打动小夏吗?

我们来到3-12监室门口,金属门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冷光。刘所长站在门外,背对监室,手握对讲机,低声和小吴报送我们的位置。

我推开金属门,走廊里的光线投射到小夏的身上,她正坐在窄床上看着《在押人员守则》。

门打开的一瞬间,她抬头看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带上几分熟悉的信任,像昨晚我叫她“小夏”时的模样。

“周……周管教,您不是下班了吗……”

“小夏,怎么样?今天都做了什么?”我拉过小桌旁的椅子坐下,尽量让语气轻松。

“周管教,您还不给我戴手铐?这能行吗……”她小心地问。

“没问题,我相信你。”

她愣了一下,低声回答我的问题:“您走以后,我整理了内务……中午有半个小时放风,我在院子里走了几圈。下午……就一直在屋里,学习了这本《在押人员守则》。”她的声音平静,带着点小心翼翼,像是怕说错什么。

我点点头,翻了翻值班记录,确认她中午吃了点稀饭和咸菜,晚上还没吃。

我把饭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三鲜馅饺子的热气混着虾仁和韭菜的香味飘了出来。

“吃吧,特意给你带的。”我笑了笑,瞥了眼门外,目光指着刘所长说:“放心,她同意了。”小夏的目光落在饺子上,愣了几秒,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捂住嘴,低低的抽泣声从指缝里漏出来,眼泪顺着脸颊滑下。

我一愣,完全没料到她会哭,忙起身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问:“怎么了?趁热吃啊,别哭。”她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感激,像在看一个久违的亲人:“周管教,您知道吗……我最爱吃饺子了……而且,闻着还是我从小最爱的三鲜馅……”她的声音哽咽,带着点孩子气的真诚,像在回忆某个遥远的温暖片段。

我笑着递给她筷子:“那就吃吧,乖。”她接过筷子,手指微微颤抖,夹起一个饺子,小口咬下去,热气在她嘴边化开,那一刻,她看起来就像孩子一样满足,好像什么烦恼都没了。

我看着她,心头一暖,却又酸涩——如此简单的幸福,此刻对她来说却像件奢侈品。

小夏吃了两口,突然停下,抬头看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周管教,您……真好……我觉得,您不该对我这么好……您现在应该休班吧……您是为了我的事,特意来加班吗?我……我是个杀人犯……我不值得您这样……”她的声音低下去,带着自责和不可置信。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这么敏锐,竟然猜出了我的加班的原因。

我笑了笑:“既然你知道了我是特意为你加班,是不是应该好好想想我昨天问你的问题?”我顿了顿,语气放轻,像对朋友说话:“而且,昨天我就说了,你不是罪犯……至少现在还不是。还有,别叫我管教了,你就叫我‘晓晴’吧。”

小夏低头,攥着筷子的手紧了紧,犹豫了半天,像是鼓足了勇气,低声叫道:“晓晴……晓晴姐……”她的声音带着点试探,却又透着信任。

我心头一热,点点头,揉了揉她额前的头发:“对,就这样。吃完饺子,咱们好好聊聊。”

小夏吃完饺子,动作轻缓地起身,抱着饭盒走到监室的洗手盆前。

她的脚镣拖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在安静的监室里格外清晰。

她打开水龙头,小心翼翼地刷洗饭盒,动作很认真,像在对待一件珍贵的东西。

洗完后,她把饭盒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抬头看向我,声音低低的,带着点不好意思:“没有洗洁精,还是有点饺子味……”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孩子气的认真,像在努力保持生活里仅剩的那点尊严。

看着她瘦削的背影,连忙说:“这个没事……小夏,你小时候一定是个乖女儿,出事之前,一定是个贤妻良母吧?”

小夏听到这话,猛地一僵,手里的饭盒盖差点滑落。

她缓缓转过身,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光——有感激,像被我的话触动了心底的柔软;有羞涩,仿佛不习惯这样的夸赞;还有一丝深埋的痛楚,像是被勾起了某些不愿触碰的回忆。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眼神低垂,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但她咬紧下唇,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

“晓晴姐……”她低声叫我,声音哽咽,带着点试探,像在确认这份关怀是不是真的。

她顿了顿,抬起头,眼神里多了一丝信任,但仍夹杂着不能说的秘密:“我……我以前,确实想做个好女儿,好妻子,好……妈妈……可我没做到……”她的话断断续续,嘴角扯出一抹苦笑:“现在这样,”她扯了扯自己的囚服,“哪里还配得上这些称号……”

她的反应让我更确信,她背负的秘密远比档案里写的“故意杀人”复杂。

她的温柔、她的自责,都像是在告诉我,她曾经有过温暖的家,有过对生活的憧憬。

监室的灯光洒在她脸上,映出黑暗中挣扎的微光。

我深吸一口气,坐直身子,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小夏,我,还有刘所,我们真的非常想帮助你。请你把你的案情告诉我,我帮你分析分析。咱们得上诉,不能蒙受不白之冤,要出去,见到你家小宝,明白不?”我顿了顿,声音放软,带着点恳求:“今天下午我回家,看到我家小宝,抱着他时,满脑子都是你和小然。你知道吗?小宝抓着我的手,笑得那么开心,可我一想到你家小然可能连妈妈的怀抱都没了,我心就疼得受不了。你得活下去,为了小然,就像我为了小宝一样。你不能让她一个人长大,你得陪她,抱她,给包饺子……”

听到我的话,小夏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晓晴姐,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冤枉的?”

