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天快亮了,谢德升没有像他承诺的那样叫醒我。
这不是一个好的开始,而且随着时间推移,情况也没有改善。
谢德升紧张而沉默,霏霏很疲倦,还有点儿坏脾气。
这完全不符合她平时的样子,肯定是受她爸爸神经紧张的影响,甚至虎头也相当沮丧。
也许这只狗累了,或者感受到我们的消极情绪。
我尽力保持乐观,但我不习惯成为那个唯一鼓舞雀跃的团队成员。
不过上午十点,我已经筋疲力尽。
不是因为走路,只是因为强迫自己保持愉快的样子,而且还要想出各种有趣的谈话主题。
最后我放弃了。
如果我们昨天没有开车,这次徒步迁徙可能不会那么令人沮丧。
崎岖的地形,还有一车的行李,都大大影响我们的走路速度。
面包车一个小时能走四五十公里,但步行只有两三公里,相比之下确实很打击人心。
我们仍然坚持走小路,一路没有城镇或其他人,甚至连人类栖息地的影子都没有。
从安全说这该是好事儿,但举目望去只有萧瑟和荒凉,好像我们是这个天大地大的世界里仅剩的三个人,很难提起精神、充满希望地走下去。
霏霏没一会儿就累了,所以谢德升让她坐在推车上面。
他和我轮流推,另一个人则准备好枪,以防我们遇到危险。
谢德升把车打理得很好,推起来很轻松,只有在上坡的时候有些困难。
有几次,我们爬的山坡很陡,需要两个人一起才能把车推上去,但大多数时候我们都能顺利地完成这个任务。
下午三点半,我们休息片刻,吃点儿零食,而谢德升和我则研究地图。
路上有一个小镇,和这个地区的其他小镇一样,很可能已经被废弃,但这意味着会有空房子或庇护所。
我们决定去那个小镇,如果找到任何可以住人的建筑物,就在那里过夜。
明确的目标对我们帮助很大,霏霏一直在说我们可能会在镇上找到什么样的房子,又问她是否有床可以睡觉。
我耐心回答孩子的每个问题,谢德升仍然一言不发,太安静了。
我不喜欢这样,也让我很担心。
我遇到困难时偶尔会焦虑,但谢德升从来没有,一次也没有。
我们在日落前到达小镇,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是一个非常小的镇子,只有两条支路和一条主干道,旁边有些商店和餐馆。
虽然房子年久失修,但至少还矗立着。
商店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除了几件破旧的家具什么都没剩下。
我们找到一栋两层楼的房子,楼上的房间还铺着床。
窗户和门都完好无损,对我们来说,已经比五星级酒店还要奢侈了。
我们可以挡住门,也许两个人都能睡一会儿。
霏霏对我们的发现很高兴,她的情绪之所以低落,只是因为爸爸不怎么跟她说话。
我试着像昨晚那样给他一个责备的眼神,示意他的情绪让霏霏心烦意乱。
但今晚谢德升更加紧张,几乎没办法直视我的眼睛。
我努力理解他,不生他的气。
这些年来,每当我的焦虑失控时,他都会及时制止住我。
现在属于非常困难的情况,谢德升当然可以有那么一会儿心情糟糕。
我把注意力集中在霏霏身上,和她一边玩一边准备晚餐。
她非常热心地帮着我摆弄碗筷,谢德升也终于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饭。
然而,当霏霏要求继续唱歌时,谢德升告诉她今晚不行。
他草草吃完饭,立刻站起来大步走出房子。
我从窗户往外看他在做什么,谢德升拿着枪站在前门,扫视着越来越暗的周围环境。
这个白痴昨晚一夜未眠,又打算整晚站岗。
今天几乎走了三十公里,每个人都筋疲力尽。
他该好好休息补充体力,而不是熬夜发神经。
“爸爸还好吗?”霏霏跟着我来到窗边,和我一样向外看。
“是的,他很好。他只是太紧张你的安全,一心守护你免遭危险。”我抱了抱霏霏,把她安置在床上,对她说道:“你今天走了一天路,需要好好休息,所以爸爸不能和你一起唱歌跳舞。”
“外面有坏人吗?”霏霏握住我的一只手,担心地问。
我握紧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温言说道:“虽然一路还没遇见,我们总是有可能遇到坏人。外面似乎很安静,这是好事儿,但你爸爸只是想更小心点。霏霏,你是他的心肝小宝贝儿。在爸爸眼里,你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你也需要安全。”她几乎恳求地看着我。
“是的,我们都需要安全。他正努力让我们每个人都安全。”
“这就是他不高兴的原因吗?”霏霏追问。
“他没有不高兴。”
“他就是不高兴,在家里时,他没有像这样不高兴。”霏霏固执地说道。
我叹了口气,霏霏说得没错。
虽然她这么小,但心思敏锐。
我必须认真跟她解释一番:“我知道,但我们在外面时情况会有所不同。我们不了解这里,所以很难放松。我向你保证,不会一直这样的。”
“也许我们应该呆在家里。”霏霏有些沮丧,不再觉得出门是件新鲜好玩的事儿。
“不,我们必须离开,去找一个有更多食物和更多人的地方,一个让你健康成长的地方。你爸爸和我都同意这一点。”
“好吧。”她还是有些委屈,说道:“我们俩能一起唱首歌吗?”
