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判官

昏暗的房间中一片死寂,屋顶不时传来沉闷的碰撞声,似是神明之间的战斗余波;

萨提尔摇摇晃晃直起身躯,漆黑的魔血不断自胸口流出;恶魔城主喘着粗气,挣扎着想要逃走,眼神突然扫过瑟缩在角落的紫发少女,魔眸中闪过一抹贪婪的淫欲,手掌泛起暗黑魔光,直直抓向沐霖蝶:

一切谋划都已经失败了,但这永夜终归是眷顾他的世界,终究给他最后留了一道门:

任那荒芜魔将、克洛诺斯有通天本事又如何,两只怪物在上空打得天昏地暗,最后还不是让他捡走了这只美丽高贵的母狗?

等他带着这只母狗回到魔王城,把发生的一切告诉摩洛,他萨提尔未尝没有东山再起之日!

恶魔城主不由狂笑起来,笑声却突然止住,转而化作痛苦的惨嚎:

幽冷的冰晶扫过皲黑的魔掌,竟直接切碎了一只手指,肮脏魔血自指节断裂出不断溅出,将整只手掌染上狰狞的血色外衣;

萨提尔一声惨叫,怨毒地看向这只竟还胆敢反抗的母狗,右手勾画起一道诡异的术式,隔空引动起对方身上的淫纹——

可他没能完成引动淫纹的术式:

紫发少女眼中厉芒一闪,竟化作一道紫光直直扑了上来,冰白十指凝起残余的全部魔力,死死捏住萨提尔的脖颈,放弃了魔法少女的所有术式,抛下了所有大小姐的高贵风度,像只疯狗一样跟恶魔城主打起一场近身的殊死搏斗!

萨提尔瞪大一双魔眸,没想到少女那残破的身体里竟还能提起这般力气,魔掌用力地扳着那只素白纤手,指尖泛动熔岩般滚烫的漆黑魔炎,却始终扳动不了那纤瘦冰白的小手:

一层微弱的汐歌魔力死死覆盖在冰白指间,对抗着恶魔的暗炎,即使莹白手指逐渐在魔力死斗中撕扯得扭曲变形、鲜血横流,也誓不移走半分;

纤手与魔掌的较量逐渐演化为意志的比赛,少女与恶魔拼命榨取着身体里最后的魔力,从残破不堪的魔力源泉里能多挤出一点潜力是一点,如同挤着两块干巴巴的海绵,看谁能挤出最后哪怕一滴水来;

这个臭婊子…不是已经被调教成母狗了吗?哪里来的…这些斗志?

恶魔艰难地转动着思维,可少女只是银牙紧咬,如同真正的疯狗般撕扯着他的脖颈,意志在死境逐渐挤压到极限,越过最后的那道线,最后“嘭”地一声爆散开来——

昏暗死寂的房间内响起一声尖锐爆鸣,少女与恶魔在最后的魔力爆炸下倒飞而出,重重摔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再无一点动静。

……

稀薄的空气间,意识一点一点变得模糊;沐霖蝶无力地侧躺在地上,失神地看着火势蔓延,逐渐吞噬视线中的一切。

萨提尔倒在她身旁,喘着粗气在地面上拼命挣扎着,却连起身都做不到:

同样处于虚弱状态的二人靠着最后的意志死斗,最后双双耗尽了残余的魔力,谁也没力气逃出这无际火海了:

要死了吗……

死吧、是该死了。

都已经沦落成这样了,还活个什么劲儿呢?

思维缓慢地转动着,每一个念头都是那么吃力。

…这场火,是那个人放的吗?

什么魔将啊…这种性格,这种实力,分明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勇者吧;

沐灵兮……那个家伙…竟然跟荒芜魔将、跟勇者走到了一起;

有那个人在,她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

算了。

反正都和我没有关系了。

……

真好啊,最后没有放弃;

没有被恶魔侮辱而死,而是死在勇者烧尽黑暗的圣焰里,也算是我这卑劣邪恶、却不知错在哪里的人生,最好的归宿了吧;

这难道是上天可怜我、赏赐给我的、最后的美梦吗……?