“你的眼神,你说的话,还有你给我讲题时认真的样子……”我似乎已经忘记了我俩在这个监室相处的身份,此刻,这里只有两个母亲,仅此而已。

“晓晴姐,您就不怕,我是装出来的?装可怜换取您和刘所的同情?”小夏眨着大眼睛看着我。

“我……可是F大犯罪心理学专业毕业的……我们学过。论法律知识,我不如你,但你心里藏着什么,可是瞒不了我。”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啥?F大?我……其实,晓晴姐,我也是那里毕业的……”小夏难以掩饰遇到师姐的惊喜,但很快又低下了头,“但是现在,您穿上了警服,我戴上了脚镣……”

果然,眼前的小夏不是,也不可能是小学文化,但我也不知道眼前这个同门小师妹——本来有着和我一样地大好前途——是怎么沦落成为只有小学文化的打工女。

我暂时没有追问她学历信息错误的原因。

因为我更愿意相信,故意杀人的罪名,一定也是阴差阳错安在她身上的。

尽管我连具体案情都不知道,但我已经确信,她一定是被冤枉的,她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小夏,我们也算是同门的师姐师妹了。我一定会尽己所能帮助你。但是,时间紧迫,求你不要再藏着掖着了,就当是为了小然……”我指着自己手表上不停跳动的指针。

听了我的话,她的眼神复杂,带着试探、恐惧和一丝微弱的希望,像在黑暗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沉默良久,仿佛是在经过了深思熟虑后终于鼓起勇气:“晓晴姐,您在考司法考试对吧?正好我也懂一些……要不,我出个案例分析题考考您?”

我愣了一下,心跳加速。她的语气认真严肃,绝不是在开玩笑。

我强压下心里的波澜,挤出一个兴奋的笑容,装出轻松的样子:“好啊,小夏,你出题吧!我倒要看看你出的题目有多难!”我拉过椅子坐下,从裤袋里拿出笔记本和笔,摆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仿佛我们不是在看守所的监室里的女警和女囚,而是在图书馆里刻苦专研的学姐和学妹。

小夏像是被我的反应感染,眼中闪过一丝信任。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却条理清晰,开始叙述:“晓晴姐,这是个案例分析题,听好了。假设有个女性犯罪嫌疑人A,实施了防卫行为,杀死了她的仇人B。情况是这样的……”

“B是个有权势的人,长期欺压A的家庭。他强奸了A的母亲C,逼C帮他干违法的事,比如洗钱之类的。C不堪重负,又发现B多年前就猥亵了刚成年的A,甚至想强奸她。”我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下关键词,画出人物的关系,然后抬头专注地看着她。

“于是,C用掌握的B的犯罪证据举报了他,但B势力太大,C自己也……也有犯罪行为,C被抓进看守所后,B收买看守调包了C控制慢性病的药,害得C突发急病死了。”

小夏的声音开始颤抖,眼神低垂,像是回忆起了某种刺痛的画面。

她咬紧下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又继续说:“可是,B还不放过A,威胁她的人身安全。A发现自己怀孕后,瞒着包括丈夫在内的大多数亲人,逃回老家的小姨家,在小姨夫的工地打零工,悄悄生下女儿。B却再A的女儿刚满月时追到老家,用之前偷拍的A的裸照逼她去一家高档酒店见面,否则就要把这些照片发到网上,让A和她老公颜面扫地。房间里,B甚至提前准备了木枷、刑架之类的囚禁设施,明显不怀好意。”

她停下来,捂住嘴,低声抽泣,像是情绪压抑了很久,终于找到一个倾诉的对象,压抑的情绪喷涌而出:“A知道,她老公正在进行一项大事,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分心,不能出什么差池。没办法,只能去啊,但她藏了一把工地用的裁纸刀在袖口——那种刀片虽然很薄,但是锋利、坚固,只有10厘米,平时裁防水卷材。她还带了个小型录音笔,能录30小时,想偷偷录下一切。B见到A,出言羞辱,说……”

她的声音哽咽,泪水流得更凶:“他说,‘听说你给我生了个孙女,下次抱来让我看看漂不漂亮,等她长大了也要伺候我,你们母女三代都一样……’”

我心头一紧,喉咙像被什么堵住。

她的泪水和颤抖让我意识到,这似乎不是“案例”,而是她的亲身经历。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这该是怎样的侮辱与折磨……

