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乌庆阳紧紧地抱住妻子。

大概十点左右,天色完全漆黑。

大家已经决定如何进行这趟冒险旅行。

我开吉普打头阵,孙梦雪开越野车紧随其后。

原本安排陈星宁坐在副驾,但她坚持走路,为我们的安全多一份保护。

这两位女士话虽不多,但性格决绝坚定,怪不得她们想要加入马晓丽的团队。

我们尽可能缓慢速度,避免发出任何声音,哪怕是树叶和树枝的嘎吱声,都可能引起注意。

乌庆阳走在最前面,潘宇龙断后,麦苗和陈星宁守在车两侧。

树林并不茂密,好处是可以让我们比较自由地穿梭在树林中,避开篝火的光线,坏处是太容易暴露自己。

山谷里的那群人听起来像是在举行派对,但他们肯定会在周围安排警卫。

我们需要提防的是那些看守。

对方只要有一个人拉响警报,所有人都会追上我们。

然后会发生什么,我们都知道。

“记住,”乌庆阳在我们分散到各自的位置之前轻声对大家说:“除非别无选择,否则不要开枪。一开枪,周围每个人都会听到。”

我走到吉普车驾驶座,正准备上车。可能是心里太紧张,差点被树根绊倒,乌庆阳及时抓住我,用力环住,在我耳边低声道:“小心,麦菱。”

我没办法小心,我已经吓得浑身发抖了。但我不能阻止你和你老婆团聚,不是么?

“是的,有点喘不过气,但我准备好了。”我还能说什么。

“我知道,我们会没事的。”

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相信这些话,但我没有反驳。

我们的小车队缓缓出发,以每小时三里的速度爬上山顶,也看到山谷里的那群蝗匪。

营地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四个角落都燃起篝火。

音乐在山谷里回荡,喊叫声和喧闹的笑声此起彼伏。

乌庆阳打头阵,我开车跟在他身后,狗狗紧紧地蜷缩在副驾座的地板上。

我其实想在队伍后面,但不知怎的,大家认为我更有经验,所以负责掌控前进的速度。

这很难,也很恐惧。

在黑暗中我们谁都没有开前灯,月亮快要满月,所以天色不是漆黑一片。

我觉得视线太黑,只能看到前方一两米的地方。

我又怕不够黑,暴露我们的身影。

我焦虑得反胃,有一次差点儿呕吐一地。

好在我没有,仍然在高度紧张中继续开车,告诉自己的胃等危险过去再吐不迟。

我不认为自己有经验,多亏乌庆阳走在我的车前面。

虽然只能看到他的轮廓,他的存在却让我安心很多。

如果过快或过慢,他都会时刻提醒我。

偶尔,我的车轮碾过树枝,传到耳朵里震耳欲聋,我紧张得喘不过气。

幸运的是这些声响并未惊动任何外围守卫,我暗暗祈祷他们的注意力都被喧闹的音乐声吸引。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但可能只有二十分钟,我忽然看到前面闪烁着光亮,而且一直在移动,然后这点亮光变成一束光。

我意识到那是手电筒,换句话说有人正朝我们的方向走来。

很近,太近了。

不管是谁,肯定都会看到我们。

我停下来,头晕目眩,紧张得忘了呼吸。

乌庆阳已经做出反应,他悄无声息地隐蔽在黑暗之中,没一会儿只听一声低沉的咕噜。

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紧接着光束熄灭。

乌庆阳再次出现在我的车前,示意我前进。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松开油门继续缓缓移动。

无论谁在我们前面,乌庆阳都处理掉了。

我们几乎就要成功,快要通过山谷了。

当我们爬上山顶,从另一边下行时,我们已经看不见营地。山谷里喧闹的蝗匪丝毫没有察觉我们刚才离他们有多近,大家都安全了。

乌庆阳上了我旁边的副驾驶座位,说道:“你现在可以开快一点,但不要打开车头灯。”

“好吧。如果撞到湖里或石头上,别怪我……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知道,尽力而为就好。”