……

模糊的视线间,大门突然被猛地推开,如若救世主的终场降临:

漆黑的魔影走进房间,张手一扬,满屋子的烈火便向两旁畏惧散去,如若君王降临于这燃烧的世界,一个念头世界便在他脚下臣服。

空气中的氧气浓度逐渐升高,意识一点点变得清醒,紫发少女愣愣看着那救世主般的身影,眼中露出的却不是劫后余生的惊喜,反而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

事到如今,她早已不怕死,反而怕活:

她清楚自己的罪孽,她不打算逃避任何的罪状,于是偌大世界里,除了被正义的勇者处死,哪里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可奇怪地,她偏偏不希望被那个人当面杀死,哪怕就这样死在这场大火里也好:

至少这样,自己在被魔剑割下头颅的前一刻,因为害怕而露出的丑态,不会被他看见吧?

……

“我不明白,荒芜魔将!”

少女心思流转的同时,恶魔城主奄奄一息地俯在地上,看着步步走来的高大魔影,黯淡的血眸因不甘心而死死瞪大,带着满心不解忿忿开口:

“你明明是如此强大的人物,举手投足便可颠覆天下,为什么非要为了那些卑微的生灵拼命?难道就因为魔法少女的美丽肉体?”

“可没有权势与力量、单单那份美丽本身,不只是诱惑强者捕猎亵玩的浮夸外衣吗,又有什么值得贪恋的?”

“说到底,我们为什么要是敌人呢?这世界上将人与人之间区分开的东西,无非不就是权势与力量:深渊塔有无尽的权势,你有让所有人恐惧的力量,我们不是天作之合吗?这群空有美貌,在你我面前既无权势也无力量、不过只是砧板鱼肉的魔法少女婊子,我们可以平分…不对,三七分…全给你,全给你都可以!——呃啊啊!!!”

“因为我…不想抛掉自己的良心?”魔将蹲下身,一剑刺穿恶魔城主的心脏,歪头看着他,嘴角微微扬起。

“良心…?”

萨提尔在死亡的门扉前喃喃着:

“那是什么…愚蠢的累赘?”

“是我一辈子甩不掉的,这个无聊透顶的世界上,最有趣的累赘啦。”

魔将微微笑,眼中倒映出令恶魔看不懂、令少女一时看呆的闪耀景色,如若这无尽永夜里唯一的火光。

黑暗的房间里,他静静看着恶魔的尸体失去温度,从内里抽出一颗血色的魔核,捏住魔核感应了片刻,起身找到黑玛瑙圆桌的某个魔力机关,从里面掏出一大瓶纯黑的液体:

“永夜酒……摩洛设计出来污染女神神像、给魔法少女灵装打上淫纹的酒液,同时也是解除淫纹唯一的触媒……哼,装模做样的,弄得还挺有情调呢!”

荒芜魔将冷哼一声,终于拿到想要的东西,饶是以他的沉稳也不禁松了口气,神情微微放松起来,转过身去,一把抓起沐霖蝶,向烈焰焚烧中的大厦外面飞去:

“蝶奴,现在你总不会还要摆那个架子了吧?表现得乖一点,老老实实求两声饶,给本魔将讨得开心了,兴许还能把这酒液第一个用在你身上……喂,你挣扎什么?”

他突然狼狈地落在一片荒地上,早已打得破破烂烂的魔铠化作一片光芒散去,露出原本的男孩面庞,扶着棵野树稳住身形,身体俯下重重干咳两声,有些难受地喘着粗气,黑眸瞪向拼命挣扎想要甩开他的少女:

“你疯啦?刚才那个高度,就你现在这个状态,掉下去肯定要没命的!”

“放开我……”紫发少女低声说着,玉指凝起幽暗冰晶,将他掌心割得发疼:“让我死……”

“让我死…你听不懂人话吗……?!”

“怎么又开始了……”

男孩无奈地望着她,只当这沐家大小姐又开始耍起脾气了:

“现在可还没帮你去掉淫纹呢,要不我再摸摸你,看你还摆不摆得动架子……”

他伸出手,装模作样隔着紧身衣往里蹭蹭,却突然停住动作,瞪大眼睛看向沐霖蝶。

“别碰我……”

冰寒的夜风中,紫发少女用力挣脱到一旁荒地上,颤颤巍巍支撑着身体,死死咬住唇角,强撑着摆出最冰冷的姿态,可那嘴边挤出的低冷话语里,竟已隐隐透出一抹再也掩藏不住的哭腔:

“脏……”

“我的身子,我的灵魂,脏啊……”

男孩愣住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事到如今,高贵少女嫌恶的竟然不是他,而是自己:

“我已经…已经做了这么多泯灭人性的恶事,已经被玩成了这么肮脏的身子,你还救我干什么?”