她强忍着哭泣,继续说:“B让A脱衣服的时候,A趁B不备,将录音笔和裁纸刀塞进了床头与床垫的缝隙里。在28小时里,B先是给A戴上木枷和脚镣,后来又换成在刑架上绑住,用各种屈辱的姿势强奸了她3次……A生完宝宝,还不到一个月,她乳房还在分泌……乳汁……下身还没有完全干净……A怕得要命,觉得自己要死了,屈辱得想找机会一头撞死,可一想到女儿,她就撑下来了。B的每句话都像刀子,骂她‘贱货’,说‘你逃不出我的掌心,天生就该伺候我’。他打她的脸,拽她的头发,A只能咬牙忍着,怕反抗会更糟……”小夏的脚镣摩擦着地面,声音断断续续,泪水模糊了双眼,身体微微颤抖:“在这一天多的时间里,A连睡觉都不被允许,只是被跪着绑在刑架上的时候打了一个小盹。到第29小时,B见A没反抗了,把她从刑架上解开,从地上拖到了床上,再次强奸。A起初没反抗,B放松警惕,俯身扼住A的喉咙、让她几乎窒息,还低头吮吸她的……乳汁,嘴里还淫笑着说……说味道不错,没想到被爸爸从小养大的小母狗,也有一天能……反哺爸爸……”

“A挣扎着伸出胳膊,从床垫缝隙抽出裁纸刀,在B高……高潮的那一瞬间,警惕最放松的一瞬间,一刀刺中B的颈动脉,B当场死了。”

她停下来,擦了擦脸,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A立刻报警,警察来了她没抵抗,被拘留了。一审法院却判了她死刑,说她和B是SM游戏,不是非法拘禁,酒店是公共场所,不是B的私人领地,A的自由没有被完全限制,而且A受到B的裸照威胁也可以报警,也可以选择不去,至少在房间看到木枷、刑架那些刑架时可以离开,但她选择了顺从,那就是没有被胁迫;录音证明B虽然强奸了3次,但最后一次A没像前三次那样激烈反抗,说明她当时同意B进行性行为,甚至是为了杀B主动引诱他,B的不法侵害已经结束,这时实施的不是强奸行为,所以不能正当防卫;A带刀去见B,而且有为母复仇的心理,算诱导防卫和预谋杀人,从根本上排除了正当防卫;A说B长期胁迫、强奸、害死C但没有证据,不予采信。”

这时,小夏抬起头,眼神紧紧盯着我,泪光中带着期待和恐惧,终于说出了这个案例分析题的“题干”:“晓晴姐,您觉得A的行为是正当防卫,还是故意杀人?一审法院对A的死刑判决有没有错?”

她的叙述像一把刀,刺进我心底。木枷、刑架、B恶毒的语言和暴行、A的屈辱和恐惧……这些细节太真实了、太残酷了。

即使再愚钝,我也能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什么案例分析题,这分明小夏自己的经历。

是她觉得这段经历太屈辱,才把它改编成了案例分析题,对,一定是这样的。

而她让我来解题,分明是向我求助,让我帮她分析她的案情、安抚她的恐惧。

我知道,我必须小心回答,因为我的每句话都可能决定她的命运,决定她是否敢继续信任我,决定她是否会提起上诉。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在脑海里搜寻相关知识点,但这个“案例”给我的愤怒和震惊,让我的脑子此刻异常混乱。

“小夏……我认为A是正当防卫。”我低头瞥了眼笔记本,回想她昨晚在讲义上总结的知识点。

我咽了咽口水,继续说:“我还在复习法考,法条记得不太熟,但我知道《刑法》里有个条款……好像是第20条,对吧?说的是正当防卫。如果有人对你进行不法侵害,特别是像强奸、杀人这种严重暴力犯罪、你可以无限反击,哪怕造成死亡,也属于正当防卫。B限制A的自由,强奸她三次,还扼住她喉咙,做那种……恶心的事,这不是不法侵害‘结束了’,他还在伤害她,威胁她的生命。法律不要求你非得在濒死时才能还手。”

我顿了顿,想到她描述的场景:“法院仅仅因为非法拘禁发生在酒店,就不算非法拘禁?太离谱了!非法拘禁哪里都能发生,只要是限制了人身自由都算吧。录音笔录了B的强奸和侮辱,这还不够证明他的恶行?他们说A最后没反抗就等于‘同意’,这不对!她被关了28小时,挨打、受辱,早就没力气了,A的前三次强奸行为,应该和第四次强奸行为作为一个整体来评价,强奸根本没有结束,而是自始自终得持续进行。B出言侮辱A的母亲和女儿,扼她喉咙,这都是对她的胁迫。A用刀反击,是为了活下去。”

我握紧笔记本,手指有些发抖,尽量让语气坚定:“还有,法院说A带刀是为复仇,算预谋,这不公平。她带裁纸刀是保护自己,谁被威胁会赤手空拳去?就算B长期威胁控制A、C,他们可以说‘没证据’,可是,即使A证明不了B长期胁迫她们母女,也不能否认A这次反击是正当防卫啊!”