我把车加速到每小时十里左右,速度还很慢,即使撞到哪儿也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

我们下山后,乌庆阳叫我停下来。

后面跟着的越野车也开到我们旁边,其他四个人从车里走下来。

潘宇龙打开手电筒,照了一圈彼此。

大家互相拥抱,默默庆祝,充满劫后余生的感激。

潘宇龙低声说:“前面一公里处有座仓库,我们有时用它作为避难所。如果车队今天能走到那么远,他们一定会在仓库驻扎。如果没有,我们可以在那里过夜,明天再试着找到他们。”

“听起来不错,你带路。”乌庆阳说。

“你介意现在开车吗?”我问乌庆阳。

“当然可以。”

我上车时不小心踩到狗的爪子,他发出一声轻柔的抗议声。

我瘫倒在座位上,为刚才的胜利欢喜,又忍不住有些悲凉。

如果我还有家,那就是这辆车的这个座位,旁边是乌庆阳和狗狗。

短短几天就像一辈子,那么让人留恋,但很快都会改变。

“你做得很好,麦菱。”

“谢谢,我差那么一点点就要崩溃了。”

“你没有。”

我确实没有,而且终于可以正常呼吸。

潘宇龙仍然没有打开车头灯,但他将一个手电筒递给麦苗。

他打开手电筒,发出微弱的光芒,方便乌庆阳跟车。

车子开了大约半个小时,我们到达潘宇龙所说的仓库。

这处仓库位于一条乡间小路,还没走到一半,就被守卫拦住。

潘宇龙认出其中一个守卫,对方也认出了他,热情地向他打招呼。

他们首先检查我们的两辆车,确保里面只有潘宇龙告诉他们的东西,然后让我们通过。

我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两鬓斑白的鲍雷泽,他站在前门,一手拿着枪,一手提着电池灯。

他是肖台镇的镇长,就住在我家附近,我们晚辈都叫他鲍叔。

我们终于找到肖台镇的幸存者。

潘宇龙先下车,解释了我们是谁,为什么来这里。

然后其他人从车里爬出来,拿上我们的行李和必需品。

当我们走到门口时,鲍雷泽透过一副有裂痕的眼镜看着我,不可置信说道:“麦菱?真的是麦菱?留在镇子照顾麦家老太太的那个小姑娘?”

“是的,是我!”我含泪笑着回应。

“天哪,小姑娘。我从没想过会再见到你。”鲍叔上前拥抱我,然后又是一惊,对着我身后说道:“乌庆阳?是你吗?”

鲍叔松开我,走上前又给乌庆阳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他将我们迎入仓库里。

巨大的仓库被蜡烛和灯笼照亮,闪烁的灯光并不明亮,但我能看到大约百八十人挤在宽敞的房间里。

我快速扫了一眼,除了鲍叔,我没认出任何人。

鲍叔朝着远处一个人堆儿大声喊道:“赵悦!……小悦!快过来,你绝对不会相信,看看谁来了!”

我的肠胃一阵紧缩,乌庆阳向前迈了一步,从我身边远离。

紧接着,我听到一声惊呼,然后一个女人直直朝乌庆阳跑过来。

第一眼看上去,我和赵悦没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她身材高挑、四肢修长,只比乌庆阳矮了一个手掌,所以两个人站在一起体型非常搭配。

她还有一头蓬松短发,让脸部显得精致小巧,给人一种十分轻盈且丰韵的感觉。

记得乌庆阳早早就说过让我剪头发,我还暗自懊恼,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好吧,赵悦比我漂亮、比我成熟,但她……我上下打量这个女人,努力寻找……她没我的胸大……没有我……天啊,麦菱,你真的在这里给乌庆阳的老婆挑刺吗?

