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我们预料的,第二天还没到中午,我们就观察到所在之处有人居住。
我们在路上碰到好几拨人,全都是步行或骑自行车。
他们拔出枪,与我们保持着一定距离,就像我们对他们所做的一样,所以我们没有停下来和他们说话。
他们的样子和行为都像普通人,而不是劫匪罪犯。
当第四批这样的路人和我们错肩而过时,我感到一种奇怪的解脱。
潘宇龙一行人告诉我们的信息没有偏差,我们的这一路绕啊绕,也没有偏离目的地。
我们并不孤单,这个世界还有和我们一样的人,即使为了生存也可以不去伤害其他人。
即使遇到的陌生人,我们也不用如临大敌,他们不一定会对我们的生命构成威胁。
霏霏的精神也振作起来,对我们遇到的每个人和所有新景象都很着迷。
我们又经过一些小村落,那里的房子看起来有人居住,而且田地显然是最近收割过。
我们甚至还看到几头猪、山羊和鸡。
霏霏拍着手,咯咯笑着,好奇地盯着这些动物。
我们沿着一条老旧的县级道路前行,路面坑坑洼洼,但显然有人试图修复,而且路上的废弃汽车都被推到路边不挡道的地方。
所以,这条路肯定当地居民仍在使用。
维护道路也是鼓舞人心的迹象,他们必须有意愿和资源来做这种工作。
在山上小屋时,我们能把屋子周围的地面整平就已经是极限了。
我们继续前行时,连谢德升也明显放松下来。
到了下午,更是可以说充满希望。
我们到达一处山顶,道路延伸到更远处的地方,一群人在路边的一辆旧房车旁闲逛。
我们没有立即躲避退缩,因为他们看起来并不危险,坐在草坪椅上,似乎在聊天谈笑。
附近的小溪里有三个孩子在玩耍,还有一只狗。
当虎头听到远处传来的狗叫声时,他竖起耳朵,试探性地摇了摇尾巴。
我瞥了谢德升一眼,问道:“继续朝他们走吗?”
谢德升仔细观察这群人,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把枪拿出来,别靠得太近,他们看起来不像是来找麻烦的。”
我也有同样的感觉,所以当我们走近时,虽然很警惕,但并不特别害怕。
当我们走得足够近时,一个中年妇女向我们热情地挥手:“嘿!你们需要帮忙吗?”
主动交谈、提供帮助是一个好兆头。我迅速看了眼谢德升,然后喊道:“我们没事,谢谢。”
“你们要去什么地方?以前没见过你们在这附近。”这个女人听起来很友好,既放松又自然,好像她总是在做这件事。
如果他们住在这里足够久,可能认识附近的大多数人。当然,我们是陌生人,多此一问不奇怪。
“六零二基地?”我喊道,因为那是潘宇龙建议我们去的地方。
“当然啦!”那个女人从椅子上站起来,朝我们走了几步。
她没有武器,其他人也没有离开椅子或伸手去拿枪。
他们看上去一点儿不担心安全,虽然我们对他们来说是陌生人。
“你们离得不远,再向东步行三个小时就到了。而且,你们没有开车,可以走一条捷径,能更快一些。只要沿着这条路走一两公里,那里有一棵长歪的大树,你们不会错过的,然后向右拐弯,路程能缩短一半。不过,这条路有点难找。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们可以陪你一段儿路,就到岔路口,从那里可以直达六零二基地的南入口。”
“哦,不用麻烦你,我相信我们能找到的。”我很快说道,又疑惑地看了谢德升一眼。
“一点儿都不麻烦,今天这几个男人根本什么活都没干,他们需要起身活动活动腿脚。”她对我微笑,看起来很真诚。
一点儿没有欺骗、紧张或威胁的迹象。
“走路可不是最安全的行路方式,即使在这儿,多带几把枪也没用,哪怕只有几公里。”其中一个男人说道。
他有一头蓬乱的头发,胡子垂到胸前。
我看向谢德升,他微微点了点头,我也默默表示同意。
没有理由不相信这些人,我们信任潘宇龙、麦苗、全秀和苏恒钢,正是这种信任让我们一路走到现在。
我们的旅程即将结束,很快将到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未来也更有希望。
我们继续向前行路时,三个男人和那个女人跟在我们身旁。
还有一个留了下来,当然,必须有人照顾孩子和狗,还有他们在草坪的车辆和一堆东西。
霏霏一直在走路,但谢德升把她抬到车顶上。