我停下来,目光锁定在小夏脸上,“小夏,A应该活下去,她得为女儿活着。法院错了,她应该上诉,证明她是正当防卫。”我盯着她泪湿的眼睛,心里祈祷她能感受到我的真诚。

小夏抬头看我,眼神里满是震惊和感激:“晓晴姐……你真的也,也认为A是正当防卫?还是……还是只是安慰我?”她的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像个孩子在确认大人许下的承诺。

她擦了擦泪,嘴唇颤抖,眼底的恐惧和希望交织,像在黑暗中抓住了一线光,却又怕这光只是幻影。

我心头一酸,她的疑问像针扎进我心里。

她不只是问案例,她在问自己能不能活,能不能信我,能不能为小然再拼一次。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臂,语气坚定却温柔:“小夏,我不是安慰你。我真的相信A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她的女儿。我们可以一起争取,为了小然,你得试试。”她的眼神柔了下来,泪光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望,仿佛脸上浮现出了把秘密倾吐出来后的释然。

她抬起头,声音哽咽,带着深深的自责和痛苦:“晓晴姐,可是嫌疑人A的身子已经脏了啊……她年轻时就被胁迫拍下裸照和猥亵的照片,而且B还发给A的丈夫看了……尽管丈夫加倍疼她、爱她,可现在她又被胁迫失身……你说,A的丈夫,还会要她吗?”她的声音像是撕开了一道道旧伤疤。

“小夏……”我轻轻握住她的手臂,声音温柔却坚定,“A不脏,永远都不脏。那些照片、那些事,是B的罪恶,是他用暴力强加给A的,不是A的错。她的丈夫如果真的爱她,疼她,就不会因为这些嫌弃她。他会心疼A受的苦,会想着保护她,和她一起面对这一切。”我顿了顿,“A是个母亲,为了女儿,她撑过了那么多痛苦。这样的她,是勇敢的,是值得被爱的。她的丈夫如果看到现在的她,只会更爱她。你……我是说,A要相信自己,相信爱她的人……”

小夏的泪水流得更凶,嘴唇颤抖,像是被我的话触动了深埋在心底的秘密。

“晓晴姐……A在上初中的时候,就经常在夜里听到B来家里强奸母亲C,如果那时她就正当防卫是没有争议的吧?即使有争议,她也不会被判死刑……可她那时为什么不敢,为什么不站出来保护妈妈?在害死妈妈这件事上,A也是个帮凶吧?被枪毙,也是罪有应得吧?”

她的话像一道雷劈在我心头。

我愣住了,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初中女孩蜷缩在黑暗中,听到母亲被侵犯时的绝望画面。

她的自责如此沉重,像一座山压在她心上,让她觉得自己不仅是受害者,还是母亲悲剧的“帮凶”。

她怎么会这么傻呢?

她明明对法律研究地那么透彻,怎么能把这些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呢?

我心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我知道必须让她明白,那不是她的错。

“小夏……”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声音放得更温柔,像在哄小宝:“A那时只是个孩子,初中生,最多十三四岁,对吧?她面对的是B那样的恶人,有权有势,凶狠残暴。她害怕是正常的,哪个孩子不怕?她不是帮凶,她是受害者。母亲C的悲剧是B造成的,不是A的错。你不能让A背这个罪名。”我顿了顿,补充道:“如果母亲C看到女儿A,把罪名强加在自己身上,要用死刑来惩罚自己,她能安息吗?而且,A现在为了保护女儿不再重蹈姥姥和妈妈的命运,已经勇敢地反击了,她已经是个合格的女儿和母亲了。”

小夏低头,泪水还在流,但她的眼神柔和了些,她擦了擦脸,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晓晴姐……A真的不脏吗?她真的……不是帮凶吗?”她的疑问里带着一丝试探。

我心头一酸,点点头,坚定地说:“真的,小夏。A是干净的,是勇敢的。她值得为自己、为女儿争取活下去的机会。”

我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她胸前,深蓝色的囚服上又洇湿了一片淡淡的痕迹。

我心头一紧,连忙拿出我带来的密封袋,里面是我下午给小夏带来的自己的内衣,柔软的棉质,款式宽松,适合哺乳期穿着。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语气轻松却温暖:“小夏,你在哺乳期,我知道内衣容易湿。我想给你买几件新的,但今天没来得及。我觉得咱俩身材不会差太多,这是几件我的内衣,你先凑合穿。现在就去换上吧。”

小夏愣住了,抬头看我,眼中闪过一丝震惊,紧接着是满满的感激,像被这点温暖触动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她的嘴唇动了动,想推辞:“晓晴姐,这……这怎么行?您的衣服,我……”她声音低下去,带着点羞涩和自卑,像是觉得自己不配接受这份好意。

我摆摆手,语气坚定:“别推辞了,小夏。你穿着湿衣服不舒服,对身体也不好。快去换,我在这儿等着。”我顿了顿,补充道:“为了小然,你得照顾好自己,对吧?”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内衣,眼泪又涌上来,但她咬紧下唇,点点头,声音几乎听不见:“谢谢……晓晴姐……”她抱着内衣,转身走向监室角落的金属马桶旁,那里有一块半透明的塑料挡板,无论是肉眼还是监控录像都只能看到里面的人影,避免暴露隐私。

我背过身子,面向门口,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到身后的声音——囚服拉链的轻响,像是她小心翼翼地脱下囚服;接着是内衣的细微窸窣声,柔软的棉质在她手中展开;脚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微弱的“哗啦”声,像她的小心与谨慎。