这两天我无数次暗暗哀嚎,就数这次最悲惨,明明知道是在自取其辱,偏偏已经成为我的习惯,

赵悦扑进乌庆阳的怀里,乌庆阳紧紧地抱住她,脸色沉重。

那个女人先是笑,接着哭起来,越哭越凶。

她一定想起自己的女儿,现在只有乌庆阳在这里,那意味着她明白女儿已经不在人世。

他们是青梅竹马的夫妻,有一个孩子,为彼此再次团聚而开心,也为共同的失去而悲伤。

他们属于彼此,我是过客,只是过客。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有今天,我的喉咙很痛,心脏仿佛被人狠狠地捏了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幸亏周围人都为之动容,看样子像是受他们感染,眼里闪动着泪光。

终于,乌庆阳松开手臂,赵悦仍然在他怀抱里。

我试着微笑,希望麦苗这时候能在身边,至少找个理由把我带走。

然而他一回来就和潘宇龙一起找这个车队的负责人,向他们汇报山谷里驻扎的蝗匪。

赵悦一边抹掉脸上的眼泪一边说:“真不敢相信你找到我们!这一路还顺利吗?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我不是一个人。”乌庆阳转过身,示意我上前。“我和麦菱在一起,你还记得她吗?”

我不该出现在他们的家庭团聚里,尤其是我还和这个女人的老公上了床,更糟糕的是,爱他爱到骨子里。

可是,此时此刻我别无选择,不得不强打精神,像没事儿人似得和赵悦打招呼,还向她失去女儿表示惋惜。

我谨言慎行,生怕做出不合时宜的出格举动。

可一幅小心翼翼试探的样子又让我觉得自己很愚蠢,尤其是我真的很想求面前这个女人将她的老公让给我。

赵悦打量我一番,温柔地说道:“哦,我记得以前见过你。我认识你的爷爷奶奶,所以你和乌庆阳一起从肖台镇来的这里?”

这个问题非常自然,但听到我的耳朵里却像指责。

我没有抢她的老公,好吧,我的心里确实动过无数这样的念头,但我从来没有表现出来。

我尴尬极了,不得不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们碰巧遇到,当时大家都打算到陆堡营。一起走会比较安全,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乌庆阳非常照顾我,好几次救了我的命。我的意思是……他很好……我要谢谢他……多亏了他……”

赵悦点点头,注意力其实没有在我身上。

谢天谢地,我根本不知道要跟她说什么。

她很快转身面对乌庆阳,再次拥抱他,靠在他的胸前哭泣,边哭边说:“我不敢相信你找到了我,真好!你一定要告诉我蕾儿的事儿,所有的事儿。”

乌庆阳双臂搂着她,低声安慰……他以前也这么搂过我的。

我的喉咙像着火一样疼痛,现在乌庆阳不是我的了。

我不会像个自私的孩子,固执地认为我喜欢的东西就该属于我。

我终于找到弟弟,找到肖台镇的其他人,再次加入这个集体。

然而,这里不再是我的家乡,我不确定是否想和他们呆在一起,尤其乌庆阳夫妻俩也在这个车队。

我要去找潘宇龙,让他带上我一起离开,我要加入马晓莉的娘子军。

这里已经没有属于我的位置。

乌庆阳仍然紧紧抱着他的妻子,我感觉到手臂上轻轻被触碰一下,转过身看到孙梦雪。

她在微笑,眼中满是同情。

我不知道她从我脸上看到了什么,但她的样子很善良。

“我知道还有一些其他肖台镇的人在这里,你想去打个招呼吗?”

我感激地点点头,说道:“是的,那太好了。”