少女用力咬着银牙,拼命绷住金眸中汇聚的泪珠:

“杀了我,快杀了我啊……”

……

寂静的夜色中,男孩呆呆注视着紫发少女,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少女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表情,仿佛知道自己下一刻就会哭出来般,一个字也不敢吐出;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如她曾经漠视着不管不顾、在雨幕中凄惨死去的那只狐妖少女一样,如此卑微、如此绝望而无助。

……

“之前你说,不理解那些性奴,觉得她们与其丧尽尊严、失去人格、卑贱地挣扎活在这世上,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去死一了百了、也不用再受折磨,不是要好得多吗!”

过了不知多久,男孩总算缓缓开口:

“你现在依然这么觉得吗,霖蝶小姐?”

“我……”

“嘴硬之前,摸摸你自己的脸吧。”

男孩蹲在沐霖蝶面前,凝视着少女眼中死死绷住的泪珠,无奈地叹了口气:

“真是的,哭一哭怎么了,脸皮有这么薄吗……”

“别说了……”

他的话语反倒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少女压得终于受不了了,抬高音调冲他大喊起来,冷冽的音色都扯得嘶哑了:

“快杀了我、快杀了我啊……我就是自作自受,杀我这种恶人,不就是你要做的事情吗?”

“可我不认为你是恶人啊。”男孩歪歪头:

“真正的恶人,这时要么会想办法偷偷逃走,要么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我求饶,说什么自己是一时鬼迷心窍、是被XXX利用了、是真的认识到错误了、真的发自内心后悔了、总之就是再也不会作恶了之类的屁话;那种时候我肯定会一句废话不多说,直接一剑把他脑袋割下来啦!”

“可你的反应,恰恰说明了你的本性并非邪恶,只是被真正的恶人利用引导了而已,那我的任务就应该是把你引导回正轨,为什么要杀你?”

“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什么意义,还有什么意义?”

紫发少女喃喃着:

“难道那些被我害死的无辜魔法少女就能重新活过来吗?难道我做过的那些恶事就能消失不见吗?”

……

少女的低念回荡在夜色里,在静寂的荒地中如此清晰,仿佛能分辨出每一个音节的力度;那声音混杂着种种情感,其中有迷茫、有不甘、有悲伤、有愧疚、有自我厌恶,像是胡乱刷在一起的油漆,无数颜色混作一团,就连自己也分辨不清,可却偏偏没有她最理应具有的那份,名为后悔的情绪:

自降生到这世界开始,我就在拼命地活着。

为了成为第一也好,为了在人魔二界的地下贸易中为整个家族谋取利益也好,一直像个上紧发条、从不停歇的机器一样,在母亲的安排下、在身边人的期待下,用尽全力地、筋疲力竭地活着。

没有任何自己的爱好、没有任何自己的时间、什么喜欢的东西都没有争取过、什么美好的感情都没有体验过;

所以,我要为了什么而后悔?

空空如也的人生里,我有什么值得去后悔、后悔没能抓住的美好之物?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

呵。

……

可就像是命运的嘲讽一般,穷途末路之时,却又让我遇到了那样的美好之物:

一个无论如何都想抓住、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开、仿佛能驱散世上一切的冰冷黑暗、带走身边一切的绝望悲伤,对我来说,就像永夜中的太阳那般耀眼的人。

可如此低贱、如此肮脏、如此恶迹斑斑、像一只淹沐在黑暗浊霖中的蝴蝶的我,已经没有资格去抓住那个人的手了。

所以……

“快杀了我啊!”

少女死死抵住无助的哭腔,用尽最后的力气开口,声音沙哑而颤抖:

“既然什么都改变不了了,那就快点,杀了我啊……”

既然不能让我抱住那份明明近在咫尺的温暖,就别再折磨我了啊;

死在这个人的手里,也算是最好的解脱了吧?

于是她抱住瘦削肩膀,咬紧牙关闭上双眼,等待勇者将剑锋刺入自己胸口,光是想象那一刻诛心的疼痛,全身就丢人地颤抖个不止,可却始终没有等到那份正义的审判降临。

“……为什么不能改变?”

冷到仿佛要渗入骨髓的永夜里,男孩突然起身,捧起沐霖蝶光洁如玉的下巴,直视着少女眸中的一潭死水:

“这本来就是个因果扭曲的世界,等我杀死魔王,重启的世界里,一切本来就会回到原来的样子,有什么不能重新开始的?”

