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过得平淡无奇。
我们没有选择走国道,甚至是省级公路。
虽然路程最短,但却非常有可能充满危险。
乡间小路的行程增加了一百多公里,但也避开了人群或潜伏在路边的土匪劫犯。
面包车大约有五十升汽油,由于路面破损严重,所以一百公里能用十升油都算幸运。
我们的行驶速度很少超过每小时五十公里,但我们没有抱怨。
这比我们走路要安全,也快得多。
我们将潘宇龙为我们绘制的地图与我们自己保存的地图册进行比较,更准确地标注、规划我们的位置、路程以及目的地。
直到下午三点左右,我们已经越过省界,没有遇到任何其他人。
在陨灾之后的一两年,道路上人满为患。
大大小小匪帮劫犯在路上游荡,不停寻找掠夺目标。
家庭和社区会为了寻找更安全的住所和食物来源而迁移,还有人只是四处游荡,在路边的汽车里寻找汽油,在废弃的房屋里寻找罐头食品。
现在已经没有人了,大部分匪帮已经拆伙,零零散散散布在资源更集中的地方。
好人要么已经死亡,要么搬离到安全的地方。
一路的景色毛骨悚然,就像世界末日的电影场景。
每当我们经过一所房子、一家商店或一个加油站时,我们都会停下来寻找补给品。
谢德升和我一直在看油量表,但所有地方都已经被扫荡一空。
我们的汽油在一天快结束时用完了。
除非奇迹发生,我们能够遇到一辆有油的废弃汽车,否则三个人将不得不抛弃面包车,明天早上开始步行。
这会花更长的时间,但也许不会有事。
一整天,我们都没有看到危险的迹象,我们根本没遇到任何人。
当面包车的车速明显慢下来,仪表盘显示加油的信号时,太阳还在低垂,快速移动的云层在落日上滑行,投下不断移动的阴影。
谢德升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把车拐到路边,开进一片高高的草丛,找到一小块空地。
空地上有几棵树,是我们能在附近找到的最好的避难所。
“好吧,今天就到这里,汽车载着我们走了很长一段路。”谢德升笑着对霏霏说,语气轻松自然。
面包车走了大约五百公里,剩下一百多公里就需要我们步行了。
“这辆面包车很棒!”霏霏环顾四周,看着这片奇怪而令人不安的景色,担心地问道:“我们就在这里睡觉吗?”
“是的,这里不错。”我可以看出谢德升想让情况听起来比实际好。
如果我们能找到一栋旧建筑,或者至少是一些有遮蔽的树林来过夜,那就更好了。
霏霏的眼睛圆圆的,勉强说道:“好吧,我需要小便。”
我下了车,然后带着她躲在一棵树后面,想找点隐私。
虎头从车里出来时高兴地叫了一声,四处蹦蹦跳跳,嗅着我们周围的每一寸地方。
这只狗也很满意在这里扎营,只要没有其他人,我们也一样满意。
我尽量抛开心中的焦虑,铺开一条毯子坐在上面,开始准备一顿简单的晚餐,有罐装豆子、牛肉干和几个西红柿。
谢德升生火,然后拿着猎枪在营地周围走来走去,紧张不安。
他很担心,这不是一个特别安全的过夜地点。
他甚至不肯坐下来吃饭,只是抓起食物,一边走一边吃。
霏霏显然察觉到谢德升的紧张情绪,看着爸爸来回踱步,她有些害怕。
小姑娘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很开心和放松。
为了打发时间,我和她讲述以前读过的书里的故事,尽可能多地回忆细节,回答女孩的无数问题。
吃完饭后,我收拾了一下,朝谢德升瞪了一眼。
他这会儿连后背都显得神经紧绷,肩膀硬得像块板,脊柱再挺直一些非断了不可。
虽然我完全理解他此刻的情绪,但这只会吓到霏霏。
“也许我们可以唱几首歌,”我尽量用欢快的语气对霏霏说:“问问你爸爸,也许他会为你唱一首。”
谢德升迅速转过身,用不解和恼怒的眼神看着我,他现在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唱歌。
我没有管他,默默地把目光转向霏霏。
她蜷缩在我身边,双膝紧贴胸口,盯着四周渐渐暗下来的景色,仿佛那里面藏着怪物。
她小心翼翼问道:“爸爸,你想唱歌吗?”
谢德升的表情柔和下来,又快速环顾四周,放下枪,半跪在女儿身边。“如果你想听,我们可以唱几首歌,你想从哪首开始?”
霏霏立刻高兴起来,谢德升以前会给她唱些流行歌曲。
他不是音乐家,但嗓音很好,而且记得所有的歌词。
我从来没有听过多少流行音乐,但听他唱了一些后,也能跟着哼哼几句。
谢德升显然被女儿情绪好转所鼓舞,他放松下来,还拉着霏霏和她一边唱歌一边跳两步舞。
霏霏咯咯笑着,磕磕巴巴地用最大的声音唱出歌词。
为了安全起见,我接替谢德升的守卫工作,环顾四周。这个世界和二十分钟前一样空荡荡的,只有我们三个人。
当父女俩唱完一首歌后,霏霏拍着手,兴奋地跳了一小段舞蹈。谢德升含笑看向我,那笑容温暖、真诚、亲切,我的心跳不由狂跳起来。
“再唱一首,爸爸?我们可以再唱一首吗?”