我们悄悄走开,留下赵悦和乌庆阳夫妻团聚。

肖台镇只剩三十五个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聚集在仓库另一边。

几个人在睡觉休息,其他人坐在一起聊天或喝汤。

我和每个人打招呼,他们认出了我,或者更准确的说,当我提到爷爷奶奶时,他们很容易联想到我们一家人。

麦苗这个名字也帮了大忙,他一直非常活跃,无论是和肖台镇的队伍去陆堡营,还是到了陆堡营后,他都会自告奋勇分担危险、保护周围人。

老乡们客气地问我肖台镇现今如何?还有没有人留守?这一路是否惊险危险?我努力表现得友好,和每个人聊天,还吃了别人给我的一碗汤。

大约半个小时后,我真的受不了了。

我希望和肖台镇的老乡汇合,但我没办法再呆在这群人里。

陨灾前,我的小镇有三万人,现在只有四十多个人,包括我们姐弟,还有乌庆阳夫妻。

我不知道该感到庆幸自己是千分之一,还是该悲哀失去了千分之九百九十九。

我的情绪跌宕起伏,一会儿想失声痛哭,一会儿又想仰天大笑。

我再也无法闲聊,最后承认自己累了。

我在墙边找到一个空地,铺开睡袋,用我的背包当枕头。

我面朝墙壁躺着,紧紧缩成一团。

睡袋闻起来有乌庆阳的味道,本来就是他的,我再用可能不合适,但我没有其他东西可以睡觉。

而且乌庆阳以后也不需要这个睡袋,他有他的老婆,夫妻俩该睡在一起。

那是他的权利,天经地义。

一切都不同了,乌庆阳不是我的,我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当我感觉到脸颊上有湿湿的东西时,我猛得一惊,然后意识到是狗狗在嗅我的脸。

我以为他会和乌庆阳在一起,没想到偎依到我身边,我心里一阵激动。

我在身体和墙壁之间的空隙里为他腾出空间,他轻轻地舔了一下我的脸,好像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不过没关系,他在我身边蜷缩起来很快睡着,轻轻地打着呼噜。

我抱着他的身体,在温暖、毛茸茸的皮毛里得到安慰。

至少这只狗狗爱我,而且选择和我在一起。

我努力坚强,但悲惨地失败了。

我没有以为的那么坚强,泪水从我的眼里流出来。

“你在这儿呢!”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吓了一跳,狗狗也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瞪着我。

是乌庆阳,他单膝蹲在我旁边。

“我到处找你。”

“哦……我跟老乡聊了会儿天,后来实在太累了……这一天可真够受的。”我试着让自己听起来正常一点。

“应该告诉我你要睡觉了。”乌庆阳的语气很轻很自然,然后他看到我的脸,怜惜地用拇指擦去我的两行眼泪。“哎呀,麦菱啊,不哭不哭。”

我根本无法停止颤抖,即使紧紧闭上眼睛,也没有办法阻止眼泪流下来。

我就像陷入一片淤泥,再也上不了岸。

为了不引起周围人注意,我转过身背对着大厅,背对着乌庆阳。

他在我身后半坐半躺,胳膊搂住我。

我仍然止不住颤抖,抽泣着,尽量不哭出声。

“没事儿了,我们虽然没有陆堡营,但你找到麦苗,而且和肖台镇老乡汇合。我们做到了,你做的很好,麦菱!”乌庆阳低声安慰,柔和沙哑的声音飘进我的耳朵里,过了一会儿,又道:“对不起,麦菱!对不起,麦菱!”

乌庆阳在和我抱歉,为什么?

对了,他知道我为什么哭,为什么那么难过。

乌庆阳当然明白我非常爱他,但他不能接受这份爱,连单纯的性关系都不能继续。

他现在和赵悦团聚,不能像以前那样和我在一起了。

他很抱歉两个女人里,他要选择自己的妻子。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在睡袋上擦擦脸颊,说道:“嗯,至少我有了一条狗。”

乌庆阳温柔地笑笑:“是的,没错,你有一只狗。”

我不应该让他这样抱着我,不应该向他寻求安慰。

我们正处在一个非常拥挤的仓库大厅里,虽然角落黑暗,但仍然有烛光闪烁。

人们会看到我们,尤其是肖台镇的老乡。

他们认识我们两个人,也知道乌庆阳带着我一路赶到这里。

他们会认为我是个傻女孩,依附于一个已经有老婆的男人。

或者,更糟糕的是,他们可能认为乌庆阳是个混蛋,占了一个女孩儿的便宜。

我不能让他们这么想,而且赵悦很可能会看到我们这样蜷缩在睡袋里。

这是不对的,我不能现在还霸占着乌庆阳。

然而,我似乎无法把他推开。

他总是在我需要时守在我身边,现在他也在这么做。

现在在一个全新环境,我太脆弱了。

不想推开他,更不想赶他回到他老婆身边,也许明天我会更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