“重启的…世界?”紫发少女迷茫地看着他,眸子里的潭水不觉转起一点波纹:

“是啊;”男孩突然话锋一转:“我最近做了个很有意思的梦,我作为你的主人命令你,就算死也要听完再死,好不好?”

“…你说。”

神奇地,伴随着他简简单单一句话,紫发少女竟真的安静下来了,就那么静静地盯着他,一句话也不说,盯得男孩心里直发虚,连忙移开视线,循着记忆缓缓讲述起来:

“梦里的我走进一间教室,是间好大好大的教室,然后看见屋里全是魔法少女在上课……不要问我前因后果,我也不知道哈,毕竟梦就是这种东西嘛!”

“也不知怎的,明明一屋子都是青春靓丽的花季少女,我却一眼就认出了三个人。”男孩说着说着,脸上突然露出一抹掩藏不住的笑意,看得沐霖蝶不由一呆:

“第一位少女有着长长的银发,简直就像流星划过天际留下的痕迹一样璀璨夺目;五官也精致得像画出来的一般,嗯,我不太懂形容女孩子外貌的词汇啦……总之就是非常好看,至少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孩子!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见到我进来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搞得像是不认识我一样,虽然重启世界后可能本来也不认识吧……”

“第二位少女穿着淡青色的衣裙,黑发红瞳,长相是可爱类型的,气质和第一位少女比起来少了几分呆萌、多了几分优雅,感觉算是各有千秋吧;坐在墙边的座位上,书堆得比脑袋还高,也不知道手在桌子底下干些什么呢……看到我进来似乎很吃惊的样子,脸红得那个样子,给我都弄懵了,搞不清楚她们到底是记得我还是不记得我……”

“而第三位少女啊,看着可就讨厌得多了!”

男孩话锋一转,好笑地看着沐霖蝶:

“第三位少女留着一头瀑布般的紫发,神色看着那叫一个高傲,连瞳孔都是高贵的灿金色;明明长得很好看,却总喜欢摆一副臭脸;看到我进来冷冷哼了一声,身体还下意识朝离我远的方向挪了挪,那个嫌弃的样子哟,给梦中的我看得心里一阵气,心想有机会肯定要狠狠抓住这个傲气家伙的把柄,让她在我面前露出可怜求饶的神色,想想就爽!”

“这家伙现在没求饶,不知怎的,倒是开始求死了——”

男孩话锋一转,突然回到现实,看着还沉浸在他的讲述中的紫发少女,嘴角扬起一抹微笑,在她面前挥挥手:

“霖蝶小姐,霖蝶小姐?”

“啊…”

沐霖蝶不知不觉听入神了,此刻如梦方醒,眸中的水面愈发波澜翻涌:

“我想那间教室,也许才是这个世界本来的样子吧?至于现在发生的一切扭曲悲剧,只不过是在魔王的阴谋算计下连锁反应的结果而已,算不得真,你都当成一场角色扮演游戏就好了,世界重启就相当于游戏结束,重启后的现实跟游戏里的经历没有任何关系,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男孩看着少女的神色,心里总算定了些,开始顺着思路,缓缓讲起他临时现编的大道理:

他觉得这个时候应该要说些更有韵味、更简练有力的话语的,可又说不出来,于是他又厌恶起自己这张笨嘴,永远只会说些高中作文般老套的东西,也不知道对方能听进去几分:

“知道萨提尔那些人为什么痴心于权势和力量吗?因为那是这世界上最浑然天成的伪装,只要有了这两件东西,男的谁都能装成风度翩翩的高贵公子,女的谁都能装成雍容华贵的优雅公主。”

“可这两件东西奸诈得很: 知识与智慧永远不会背叛你,而力量与权势只是两个见风使舵的小人!这两个小人只会在一个人生命的巅峰岁月里谄媚到来,像是搭顺风车的乘客,过了风头就招招手跟司机说拜拜,头也不回投入别的怀抱,到头来谁也做不到一辈子将权力握在手心,独断万古的主宰只是幻想,昨日春风今日雨的变幻无常才是人生!”

“于是命运化作一阵忽远忽近、捉摸不住的风,当它微笑着春风和煦时,谁都会摆出副游刃有余的从容姿态;可当它露出残忍恶劣的本性,当身处于那命运冷笑着卷起的骤雨狂风之夜里,才能显出一个人真正的底色!”

