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天气炎热潮湿,我极度不习惯,尤其是六个人围在一起吃早餐的感觉很陌生。
之前只有乌庆阳和我两个人,彼此照顾的同时还要完全独立。
现在不同了,无论做什么,都要考虑另外几个人,而且总能得到另外一个人的帮助。
我告诉自己尽快适应,这是预料之中的一部分,乌庆阳和我只有彼此的时光已经结束。
我心里很难受,但也只能接受。
一天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在轻声和弟弟说话,告诉他奶奶最后的时光,以及弥留之际给我们每个人的留言。
麦苗把脸埋在我的肩头,搂着我不松手,不想任何人看见他掉眼泪。
陨灾之前,麦苗在我眼里就是个孩子。
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后,麦苗性子越来越野。
二老养育我们已经很操心,我不能让麦苗再加重他们的负担。
虽然只大他两岁,但却总是以长姐如母的姿态管教他。
就在陨灾那一年,麦苗也不过十三岁,但却一夜长大。
不光是个头猛窜超过了我,而且性格一下有了担当。
现在,他刚刚成年,还是非常瘦,但已经高我大半个头。
和我说话的架势,更像把我当成同伴而不是姐姐。
麦苗显然很崇拜潘宇龙,处处都在向他学习。
难得的是潘宇龙也愿意教他,一点儿不觉得这个愣头小伙子是累赘。
麦苗在潘宇龙的庇护下做事,最让人放心。
很快我就意识到,麦苗不需要我的照顾,一点儿也不需要。
事实上,从见面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自动融入保护我的角色中。
乌庆阳一直都在和潘宇龙说话,他也向我的方向瞟过几眼,但大部分时间都无视我。
我告诉自己看开些,没有多少美好的事儿会持续很久。
和很多人比起来,我已经非常幸运。
我们收拾好行李,早早出发。
乌庆阳和我、狗狗坐在自己车里,其他人在潘宇龙的越野车里。
因为两辆车都可以走泥路,我们计划了一条与车队行驶交叉的路线。
他们的行驶速度比我们慢得多,所以我们很可能比他们先到达十字路口。
到那时,潘宇龙和其他人会和我们分开,继续前行寻找娘子军的踪迹。
我有点倾向跟着潘宇龙和麦苗,也许和娘子军在一起比和肖台镇的老乡在一起更自在。
我来陆堡营的目的是找弟弟,现在找到了,他又过得很好,目的也算达到。
接下来就得再定一个目标,譬如继续向前,加入马晓丽的团队。
我不习惯有选择,也不确定哪一个最好。
我只知道,我现在不想赶上车队,更不想和肖台镇老乡汇合。
或者说,不想看到乌庆阳和他妻子汇合。
我不能想象离开乌庆阳,现在不行,以后也许可以……以后必须可以。
那时候,乌庆阳找到赵悦和她团圆,并决定和她在一起,从此陪伴他身边的人不再是我。
我知道乌庆阳喜欢我,他那么照顾我,而且两人还上了床。
可这些都逃不过他的尽责,现在责任完成,没有什么能把我们联系在一起,不管会有多心碎,我也必须说再见,那么也许娘子军是一个可以有归属感的地方。
我们一路都很顺利,早上没有遇到任何麻烦,直到遇到一大片沼泽地。
如果开车穿过,很可能卡住车轮。
虽然现在人多,但节省的时间划不着冒险。
于是,我们最终决定绕道。
中午时分,我们停下来吃饭、休息和上厕所。
他们拿出几个粗面饼,我们和他们分享了两罐金枪鱼和饼干。
之后,潘宇龙和麦苗先去探路侦查,乌庆阳则把枪靠在肩上,在我们附近走来走去。
乌庆阳仍然保持警惕,其他两位女士感激他保护安全,我却感觉乌庆阳距离我越来越远。
潘宇龙和麦苗几乎花了一个小时才回来,光看麦苗的表情,我就知道有麻烦了。
大家聚到一起,潘宇龙在引擎盖上摊开一张地图。
这张地图比乌庆阳和我用的要大,地形道路也更加清楚。
潘宇龙指着路堡营附近靠南的地方,严肃地说道:“我们在这里,肖台镇的车队将走这条路。”
他比划着一条路,继续道:“车队有一百多人,所以他们走得很慢,我们原本计划在这里和他们会合。”
我探过身看地图,心不在焉地抓着乌庆阳的胳膊。
他稍微调整位置,让我看得更清楚,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潘宇龙身上。
麦苗的手指划过地图的另一部分,说道:“所以我们需要穿过这个山谷,与他们的路线相交。”
“看起来不太远,”孙梦雪说。
“是不远,但我们刚刚探查到,有一大群人在山谷里扎营。”
“蝗匪?”孙梦雪睁大眼睛,闪现一丝担心。
“是啊,他们大约有二十多人,应该是先遣队之类的。”
“该死,”乌庆阳咕哝道。
“我们不能绕过他们吗?”我问。
“不行,这里是高速公路,对面有河。我们必须绕行四五天,才有可能跟得上车队。”
“也许我们可以等着这批人继续前进,他们不是要去陆堡营吗?”我满怀期待,但乌庆阳看上去却很沉重。
我已经知道指望不上他们自己离开。
“我很确定他们已经知道陆堡营的人撤离,里面空无一物,没有可以抢的东西。现在看来,他们只是在等大部队到达,近期应该不会去任何地方。”潘宇龙摇着头,向我们耐心解释:“如果我猜得没错,他们早些时候应该是在某个地方袭击成功,获得大量补给,所以安营扎寨,吃喝玩乐,直到主要队伍赶上来。”
“是陆堡营的车队受到袭击么?”乌庆阳立刻问道,满脸的担心。
“不能确定,”潘宇龙投给乌庆阳一个理解的眼神,又道:“从方向和时间看,不太像是肖台镇参加的车队,但是没人知道这附近究竟有多少伙蝗匪,所以得尽快找到我们的车队。”
“他们在山谷里分布得有多广?”乌庆阳问道,俯身仔细地看着地图:“我们能从边缘过去而不被他们发现吗?”