我们走了大约一公里,轻松地聊着我们来自哪里、那里的情况和这个地区的各个社区。
这些人说话的样子好像他们在此地住了很长时间,我越来越放松,尽管我从来没有放下枪。
当我提到以前见过潘宇龙时,他们一脸茫然,显然不知道我在说谁。
我一下子在脑海里敲响警钟,这看上去可不太合理。
即使这个地区现在人口充盈,没理由指望每个人认识每个人。
然而,在石河子村与潘宇龙四人交谈的几个小时里,我了解到一件事,那就是潘宇龙是该地区援助网络的核心之一。
麦苗还非常骄傲自信地说,只要报潘宇龙的名字,就会有人知道他。
所有定居在六零二基地的人,都认识他或听说过他的名字。
我本可以耸耸肩,全当麦苗是在吹牛。
但那个女人肯定看出我的惊讶,于是赶紧找借口说她想起我说的是谁。
我更加担心,听上去太像欲盖弥彰,而不是真的对潘宇龙有印象。
我在谈话中一直微笑,这样就不会暴露任何怀疑,但我内心却变得越发警惕。
谢德升推着沉重的推车,所以在队伍后面。
霏霏对这个女人也充满好奇,和她叽叽喳喳说着话。
我借机放慢速度,直到和谢德升并排而行。
我不确定他是否听到我们的谈话,也不确定他是否明白我走到他跟前的意思。
好在我只看了他一眼,就明白他确实听到了,而且也产生怀疑。
那位女士仍然友好的和我聊着天,但我决定不再信任他们。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变得越来越紧张。
谢德升、霏霏、虎头和我需要离开,跟这些人分道扬镳,越快越好。
我和谢德升进行了几次无声的对话,也明白他想告诉我什么。
除非我们有一个能躲避的位置,否则远离他们没有意义。
他们有四个人,我们只有两个人,而且还带着霏霏。
如果现在与他们战斗,我们最终会全部被杀死。
我暗暗思索他们的意图,如果他们想谋财害命,完全可以见到我们就一通扫射,我们没有丝毫抵抗力。
他们没有,而是想带我们去某个地方。
这表示劫匪不能大张旗鼓进行杀戮抢劫,也许是因为离六零二基地太近,他们担心引来军方不必要的注意。
换句话说,不远的某处肯定会有比较隐秘的地方,适合突然袭击,也适合掩埋我们来过的痕迹。
也许会是那种瓶颈地形,他们可以出其不意攻击我们,而且最大可能不会伤害其中的任何队友。
这些劫匪以前可能做过类似的事,也许很多次。
在路口等待加入六零二基地的平民,假装友好之后,攻击他们并抢走他们所有的财物。
这些人不会留下任何活口,如果他们的所作所为有任何风声传到基地军方的耳中,意味着暴露自己,很可能会遭遇无情的追杀和反击。
当然,也许他们不是我们想的那样。也许我的焦虑正在加剧,并编造毫无意义的威胁。
然而,我从未怀疑过潘宇龙一行四人,聊了整个下午都没有怀疑过。
可这些人,打交道不过二十分钟,我的心里就感觉这些人不对劲儿。
直觉像疯了一样尖叫,警告我前方危险。
谢德升也逐渐放慢脚步,表现得好像他推着车上山很困难。
我希望其他人都走到我们前面,但他们没有。
他们也放慢速度,几乎将我们包围。
这不对,而且很糟糕,我们需要摆脱这种局面,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如果谢德升和我现在忽然射击,可能在其他人做出反应之前打倒两个人,但另外两个人会开枪。
谢德升和我都会被杀,然后霏霏就会落入他们的魔掌,我不能冒这个险。
我们爬上山顶时,看到半山腰的路边有一辆被遗弃的货车。
货车缺了两个轮子,一半的车身侧翻在旁边的土墩子上。
这可能是我们能找到的最好的防御位置,我偷偷看了眼谢德升,明白他也有同样的想法。
我们没有计划,但此时此刻也没有其他选择。
我们需要抓住霏霏,以最快速度躲到货车后面,开始射击,并希望一切顺利。
我等待着,仍然假装愉快地回应那个女人的谈话。
我没有发现自己竟然还有演戏天分,明明紧张得颤抖,偏偏可以表现出随意友好的模样。
我们开始一点点下坡,当我们离货车只有两三米远时,谢德升松开手推车,伸手去抓霏霏。
在他抓住霏霏之前,我拔枪射击,瞄准那个我认为可能是这群人中威胁最大的家伙,直直朝他的后背开了一枪。
他向前倒下,我立刻将目标转向另一个人,同时朝货车跑去。
谢德升在我前面一步,一只手抱着霏霏,另一只手射击。
他的射击偏离了目标,但至少给了我们及时逃命的时间。
虎头紧随我们身后,发出凶猛的咆哮声,显然明白当下的局势,知道危险来临。