“你从小拼命努力到现在,难道只是想证明自己的底色就是一只下贱母狗吗,沐霖蝶?汐歌沐家的沐大小姐?还是自甘堕落的蝶奴?”

“我……”

昏暗的夜色中,紫发少女低声喃喃着,如同巨浪中漂泊的小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

“我需要你,所以不要死,也不要自暴自弃,做我的帮手,好吗?”

男孩把汐灵珠掏出来,在夜风中静静看着紫发少女,眼中的光芒在少女眼里是那样炽热,整片永夜都在那火光中熔断崩解:

“我不知道你的母亲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但我敢肯定绝对跟摩洛那堆阴谋跑不了干系;她在正常的世界里或许也会比较严苛,但绝对是一位很爱你很爱你的母亲,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把你一步一步推到魔界的黑暗里!”

“所以这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一切都取决于我们未来的行动:拿回你的神器,去成为黄土城新的主人,把那些可怜的性奴安置好,用你的力量与智慧去救人,去在这个世界剩下的时间里用行动偿赎你的罪;作为回报,我会杀死魔王,终结一切因果扭曲下的悲剧,带你去那个从零开始的新世界,那个没有扭曲的悲剧,所有人都能发自内心露出笑容的新世界,好不好?”

男孩终于说完了这一大堆嘴炮,像是写完了篇议论文般重重呼了口气,最后抬起头,直直望向沐霖蝶:

“我就握着剑站在这里,想活就抱我一下,想死就用这把剑把自己捅死,我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也不会再强行干涉你,想生想死,自己选一个吧。”

……

……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着。

紫发少女低着头,将表情藏在阴影中,胸口随着身体在寒风中颤抖起伏,如此纤瘦脆弱,又如此挺拔动人。

当男孩都有点发虚,害怕她还是想不开的时候,少女才终于重新抬起脑袋,眼神游移着不敢与他对视,像只畏畏缩缩的小狗一般,一步一步地、慢慢地往他身边凑,最后怯怯地张开手臂,一点一点,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才终于抱住他的肩膀,紫发随风甩上他的手臂。

男孩看着少女小心嗫嚅的样子,嘴角如释重负地微微咧起,像是看到自己写的议论文被印成范文发下来展示一样,心里那叫一个得意洋洋,脸上还要装作宠辱不惊的样子:

“这就对了嘛,天天想着死算什么,人生那么长,怎么都能过下去的啊…唔?!”

轻柔地、怯懦地、小心翼翼地抱住他的下一个瞬间,冷艳少女突然用力将他锁在怀中,掂着脚尖狠狠吻上他的嘴唇!

×%¥#……?!

紫罗兰般的幽冷甜香自舌尖传入舌尖,男孩下意识挣扎着,头脑在突如其来的刺激下瞬间呆滞住,然后像个被强上的良家妇女一般开始扭捏着想要甩开,挣扎的动作却突然停下了。

因为少女抱得那么紧;

因为少女已经泪流满面。

远方的大厦在烈焰中燃烧崩塌,身旁的古树在寒风中摇曳作响;四周飘落的枫叶间,紫发少女沉溺在人生初次的献吻里,金眸半迷茫半依恋地直视着他,泪水自眼角断线风筝般大滴大滴扯落,抱紧他的纤薄身体是那样用力,仿佛要将灵魂都献上。

“唔唔——哈啊,哈啊,哈啊……”

不知过了多久,紫发少女才终于松开怀抱,两个人触电一般分开,一起大口大口喘着气,眼中的表情一个比一个复杂:

“觉得…很恶心吧?”

沐霖蝶抱胸侧立,低垂着金眸,再不敢多看男孩一眼:

“活、活该,非要救我这种烂人,现在被恶心到了吧?要是反悔了,现在把我杀了还来得及——”

“……”男孩回味着嘴角的冷冽甜香,想要装出一副很恶心的样子,看着少女偷偷瞄他的不安眼神,想了想,却又觉得还是别装的好。

于是他最后只能无语地看向这家伙,把汐灵珠往前一甩:“这么说…总之你就是选活了呗?那挺好,自己想办法帮我把黄土城这烂摊子收了,这点任务对你来说不难吧,霖蝶小姐?”