片刻后,她低声说:“好了,谢谢晓晴姐。我会小心点,不弄脏……”她的声音带着感激和一丝自卑,像是怕弄坏了这份珍贵的礼物。

我转过身,看到她已经穿好囚服,但胸前的湿痕还在。

她低头整理着衣角,手指轻轻抚过囚服,像是想确认这份温暖是真实的。

她看我的眼神里,好像把秘密分享给我一部分后,我们之间的信任又多了一分。

我看着她:“小夏,别担心弄脏,这衣服就是给你的。你现在是妈妈,要好好照顾自己,才能还给小然一个漂亮的妈妈。”我顿了顿,笑了笑,试图让她放松:“小然看到你,肯定会觉得妈妈是最漂亮的。”我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传递一份力量:“咱们还要为上诉努力,对吧?为了小然。”

她的声音低得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颤抖和绝望:“晓晴姐……他的尸体压在我身上,血从他脖子涌出来,热热的、黏黏的,流到我身上,慢慢变冷……我害怕极了,觉得自己像掉进了地狱……可我还是立即报警了,也拨打了急救电话。警察来的时候,我光着身子坐在床上,他们用枪指着我,把我压在床上,双手被反铐时还没有穿衣服……我觉得那就是世界末日了……”

她停下来,哽咽着:“我求他们,但求的竟然不是给我穿上衣服,而是快点给我做检测,证明我体内有他的体液,证明他的嘴里……有我的乳汁……求他们赶紧将录音笔作为证物提取,证明他强奸了我……”

“虽然有这么多证据,可又能怎么样?我还是被判了死刑……晓晴姐,我觉得自己不配活着……对不起我妈,对不起我丈夫,对不起小然……还有你……你对我这么好,可我是个脏女人,坏女人……我不想上诉了……只要一死,这些烦恼就都没了……求求你,让我死吧……”

我愣住了,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震惊、失望,还有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小梅的遭遇让感同身受,可她竟然选择放弃,甘愿背负冤屈和耻辱去死?

她明明懂法律,知道自己是正当防卫,却宁愿自己去死、让那个恶人的罪行永远被掩埋?

我盯着她,胸口像被什么堵住,呼吸都有些急促。

理智告诉我,我不能苛责她,她已经被无耻的犯罪行为和草菅人命的判决击垮了,羞耻和自责让她宁愿一死。

可情感上,我无法接受她的懦弱,就这样放弃小然,放弃自己。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尽量让语气平稳却不失力度:“小夏,你说什么?不配活着?你觉得死了就能解决问题?你让小然怎么办?让你的丈夫怎么办?你就甘心让那样的恶人毁了你的人生,你还要给他偿命?他配吗?”我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带着点失望的颤抖,“我费尽心思帮你,把你调到单人监室,甚至放下我家小宝跑来加班,就是为了让你放弃?小夏,我不许你放弃!”

小夏愣了一下,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但更多的还是迷茫。

她咬了咬下唇,低声说:“晓晴姐,我……所以我觉得,我不值得你这样……”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试图解释却又无从开口。

她顿了顿,像是想缓和气氛,眼神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晓晴姐,可以……给我看看你家小宝的照片吗?我想……想我家小然了……”

她的请求让我心头一紧,小夏的影子和小宝的笑脸在我脑海里重叠,可此刻愤怒还是压过了心软。

我攥紧拳头,冷冷地回道:“不给看!你想小然?你自己出去看!”我站起身,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怒意,“小夏,我不许你就这样背负冤屈和耻辱去死!我不答应!你明明还惦记着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爱人,可你就想这么死了?我要让你自己自己出去,回到小然身边!你给我振作起来,这是命令!”

小夏的眼神黯了下去,嘴唇微微颤抖,像是被我的怒气吓到,又像是被自己的无力感淹没。

她低声说:“没关系……如果不方便就不用了,反正我家小然的样子,我一闭上眼就看到了……”她的声音带着点自嘲和认命,眼神却流露出一丝不舍,像在留恋什么。

我心头一酸,但愤怒让我无法退让。

我决定将她一军,收起桌上的笔记本和饭盒,站起身,作势要走出监室。

我背对她,语气冷硬:“小夏,你的孩子,是小姨带着,对吧?你小姨,或者你妈妈在世时,怎么称呼你?”

她愣了一下,也跟着我站起来,低声回答:“小……小梅……”

“好的,小梅,你给我听好了。”我转过身,颤抖的手指点着她的胸口,压低声音,但难掩怒意,“你就给我呆在这个牢房里,你给我好好反省。你这样对得起谁?对得起小然?对得起你丈夫?还是对得起你死去的妈妈?”我顿了顿,语气更重,“明天……明天中午,我会再来找你。我希望你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我转身,手放在监室的金属门把手上,准备开门。我背对她,听到她低声说:“晓晴姐,你……你怎么生气了?”

“我气,我怎么不气?”我猛地回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小梅,我把你当妹妹,当一个和我一样的妈妈,可你却要放弃?你让我怎么不气?”