“这是个好主意,不过,我的声音没有爸爸好听,你可不许笑话我啊!”
“好。”霏霏咯咯笑起来,情绪很快好起来。
我又陪着霏霏二十分钟,直到她眼皮打架,才走出屋子,来到谢德升身边。
“你让霏霏心烦意乱。”
谢德升还是紧绷着,眨了眨眼,花了一分钟才回过神,问道:“什么?”
“你让霏霏心烦意乱,我知道你很紧张,但有必要在她面前如此冷漠和严厉么?她五岁了,有自己的感觉,这让她很担心。你能试着放松一点吗,至少在她面前?”
谢德升不耐烦地听我说着,我清楚看到他的第一反应是生气,但又及时压抑住。“现在不是放松的时候。”
“我们确实需要小心警觉,但没有必要把可怜的霏霏吓死,你也不需要把自己搞得心烦意乱。”
“我没有吓霏霏,也没有心烦意乱。”谢德升眯起眼睛,越来越难以抑制对我的恼怒。
“你现在的样子,根本不像平时的你。我才是那个应该焦虑的人,你应该是一一”
“我应该是什么,”当我停下话头时,他咬牙切齿地让我把话说完。
“你通常不会这么紧张,我理解你的警惕,但你至少试着在霏霏面前摆出稍微友好一点的姿态。也许今晚睡一觉后,你会一一”
“我今晚不打算睡觉。”谢德升再次打断我。
“该死的,谢德升!你怎么了?你得休息。”
“等我们安全了,我再休息。”
“我们离安全还有很长的路呢,你必须照顾好自己,这样才能照顾我们一一我是说,照顾霏霏。我们在楼上的房间会没事的,如果有人过来,我们可以用家具堵住门,保护自己。”
谢德升明显对我很不满意,说道:“必须有人站岗。”
“好吧。我们轮流值班,今天我第一个值班,因为你昨晚根本没叫醒我。”
“我不会让你一一”
我毫不犹豫打断他,说道:“你不能替我做决定,尤其是你现在甚至不能为自己做出理智的决定。每次我陷入焦虑时,你都需要我听从你的建议:放松自己。”
“我现在不能放松,情况不一样。”谢德升粗声粗气地说。
“没有那么不一样,我们都没法儿全权把控,而你绷得太紧,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我伸出手放在他的胸前,几乎是在哀求他。
“拜托,谢德升。”
谢德升笨拙地迈开一步,猛地退开。我就像被他扇了一巴掌,心痛得差点炸裂,但我尽量不做出反应,只是继续哀求:“谢德升一一”
“别再这样。”他简单说道。
我又气又难过,一时说不出话来,最后终于温柔地说:“霏霏快睡着了,你该去和她道晚安。”
“你可以这么做。”
“她也想让你这么做。”
“我不能离开,我得在这儿守卫。”
“你到底怎么了?”我厉声说,软的不听只能来硬的。
谢德升惊讶地盯着我。
我通常不会这样发脾气,但他让我快发疯了。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要伸伸腿,几分钟后就回来。”
“你不能到处乱逛。”谢德升对着我咆哮。
“我只是绕着房子走一圈,我有枪,没有做任何蠢事,不会比你现在更蠢。”我一边走开一边嘟囔着最后一句话。
尽管我很生气,但我绝对不会做任何让我、谢德升或霏霏处于危险之中的事情。
周围没有其他人的迹象,危险却很可能如影随形。
我深知不能让心中愤怒左右判断,所以只是贴着房子走了十来分钟就往回走。
独处的时间帮助我控制自己的情绪,虽然时间很短,但我确实比刚才更平静、更理智了。
靠近房子时,忽然一股寒意从我的后背笔直爬到脖颈,每根汗毛都竖起来。
这种感觉非常明确告诉我前方有危险,这已经成为我们生存的本能。
我毛骨悚然,意识到就在自己离开的这十分钟里,谢德升出事了。
我小心窥视离开谢德升的地方,立刻明白了原因。
两个男人,一高一矮,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各个端着枪瞄准谢德升。
谢德升把猎枪扛在肩上,来回瞄准两个人。
二对一,所以显然处于劣势。
“只有我,”谢德升的声音嘶哑但坚定:“我一个人,只是路过,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我们听到谈话声,你肯定不是一个人。”那人不信,从牙缝里挤出一口浓痰,喷到地上,冲着他喊道。
“我在自言自语,你看到周围还有其他人吗?”