“是的,再唱一首,然后你就得去睡觉了。”
“我没有床。”
“今晚你可以睡在面包车的座位上,几乎就像一张床。”
我喜欢上这个想法,汽车车门可以锁上,意味着霏霏在那里比在其他地方都安全。
霏霏似乎对这个计划很兴奋:“哦,那太好了!但先唱一首歌!”
“是的,再唱一首歌。你想唱哪一首?”
霏霏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火火火火!”
我忍不住呵呵笑起来,霏霏对《小苹果》没有什么概念,为筷子兄弟的那首老歌即兴起了名字,这一直是她最喜欢的歌曲。
谢德升严肃地点点头:“这首歌不错。”
他伸出双手,和女儿再跳一次舞。霏霏又蹦又跳,没想到刚到这首歌的前半部分,她忽然松开爸爸的手,大喊道:“现在你和阿美一起跳舞!”
我立刻连连摆手,跳舞真的不是我的爱好,而且霏霏玩得很开心。谢德升却毫不犹豫地走到我旁边,向我伸出一只手。
“来吧,于美!”
我握住谢德升,他调整了一下两人的姿势,霏霏在一边欢呼鼓掌。
谢德升开始唱《小苹果》的后半段,与此同时带我跳起舞来。
我尽可能地跟着他的舞步节奏,很快就乱掉了,但我仍然没有停下来,也不关心自己有没有踩对步点。
谢德升眼里带着微笑,在火光闪烁的映衬下,他的脸既英俊又熟悉,又给人一种全新的感觉。
有那么一会儿,我真的觉得他在对我唱歌:告诉我有你黑夜不黑暗,告诉我生命虽短爱你永远,告诉我种下希望就会收获……
我几乎觉得整个人都融化在他的歌曲里,甚至想告诉他歌词也唱出来我的心声。
当歌曲结束时,霏霏跳了起来,仍然在鼓掌,跑过来同时抱住我们俩的腿。
我笑了,抱起她转了个圈儿,很高兴能从刚才的陌生感受中抽离出来。
我开始帮霏霏洗漱、换睡衣,然后在后备箱驾驶室的长椅上盖上毯子和枕头。
谢德升的目光一直在追随我,不知为何,我的焦虑又涌上心头,喉咙紧缩、心脏乱跳。
“我们应该轮流守夜吗?”我双臂抱住自己问道,其实知道答案,问他只是为了填补沉默。
“你好好休息,我今晚不打算睡觉。”谢德升平静地说,好像这只是一个简单的事实陈述,我不该对此有任何异议。
我对他的语气和安排都皱起眉头,说道:“你不能整夜不睡觉,危险总是存在的,但我们其中一个人守卫足够了。我们可以轮流,两个人都能睡一会儿。”
“你以为我能睡着?”
“是的,我以为你能睡着。开了一天车,你一定精疲力竭。”
“我很好。”
谢德升看起来不太好,紧张得绷起每根弦儿,之前和霏霏唱歌时表现出的温柔只是一个暂时的插曲。
我明白焦虑对一个人的影响,我比大多数人都了解。
即使我知道谢德升平常不会如此焦虑,我还是不习惯谢德升这幅样子。
他一直很冷静,镇定自若、坚如磐石。
我压抑着沮丧,轻声说道:“好吧,我也很好,需要尽自己的责任。所以你先值前半夜,我趁此机会睡一会儿了。然后你会叫醒我,轮你休息后半夜。”
谢德升点了点头,我松了一口气。
还好,谢德升至少会通情达理,没到不可理喻的地步。
我又不太放心,说道:“我会看时间的,如果你不叫醒我,我会非常生气。”
谢德升总算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说道:“你可算知道我每次看你单独去拾荒,我的心情了。”
之前的表现确实不太好,我猜这是自找的,于是改变话题,说道:“今天过得还不错,你觉得呢?”
“是的,和我们所希望的一样好。”
“明天我们开始走路,会慢下来,但没有理由认为我们会遇到比今天更多的麻烦。”
“是的。”
谢德升听起来不是特别有说服力,连我自己也不完全相信。
这次迁徙永远不会安全,可是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这样做。
我怀念我们跳舞时他眼中的温柔,我想再看一眼,即使那眼神让我莫名紧张。
“好吧。我想我会睡一会儿。”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谢德升显然心情不好。
“快点儿去吧。”
谢德升帮我在面包车的车厢里腾出一个地方,不像驾驶室那么安全,但比地面好。
我钻进睡袋,头枕在枕头上。
虎头像往常一样蜷缩在我脚边。
我闭上眼睛。
世界在我眼皮后面旋转,就像我童年时长途旅行后有时会发生的那样。
睡意袭来,脑海中浮现着跳舞时谢德升凝视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