就在我将要推门的一瞬间,我感到一个软软的身体从后面抱住了我。

她的手臂环住我的腰,胸口贴着我的背,传来轻微的颤抖。

她的脸埋在我的肩上,低低的啜泣声从身后传来,像压抑了太久的泪水终于决堤:“晓晴姐……晓晴姐……对不起……对不起……”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鼻音,泪水洇湿了我的警服后背,温热地渗进皮肤,像在诉说她心底的恐惧和悔意。

我愣住了,心头的怒火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浇灭了一半。

她的身体那么轻,那么脆弱,紧紧抱着我。

我的手僵在门把手上,心跳加速,喉咙像被什么堵住。

我想转身抱住她,安慰她,可心理学的经验告诉我,现在不能心软——她需要的不只是同情,更是推她一把的勇气。

我深吸一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环在我腰上的手,声音放缓,却依然坚定:“小梅,光说对不起没用。你得为自己争一口气,为小然争一口气。”我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温柔,“我明天再来,你给我好好想想,想想小然,想想你丈夫,想想你妈妈在天上看着你。你不是脏女人,你是受害者,是最勇敢的妈妈。别让我失望,行吗?”

她没说话,只是抱得更紧,像在回应我的话。

我咬紧牙关,强忍住抱她的冲动,轻轻掰开她的手,转身面对她。

她的眼睛红肿,泪光中带着一丝复杂的光——有愧疚,有不舍,还有一丝微弱的希望。

她低头,擦了擦脸,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只挤出一个微弱的“嗯”。

我锁上栅栏门,金属门也“哐当”一声合上。我不放心,打开观察口,看她还站在原地,瘦小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更单薄。

我回到家,已经是深夜。推开家门,母亲已经哄着小宝入睡了。我抱起小宝,他身上熟悉的奶香味钻进鼻子里,可我脑海里却全是小梅的影子。

我在灯下,打开司法考试讲义,准备把正当防卫章节的课程重新听一遍,书到用时方恨少,太对了。

可脑子里却全是小梅的“案例”——那个恶人B的暴行、她母亲C的死、还有她那句“我不配活着”。

我越想越气,她明明懂法律,知道自己背负着冤屈,为什么还会这么懦弱?

明天是4月20日,上诉期限还剩3天,我得行动起来。

我打开手机,翻出小梅档案里她小姨的联系方式——夏玮,C市本地人,这是小梅被拘留入所时提供的紧急联系人。

我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号码。

嘟嘟声响了几下,对面传来一个略显疲惫的中年女声:“喂?哪位?”

“夏阿姨,您好,我叫周晓晴,是小梅的朋友。”我尽量让语气轻松。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紧接着是一声惊呼:“小梅?!你说小梅?!”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像被这个名字狠狠戳中了心窝,“你……你怎么知道小梅这个名字的?你是谁?”

我心头一紧,也许小梅的处境让她小姨高度警惕。

我放缓语气,带着点恳切:“阿姨,我真的是小梅的朋友,我知道她现在的情况……很不好。我想帮她。我知道她和她妈妈长期被一个坏人胁迫,这件事很多人不知道,但是她告诉过我。我想我能帮她,能救她出来。”我顿了顿,怕她挂电话,赶紧补充,“我们一起长大的,您可能不记得我了……我还知道,小梅从小最爱吃三鲜馅饺子,对不对?”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我几乎能听到夏阿姨急促的呼吸。

半晌,她的声音低下来,带着点试探:“你……真的能帮小梅?”她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丝哽咽,“小梅告诉我,为了保护小然,千万别联系任何人,也别信任任何人……你说你是她朋友,可我……我得小心。”

“我明白,夏阿姨。”我连忙说,“我也是C市本地人,还是小梅在F大的师姐。我知道她现在在看守所,情况很复杂。她现在很绝望,甚至不想上诉了,可我知道她是冤枉的,我必须救她!”我顿了顿,语气更坚定,“阿姨,我希望能替小梅看看您和小然,和您聊聊小梅的事,也许能帮她找到活下去的勇气。”

夏阿姨沉默了许久,像是被我的诚意打动,终于叹了口气:“好吧……晓晴,既然你这么了解小梅……你来吧,我们住在C市南苑小区,3号楼405室。”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点恳求,“晓晴,小梅她……她真的还有救吗?”

“阿姨,我会尽全力。”我握紧手机,心跳加速,“您一定要保持手机畅通,我明天上午10点,我一准到!”

挂了电话,我看着卧室小床上熟睡的小宝,我心头一酸。我不知道,小梅真的能像她说的,闭上眼就能看到小然的样子吗?