我的第二枪又打中其中一个,而且让我们有机会躲到货车后面。
其他几个人也开枪还击,一点儿没有退缩的意思,甚至没管被救我们击中的同伴。
这些人势在必行,而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货车提供的掩护。
开枪,躲闪、开枪、躲闪。
谢德升又打中他们一个,但这几个人还是没有退后的意思。
“你们什么也做不了,而且无处可去。”刚才那个女人收起一路的友好模样,发出阴森森的笑声,显然对我们打死她的同伙非常生气,大声喊道:“我们的朋友在山下等着,他们一听到枪声就会来帮忙。你已经被包围了,出来吧,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我不相信她,谢德升也不相信。他紧咬下巴摇摇头,直起身体又开了几枪,然后迅速蹲下。
“还有两个人,山下确实有人朝这边跑来。”谢德升低声说着,摁住霏霏的背。
她蜷缩成一团,像我们一直教她的那样,只要有人开枪就把头藏起来,捂紧耳朵。
不过,霏霏从来没有遇到过今天这种真正的火拼场面。
她吓坏了,低声啜泣。
“你带上霏霏和虎头,沿着另一条路尽可能快跑。”谢德升急促地说道,又朝我们刚才走的那条小路抬抬下巴。
“我会在这里拖住他们,让你们有尽量多的时间逃走。”
谢德升一把抱住我,声音哽咽,说道:“只要照顾好霏霏就行,拜托。”
我浑身颤抖,再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无助。我坚持摇摇头,说道:“不,你力气大,更强壮,而且跑得比我快,你才更有机会带着霏霏逃脱。”
“不,他妈的一一”
“是的!”我嘶嘶地说出这个词,视线开始模糊。
“你答应过我,如果我们遇到这种情况,你会这么做的!你是霏霏爸爸,她需要你。”我举起手枪,扣动了几下扳机,疯狂射击,希望能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我想他们可能已经超出了射程,正在等待他们的朋友到来,这样就可以轻松包围我们。
只有我们试图逃跑,他们才会进一步采取行动。
谢德升怒气冲冲地说:“我不会留你在这里等死!我永远不会这么做!不会!”
“你别无选择。”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来,但高涨的肾上腺素让我没办法哭泣。
“我们必须保证霏霏的安全,你是唯一能做到这点的人。我在这里守着,尽量拖延住这些人……”我用枪指着货车,大声提醒他:“为了霏霏,也为了你。我们坚持了这么久,不可能在这一刻放弃,所以让我来。别耽误时间了,赶紧走。”
“美人……”谢德升嘶哑地叫了声我的名字,伸出空着的手抓住我的下巴和脸颊。
“谢德升,我说过很多次。你不是我的英雄,不需要英雄救美,从来都不是。”我不耐烦地擦去眼泪,说道:“但你可以成为霏霏的英雄,你必须为她做到这一点,也为我做这件事。”
谢德升仍然想要争论,我拦住他,几乎用吼:“你答应过我的,谢德升。”
他答应过的,我现在明白为什么在石河子村的那个晚上,我们会有那么激烈的争执。
因为我们一定会遇到今天这样的情况,就在此时此刻。
如果谢德升要在救我和救霏霏之间做出选择,他必须选择他的女儿,即使这将意味着我的死亡。
我们不能两个都选,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谢德升痛苦无比,但是他顺从了,嗓子里咕噜一声,俯身给我一个短暂而有力的吻。
我点点头,再次擦擦眼睛,霏霏仍然蜷缩着,哭声更大更吓人。
我伸手抚摸着她凌乱的头发,念叨着:“我爱你,霏霏,不要忘记这一点。”
谢德升将女儿抱在怀里,发出又一声哽咽。他悄悄站起来,仍然躲在货车的掩护后面,拔出他一直放在脚踝皮套里的手枪,递给我。
我们的目光相遇,什么也没说。也许这时候该告诉谢德升我爱着他,但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
我快速地挠了挠虎头的耳背,说道:“你跟他们,保护好霏霏。”