“一言为定。”

少女接过汐灵珠,似又恢复了平时的冷淡姿态,一对金眸直直盯着他:

“我做你的狗,用余生为你做事;你带我一起去那个新世界,谁也不许缺席;违反誓言的人,将会被地狱最深处的烈焰吞噬,永生永世被业火灼烧折磨,你敢不敢发誓?”

“什么狗,什么地狱最深处,不要动不动说这种话啦……”

“怎么,你害怕了?”

“我怕的是你:地狱是我迟早要把摩洛送去的地方,至于你,你死后一定会上天堂的,相信我,霖蝶小姐。”

“天堂……就我这种恶人?”少女低笑。

“我说过了,你不是恶人。”男孩悠悠回答。

“你说的算,还是我做过的算?”少女不屑冷笑。

“当然是我说的算啦——”男孩气定神闲,“我说不是恶人,你就不是恶人;我说一笔勾销,你的罪孽就会在新世界里一笔勾销,懂吗,霖蝶小姐?”

“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你是什么命运的判官吗,说谁配生谁就配生,说谁配死谁就配死?”

“判官?”男孩一愣,玩味地想了想:“听起来还挺酷的,我可以是。”

“那判官先生,你给自己判的命又是什么,神圣正义的勇者?”紫发少女没好气地问他。

“…你没听过,荒芜魔将的名字吗?”判官歪头看她,忍不住低笑出声:

“我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就是挽回一切扭曲的悲剧,改变一切绝望与悲伤,最后将那些高高在上,玩弄世人的恶魔,一个一个…送到地狱最深处的荒芜中去!”

“……”

……

“这汐灵珠沐灵兮也能用,你就这样还给我?”

酒液泼洒进纤薄黑丝,在对应术式下反应沸腾,随着足底淫纹一起蒸发到空气中,化作一片虚无;沐霖蝶玩弄着水蓝灵珠,美眸偷偷打量男孩的一举一动,突然开口。

“她说已经把里面有用的术式都学会了,别的招式都需要大量汐歌魔力支撑施法,她一个辉耀的也用不了……”男孩帮她除净了淫纹,无奈地摊摊手。

“…都学会了?”

紫发少女弯腰将黑丝纤足套进长靴,一边眯起金眸:

“这满打满算也就不到一个月吧?真是非人类的天赋啊,不愧是那个魔王之女……呀?!”

“魔王之女?听着真恶心,你不许这么叫她。”男孩用力在她脑袋顶上敲一下。

“我说的不是事实?…啊?!”紫发少女下意识反驳,然后吃痛地捂住另一边脑袋瓜,气急败坏地继续顶嘴:

“你护不护她,这件事情都不会改变,你怎么逃避也逃不过……咿?!别碰那里,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

“……总之就是不许说。”男孩收回手,耸拉着眼:

“哎,懒得管你了;我要回人界了,你慢慢处理黄土城这摊子事吧,反正这儿也不剩什么高端战力,就一群小兵,无非麻烦一些,短期内也没什么危险了;自己做事小心点,今后你应该知道藏锋的道理了吧?平时把自己藏得严一点,装得弱一点,遇到处理不了的事情就立即用汐灵珠传送回人界找我,你要是再一个人去送,我就再也不救你了,懂吗?”

“……你要回人界了?这么快?”少女下意识问道。

“不然呢?那座大厦里有个很高级的恶魔术式,正常处理起来还挺麻烦的,所以我和灵兮最后商量,干脆直接玩aoe碾过去,耗尽全部魔力,搞了个合击术式放出圣焰烧毁大厦;现在魔剑的终极技能——夜魇狂潮也用了,剑中的魔能也打干了,全身技能大部分都在cd,还留在魔界干嘛,给深渊塔抓我虚弱期的机会吗?”

“…灵兮?”沐霖蝶低念着,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突然自嘲一笑:“那你就快点走吧,滚,赶紧滚出本小姐的视线;希望下次再相见,就是在你说的‘新世界’里,判官先生。”

“哼,搞得跟谁想看见你一样,大家最好再也不见——”

判官本想恶狠狠地说出这句话,看着少女自嘲的神色,话一出口又软了下来:

“那你自己加油啊……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反正最后的关键都在于我和摩洛的胜负,要么大家一起去新世界,要么大家一起完蛋,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拜拜!”

男孩捏碎一颗空间水晶,身影消逝在荒地中。

紫发少女紧绷的身子一下松了开来,呆呆望着他消失的位置,像只被主人丢下的紫毛小狗,久久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