4月20日,我狠了狠心,决定上午不给小宝喂奶,和母亲说先用奶粉和辅食喂他,然后向刘所请了一上午假。

我走进卧室,抱着小宝亲了亲他的额头,我低声说:“宝宝,妈妈要去帮一个小妹妹找回她妈妈,你在家乖乖的,听姥姥的话。”

我又到常去的母婴超市挑了几罐婴儿辅食和一篮水果。

挑了一个大号的蒙奇奇布娃娃,这是一个女孩版的,和家里小宝爱玩的那个男孩版差不多,都是棕色毛绒,圆圆的大眼睛,笑得憨态可掬。

到收银台时,我又想起小梅,折回去买了几件适合哺乳期妈妈穿的内衣带给她。

我把这些东西放在车的后座上,开车前往小梅小姨说的南苑小区。

清晨的阳光洒在小区门口,楼下的梧桐树影斑驳。

我提着辅食和水果,胳膊下夹着蒙奇奇布娃娃,心跳有些快。

我站在3号楼405室门前,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谁呀?”门后传来夏阿姨警惕的声音,带着点沙哑。

我轻声回答:“阿姨,我是周晓晴,昨天跟您通过电话。”门锁“咔哒”一声,门缓缓打开,一个四十岁出头的女人站在门口,面容憔悴,眼神却警惕地打量着我。

“阿姨,您好,我叫周晓晴,也是C市本地人,还是小梅在F大的师姐,我……我和小梅一样,都是搞法律的。”我递上蒙奇奇布娃娃,“这是给小然的。”夏阿姨接过娃娃,眼神还是带着戒备,皱眉问:“你真是小梅的朋友?她……她现在怎么样?”我点点头,微笑着说:“阿姨,小梅昨天还跟我提了您,说您经常给她包三鲜馅饺子,韭菜、虾仁和鸡蛋的,她最爱吃了。”

听到“三鲜馅饺子”,夏阿姨的眼神柔和下来,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温暖的片段。

她叹了口气,侧身让我进门:“进来吧,晓晴。既然你知道这个,我信你是小梅的朋友。”

走进屋子,房间简单却整洁。

客厅不大,摆着一张老式木桌,上面放着搪瓷茶缸和一盘洗净的苹果。

墙上挂着一幅泛黄的山水画,沙发上铺着干净的蓝色布套,角落里有个小书架,摆满童书和几本旧杂志。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肥皂味,像刚拖过地。

窗台上一盆绿萝在阳光下生机勃勃,窗帘是米色的,边缘有些褪色,但洗得一尘不染。

夏阿姨让我坐下,语气里带着点感慨:“晓晴,这房子是我和小梅姨夫的。简单了点,但小梅和我们两口子在这儿住了好多年。”她顿了顿,眼神黯下来,“我和她小姨夫没有孩子,小梅是我带大的,从小到大我都把她当亲女儿……小时候,她妈妈常年在外打工,我拉扯她念完了小学。”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客厅一角的小婴儿床。

一个五个多月的小女孩正安静地睡着,脸蛋圆润,皮肤白皙,睫毛长长的,完全就是小梅的缩小版。

她的小嘴微微撅着,睡梦中偶尔还吮吸两下,她的小手攥着小鹿毛绒玩具的一条腿,像是抓着妈妈的手。

我心头一紧——小然的样子,和我家小宝熟睡时的模样那么像,安静、可爱,像个小天使。

我低声说:“阿姨,小然真漂亮,跟小梅长得一样。”

夏阿姨点点头,带着我走进旁边的卧室,说这是小梅小时候的房间。

房间不大,一张单人木床,铺着淡蓝色的床单,床头放着一个旧布娃娃,衣服有些脱线。

墙角有个小书桌,上面摆着几本发黄的课本和一个搪瓷笔筒。

墙上贴满奖状,密密麻麻,记录着小梅的童年:C市第一实验小学“优秀少先队员”、五年级全校数学竞赛一等奖、六年级作文比赛一等奖,还有几张“三好学生”的证书,纸边都有些卷曲。

夏阿姨抹着眼泪,声音哽咽:“晓晴,小梅小学毕业后,她妈妈带她去了J市上初中……如果我知道,她们娘俩会在J市……遇到那个畜生,我……我死也不会让她去。小梅在J市出生的,在那边也登记了户籍,所以就只把学籍迁走了,在那边登记了一个曾用名,老家这个户籍就一直保留着。”

我恍然大悟,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历史原因,看守所的档案上才登记了小梅是小学文化。

夏阿姨指着卧室里空荡荡的小床,泪水滑下来,“小梅刚去J市那会儿,我常站在这门口,看着这张床流泪。去年,她妈妈在看守所里不明不白地没了……现在她又出了这事,我还是站在这里,一站就是大半宿……晓晴,你说,小梅还能回来吗?还能在这屋里住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婴儿床里传来一阵咿呀声。

小然醒了,睁着大大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我。

她不仅没因为见到生人害怕,反而伸出小手,咧嘴笑着,奶声奶气地说着话。

突然,她小嘴一张,竟然说出了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ma……”

我愣住了,要知道,我家小宝6个月了,我每天引导他叫“妈妈”,他还没有学会,可是,第一次叫我“妈”的竟然是小然——虽然我知道,这么小的孩子,都是无意识地咿呀学语,可我还是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夏阿姨笑着走过去,抱起小然,拍了拍她的背:“小然乖,这不是妈妈,是晓晴阿姨。”

她转头看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小梅出了事,小然突然就会张开嘴,发出‘妈’的声音了。”

夏阿姨揩了一下眼角,拿起一个奶瓶和一罐奶粉。“晓晴,我去冲奶,麻烦你帮我看着点她。”