虎头呜咽着,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明白,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总是紧跟在我身后,希望这回能跟着谢德升和霏霏。
“走!”我说着,握着一把枪开始射击。
谢德升开始奔跑,紧紧抱住霏霏,但虎头没有跟上,他一直待在我旁边。
那些人一定看到谢德升跑走了,他们又朝我围攻过来,而且向我射击。
我瞄准那个女人,她立刻倒下。
现在只剩一个男人了,那个人很稳,躲得也很快。
很快就会有更多人赶过来,即使我设法杀掉最后一个人,也必须留下来等待其他人,否则他们会跟着,也许会追上谢德升和霏霏。
我必须坚持到最后,直到被他们打死。
也许他们会放过虎头。
我再也当不了核物理学家,再也当不了谢德升的老婆,再也当不了霏霏的妈妈,但至少我会做一些有价值的事情。
过去几年,和他们父女日子过得也不错。
而且,我可以救他们。
我不停地躲避和射击,也听到更多的声音。
是的,他们的团伙已经赶上来了,我不知道会有多少,但对付我一个人足够。
我会尽可能多的杀死他们,并努力坚持下去,能拖延多久就多久。
谢德升很强壮,速度很快,也很聪明。
他不会让霏霏受伤的,希望我为他们争取的时间足够。
必须足够!
当更多的枪声响起时,我并不感到惊讶。
我尽力还击,只是偶尔能瞄得准一点。
起码又有六个人加入,他们开始从侧翼进攻我。
如果运气好的话,我可能还能坚持三到四分钟。
如果谢德升以六分的配速奔跑,他必须在八百米之内找到可以躲避的地方。
不然,等到这些人开始追他们父女,一切就都完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紧要关头心算数学题,也许我已经进入一种和这些歹人拼死一搏的癫狂状态。
右边的树沙沙作响,所以我等着,直到我看到有人绕过货车朝我走来。我立刻开枪,不管对方是谁,他都倒下了。
没一会儿,我的左边和右边同时传来脚步声。
他们再次上前,看来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我保持射击的姿势,瞄准从我左边过来的人,也许我能在右边的人抓住我之前先杀了他。
妈的,死了就死了吧,至少死之前我干倒了三四个人,已经很赚了。
忽然,左边的人倒下了,我明明还没来得及开枪。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赶紧转身瞄准右边的人,但他也莫名其妙倒下了。
货车另一边又响起几声枪响,我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枪响和之前不一样。
这些人瞄准的目标不是我,而是袭击我的团伙。
不过一两分钟吧,那帮赶过来的人全都倒下了。
一切安静下来,好像结束了。我晕晕乎乎,不知道是怎么结束的。
我周围的道路和树林突然挤满女人……很多女人,她们看上去精神抖擞、干练应用、训练有素,其中有几个人对我微笑。
我忽然想起来,这些人应该是潘宇龙提起过的娘子军。
“你还好吗?没事儿了,他们都死掉了。”其中一个远远地问我。她没有走上前,也许因为我手里还拿着枪。
我无助地颤抖,精神恍惚、一头雾水。我几乎说不出话来,最后终于吐出几个字:“什一一什么?”
“没事儿了,”另一个女人走上前,她身材高挑,目光坚定,浑身散发着说一不二的坚定气息。
“你现在很安全,我们已经追踪这个团伙三个星期。他们躲在这里两个月,袭击了方圆百里地区的七拨无辜路人,很高兴我们及时赶来救了你。”
“谢谢,我,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我试着站起来,但膝盖却不听使唤。我记得全秀提起这些女战士的事,一定是她们。
“我是马晓丽,你呢?你是一个人吗?”
对了,潘宇龙说过,这个娘子军的首领就叫马晓丽。
我精神放松下来,话也能听得更清楚了。
我摇摇头,指着谢德升和霏霏逃走的那条路。
虎头蹭着我的小腿,所以我又俯身拍了拍他。
“我叫于美,这是虎头,我不是一个人,我有……我有……我的家人。”
“我们会帮你回到他们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