我默默祈祷霏霏留在楼上,不要跑出来查看发生了什么事。
我可以清楚地想象,霏霏如果这时候露面,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几乎恶心得要吐出刚才吃进胃里的食物。
如果谢德升和我都死了,霏霏也活不长久。
好在目前我们有一个优势,那就是这些人不知道我隐藏在暗处。
我悄悄绕过离谢德升最近的房子,这样就可以从另一边接近他们。
谢德升继续和他们说话,我能听到他念经一样的声音,以及两人严厉的责问。
我不知道这些人在等什么,但谢德升手上的武器可能让他们有些忌惮。
即使他们杀了他,谢德升也能先杀掉其中一个人。
我找到一个适合射击的位置,举枪瞄准离我最近的那个矮个儿男人。
他们两个都没看到我,但谢德升看到了。
眼睛几乎没有朝我这边闪过,但他一定知道我在做什么。
我们演练过遇到危险时的应对之策,所以两人之间的配合非常默契。
谢德升将猎枪固定在另一个高个子男人脑袋上,然后他轻轻点了点头。
我们俩同时扣动扳机,他们应声倒地身亡。
我们又等了几秒钟,确保他们确实被一枪毙命,这才放松下来。
我嗓子一痛,鼻头酸楚,放下枪踉踉跄跄跑向谢德升。
他正俯身检查尸体,把他们手上的猎枪踢开。
当我来到他身边时,他一只胳膊抓住我,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的脸埋在他的衣服里,呼吸着熟悉的气味,像他拥抱我一样用力地拥抱他。
“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我终于抽身,吸着鼻子问道。
“我不知道,我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存在,直到他们在那里,用枪瞄准我。幸亏你生我的气跑开了,否则真不敢相信会发生什么。”
我的嗓子里发出一声奇怪的声音,一半是咯咯傻笑,一半是含泪抽泣。
我又抱了抱谢德升,然后两个人回屋查看。
霏霏不在床上,我们俩叫了好几声,她才回应。
霏霏听到枪声醒来,在父亲曾经的精心训练下,她立刻跑进浴室,躲在洗手池下的柜子里。她很害怕,但除此之外一切还好。
“你和阿美赶走坏人了吗,爸爸?”霏霏小声问。
“是的,我们做到了。现在一切安全,你该睡觉了。”谢德升抱住女儿安慰。
“爸爸,你能陪我一起上床吗?”霏霏的脸色很好,没有颤抖或紧张,但她显然仍然很担心。
“我当然可以。”
谢德升把霏霏抱进睡袋里,又躺到她旁边。
因为身上还很脏,满身是汗,所以只是躺在睡袋上。
他用柔和安慰的声音和女儿说着话,霏霏抱着爸爸认真听着。
我含泪看着眼前一幕,心头涌出一股难言的暖流,乱七八糟在身体里到处流淌,非常不舒服。
我不能继续看下去,和谢德升默默打了个招呼,让他知道我出去了。
我得拖走两具尸体,霏霏第二天出门时可不能看到这些。
我拿着枪在周围小心探寻一番,没有迹象表明周围还有其他人。
我回到屋里,走上楼梯检查卧室。
霏霏睡得很香,头靠在爸爸的肩膀上。
谢德升也睡着了,一只手臂搂着女儿。
整个人是呈大字形躺在床上,一般好像只有小孩子才会这样睡着,不过两天没有睡的男人,睡着时大概也差不多吧!
父女二人睡得那么香甜且安稳,之前心里的那股暖流再次涌出。
我凝视着他们很久,有股加入父女的冲动。
不过现在不是时候,我在楼梯顶端房间外的走廊里就位,如果有攻击者,这是接近我们的唯一途径。
我一直保持警惕,直到大半个夜晚过去。
我原本想学谢德升一直守到天亮,但我精疲力尽,几乎睁不开眼睛。
我在凌晨叫醒他,他睁开眼睛,昏昏沉沉地对我笑了笑。
这是漫长的一天,有惊无险,一切都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