“他们就在中间,但四周视野开阔。这里有一排稀疏的树林,没到我们能够隐身的程度。”
“除非我们晚上穿过去。”乌庆阳说。
潘宇龙给了乌庆阳一个赞许的眼神,说道:“是的,我也这么想。必须是晚上,唯一的办法。”
我的肠胃一阵紧缩,每个人都知道不能在晚上旅行。所有最糟糕的事情都发生在晚上,而且根本防不胜防。
乌庆阳看向我的方向,问道:“你愿意吗?麦菱?”
我当然不想冒险,两个人已经小心谨慎走了这一路。
但问题是,我更不想乌庆阳以为我阻止他和老婆团聚。
他已经提出这个建议,我不可能反对,于是说道:“我听你的。”
听似稀松平常的一句回答,却能让我说出咬牙切齿的感觉。
我很想大声说和老婆团聚没有自己的性命重要,但是上一次这么做时,乌庆阳那么维护她,所以我到底忍住冲动,硬生生将这些想法埋在心里。
我又觉得自己很可悲,表现地越来越像第三者,用世上最下作的方式拴住别人的老公。
乌庆阳又看了我片刻,像在搜寻我的真正想法。
我有些紧张,生怕真实想法让乌庆阳发现,幸好他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转向潘宇龙,说道:“你和其他人可以绕远路,带上麦菱吧,你们不是非得赶上车队,没有必要冒险。”
什么?
乌庆阳现在就想甩了我,他还没和老婆团聚呢!
我刚想抗议,幸亏潘宇龙立刻摇头,说道:“不,我们确实不用非得赶上车队,但也一样时间紧迫。我目前只知道马晓丽未来一周左右活动的大致区域。之后,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她,否则她可能在任何地方。”
“你怎么知道她在哪里?”我好奇地问道,也是为自己问。
“我们建立了一个用纸条传递信息的网络,帮助所有有需要的人。只要接到消息,我们就会尽力帮助,交换物资、解救平民,或者运输接送,什么任务都有可能。马晓丽的娘子军是这个网络中的一个队伍,经常和我们交换信息。她上次递纸条是三天前,告诉我们她接下来一周会去哪里。”
“哦,你们这么做真是太好了!”我由衷赞道。
潘宇龙清了清嗓子,低下头,然后羞涩地说道:“嗯,我只是其中一员,没那么好。”
“很好了,你在帮助别人,现在这世道,太难能可贵了!”我瞥了眼乌庆阳,但他却立刻低下头看地图。
“所以天黑后我们一起穿过那个山谷?”孙梦雪看起来和我一样紧张。
乌庆阳也粗声粗气问道:“你确定你们都想这么做吗?我们很容易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每个人都可以自己决定,包括女人,”潘宇龙掷地有声。
我很欣赏潘宇龙这个男人,也被他的话感动。
潘宇龙身材高大,英俊潇洒,坚如磐石。
他曾经是一名战士,尽管我们所知道的军队已经不复存在,但他仍然当自己是一名军人战士。
他那么强壮,又很聪明,在这个世界里,本可以作威作福、颐气指使,但潘宇龙对待我们像对待平等的人,选择尊重和礼貌,没有把我们当负担,更没有把我们当成无用的、无脑的附庸。
乌庆阳抿住嘴唇,凝视着潘宇龙,说道:“是的……我明白,谢谢,很高兴和你在一个团队。”
大家都点点头,不光是同意潘宇龙是出色的队友,而且同意夜里穿行山谷的决定。
“好吧。那么我们就这么计划,等天黑时出发。”潘宇龙说道。
就在大家分头做准备时,乌庆阳忽然举起手,拇指抚摸着我的脸颊,这个动作吓了我一跳。
乌庆阳的表情比刚才稍微柔和了点儿,他低声说:“这儿有点儿泥。”
他只轻轻在我的皮肤上抚了一下,就转身走开。潘宇龙注意到我们,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也不打算问。
整个下午漫长而紧张,大家都很安静,等待太阳一点点落山。
我们尽可能靠近需要穿过的山谷,蝗匪离我们非常近,甚至可以听见发动机的轰鸣和他们大声播放的音乐声。
这太危险了,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尤其必须离他们这么近。
我们一共六个人,其中三个是女性。
女性从来都是被攻击的目标,也是群体中最容易受伤害的牺牲品。
常识和本能都在我的脑子里大声尖叫快点儿逃跑,但谁都没有选择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