我看着小然亮晶晶的眼睛,心头涌起一股冲动,脱口而出:“阿姨,我家小宝和小然差不多大,就让我替小梅给小然喂一次奶吧。”

夏阿姨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感动,却说“晓晴,这怎么好意思……你……”

“没关系,我奶水足得很。别说喂这一次,就是让我同时喂俩娃,都够吃。”我故作轻松地说。

“而且,我想为小梅做点什么,阿姨,您就让我喂吧。”

夏阿姨感动地点了点头,“小然……小梅才喂了她不到一个月,我怕她都已经忘了吃妈妈的奶是什么感觉了……”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小然,她的小身体软软的暖暖的,带着奶香,窝在我怀里,无论触感还是气味,都和昨晚的小梅太像了。

我调整好T恤和内衣,小然好像找到了熟悉的感觉,小嘴熟练地凑上来,吸吮得认真而满足,发出轻微的“咕叽”声。

她像我的小宝一样,用小手抓着我的手指,眼睛半眯着,像在享受这久违的温暖。

我的心像被什么揪住,酸涩又柔软——这一刻,我觉得自己替小梅完成了她最想做的事。

我低头看小然,她的睫毛轻轻颤动,小脸贴着我的胸口,温暖得像一团小火苗。

我的眼泪不自觉滑下来。

我轻声说:“小然,妈妈会回来的,晓晴阿姨一定把她带回来……”小然似乎听懂了,小手攥得更紧,像在回应我。

夏阿姨站在一旁,眼睛也红了。

我把手机递给她,笑着说:“夏阿姨,麻烦您帮我把给小然喂奶的照片拍下来吧,我给小梅看看,让她高兴一下。”她按下快门,画面定格,小然的小脸贴着我,阳光从窗帘缝隙洒进来,照在我们的身上。

4月20日中午。我已经换上警服。手机里小然吃奶的照片催促我快些回到3-12监室,回到那个瘦弱却倔强的妈妈身边。

我快步穿过长长的走廊,脚下步伐急促。

来到3-12单人监室前,我深吸一口气,推开沉重的铁门。

门轴发出低沉的“吱呀”声,午后的阳光从狭小的窗户透进来,洒在监室里,照亮了小梅瘦削的身影。

她坐在床边,低着头,双手攥着囚服的衣角。她的眼睛哭得红肿,眼眶下是深深的青黑,像一夜未睡,疲惫得仿佛随时会倒下。

听到门响,她猛地抬头,看到是我,眼神里先闪过一丝光亮,似乎又涌起强烈的愧疚。

她站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脚镣“哗啦”作响,快步朝我走来。

没等我开口,她一头扑进我怀里,瘦弱的身体紧紧贴着我,像个无助的孩子,泪水瞬间洇湿了我的警服,断断续续的啜泣从喉咙深处挤出:“晓晴姐……晓晴姐……”她的声音颤抖,带着无尽的委屈和依赖,像要把所有恐惧和绝望都倾诉给我。

我给她买的内衣放在纸袋里,我还没来得及放到桌上,被她抱住以后,我只能随手把纸袋放在脚边的地板上。

“小梅,不哭了。”我轻轻抚摸着她的背,手掌在她瘦骨嶙峋的肩胛骨上摩挲,试图传递一点温暖。

她的身体微微发抖,泪水打湿了我的肩章,乳香从她胸前洇湿的囚服中隐隐传来。

我心头一酸,强忍住泪水,扶着她慢慢走到床边坐下。

阳光从铁窗斜射进来,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映出她眼中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我从警服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相册,柔声说:“小梅,看看这是谁?”

第一张照片是小然在我怀里吃奶的样子,小手紧紧抓着我的手指,眼睛半闭,专注地吸吮。

第二张是她正吃得满足,靠在我胸口,嘴角微微上扬,像在做甜甜的梦。

我慢慢翻到最后一张——是小然小脑瓜的特写,她吃饱后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睫毛长而卷曲,像两把小扇子安静地垂着,小嘴微微嘟着,嘴角还挂着一滴奶渍,睡得那么安详,和小梅的眉眼如出一辙。

小梅盯着照片,眼睛瞬间红了。

她伸手想摸屏幕,却又颤抖着缩了回去。

泪水从她眼角滑落,声音哽咽得几乎听不清:“小然……这是我的小然……”她捂住嘴,泣不成声,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的肩膀剧烈抖动,像要把所有的痛苦都哭出来。

“晓晴姐……谢谢您……”她猛地扑进我怀里,双手紧紧抓着我警服的衣袖,脸埋在我的胸口,“谢谢您……您去看小然了……她还好吗?她是不是很想我?”

我拍着她的背,声音尽量坚定:“小然很好,健康,可爱,今天还叫了我一声‘妈’,当然,这么小的孩子不知道这个音节是啥意思,你不用着急嫉妒我哈。小然她在等着你,小梅,你得为她撑下去。”

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我,嘴唇颤抖着,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晓晴姐……帮帮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透出一股久违的倔强,像被小然的照片点燃了希望,“我要为小然活下去……我不能让她没妈妈,不能让人说她的妈妈是杀人犯……我要上诉,晓晴姐,我要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