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咱们已经出了冀州地界了,需要修整一番吗?”护卫长放慢速度,来到马车旁,隔着车窗请示。
“不必,一刻不停,越快越好。”
“是。”
“红绫姐,我还是第一次见夫人这么着急。”走在最前方的护卫看身着白袍的统领赶了上来,暗暗吐槽。
武红绫摇了摇头,“做好份内的事。”
武青缃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马车内。
宋婉君依旧闭着双眼,轻轻开口,“文熙,你知道吗?其实早在潇儿出生之前,他的命运就已经被那些人决定了。我和阿煜如此布局,就是为了他不重蹈父辈的覆辙。”
宋婉君的声音轻轻颤抖,“为了潇儿,我什么都可以做,什么苦都能受,哪怕他因此怨恨我。”
“这就是你给我写那封信的原因?”慕文熙冷声开口。
“若是潇儿心性不佳,我又怎能放心他回来?”宋婉君自嘲一笑,“而且,我修炼出了岔子,心魔愈发难以压制,你知道吗?看到潇儿那厌恶的神情,我心都快碎了。”
慕文熙沉默片刻,“无法根治吗?”
宋婉君睁开了双眼,细细抚摸冰床,“天下武宗何其稀少,同辈之人更是凤毛麟角,若是再加上散修这一条件,那就一个也没有了。退而求其次,王胜龙已经是当时最佳的选择了。”
“这些东西,还是等潇儿过了此劫,你亲口和他说吧。”
“只要潇儿能恢复如初,什么我都应。”
慕文熙不着痕迹的翻了翻白眼,暗说“马后炮。”
大燕如今正处于蒸蒸日上,日渐鼎盛的时期,年年风调雨顺,说夜不闭户有些夸张,但土匪刁民之流也是极为少见的。
因此这一路上风平浪静,除了必要的休息,一直都在高强度赶路。
“夫人,前方是离卧龙谷最近的城镇了,是否需要修整一番?”
“也好。红绫,让人去找个清净院落,让大伙好好休息休息。”
看到宋婉君和慕文熙拒绝了下车进屋休息的提议,武青缃的好奇心到达了极点,浑身如猫抓般难受,但注意到武红绫凌厉的眼睛,只能悻悻一笑,耐下性子干自己的事。
待大部分护卫都休息后,宋婉君两人才避开守夜,轮换着在偏僻地方沐浴一番,确保身体无垢,以表虔诚之心。
翌日清早,宋婉君唤来武红绫,“红绫,让大伙放松放松吧,一路上辛苦你们了。此次进谷,你和青缃跟着便好。”
“是,夫人。”武红绫躬身告退,不消片刻,就领着武青缃上了马车。两人代替了原本的马夫,架着马车向卧龙谷赶去。
一路上,武青缃的注意力都在身后的车厢内,好几次想要转头,都硬生生的克制下来,在内心疯狂告诫自己不可坏了规矩。
又看了看一心一意注视前方架着马车的姐姐,不禁感叹姐姐到底是怎么忍住不好奇的。
过了镇子,就没有官家出钱出力铺的官道了,取而代之的是百姓自己压出来了土路,其平整程度不可相提并论,速度不可避免的慢了下来,直到正午,才来到了卧龙谷谷口。
卧龙谷并非处于深山老林之中,反而离最近的村子不过数里,当地百姓逢年过节来此求祭祀祷告,素有盛名。
不过和大燕绝大部分修士一样,都不知道这里隐藏的是什么样的存在。
福缘不深,就算是进去了,也毫无意义,无外乎求个心安。
那些古老世家、隐世门派或许有所了解,但显而易见的,这种存在知道的越少越好,若非天下楼和玉清宫的记载,宋婉君她们也不知道此处是其道场。
不是没有人尝试,将此地据为己有,但无一例外,其所在势力中知道此事的人都凭空消失了,其中不乏有超过天下楼的存在。
这或许也是其名声不显的原因之一。
那些傲然于世的武宗,在这等存在的面前,也不过卑微如尘埃。
若非是实在没有办法,宋婉君也是不愿意来的,要是无意中冒犯,自己身陨不说,连儿子也保不住了。
马车是进不去的,有武家两姐妹在,这抬床的任务自然落在了两人身上,架子上冒着丝丝寒气的冰床,在慕文熙真气的润养下,以武家姐妹的修为,都感到一丝刺骨的寒意。
古老的祭坛前方,是一尊十几米高的人形塑像,斑驳的彩绘诉说着时代的久远,宋婉君抬手将三牲恭敬的摆在塑像之前,浓郁的血气扑面而来,这三牲乃是这个时代近乎绝迹的纯血妖兽,远非龙鳞马那种驳杂血脉可比。
“民妇宋婉君,跪求大神,救救我这苦命的孩子。”在武青缃震惊的目光中,宋婉君毫不犹豫的跪了下去,虔诚开口。
而慕文熙则是一把扯去了盖在冰床上的绸布,露出了冰床下的真容。
看着冰床封印的枯槁男人,这下连武红绫也惊讶的瞪大了双眼,还不等她回过神,慕文熙也跪了下去,“求大神赐下神迹,文熙愿为此付出一切代价。”
一阵清风拂过,庞大的妖兽身躯散作点点白光,被塑像缓缓吸收,散发出氤氲的光芒,宋婉君二人抬起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狂喜,因为其并非是有求必应,毫无反应才是常态。
眼下接受了供奉,就意味着祂愿意出手,这件事已经成了大半。
如此神迹,惊得武家姐妹也赶紧跪了下去,不由得自责,夫人都跪了,自己怎么还能站着呢?
飘渺的声音响起,“下法弃残躯,保魂魄,用夺舍之法,以求生机。需你二人半数修为,反哺天地。”
“中法用大药,养其身,以润泽之法,重塑身躯。需你二人护一州府之地百年,若有不测,身死道消。”
“上法修大功,调阴阳,以功德之力,洗骨伐髓。需其本人顺天时,应人和;内除奸佞,外讨逆贼。若违天意民心,万劫不复。”
上、中、下三种方法,首先要排除的就是下法,毕竟塑像可没说夺舍的身体是什么资质,要是无法修炼的普通人,那北堂潇这辈子就毁了。
所能选的,只有中、上二法,这也是宋婉君和慕文熙需要慎重考虑的。
相较而言,中法的代价要小不少,仅是一州府之地,以天下楼的势力,再加上两位武宗,保证一个州府风调雨顺百年,并非不能完成的事。
但人心都是追求完美的,有更好的选择,没有人能心甘情愿的退而求其次。
但此次是为了自己的后辈,代价肯定是问的越清楚越好。
二人商议之后,慕文熙再次叩头,恭敬地问道,“求大神明示,上法代价时间几何?”
“一纪之内,政通人和,百事俱兴。”威严的声音在祭坛之中回荡。
慕文熙一愣,抬头看向宋婉君,纵然是为一国奔波,但时间只有十二年,粗略合计和中法代价相差不大,那就只能说明一点,不久的将来,大燕恐怕有不少坎要过。
二女交流过后,还是决定给北堂潇搏一个更光明的未来,纵使有千沟万壑,北堂潇踏不平的,她们来给他填。
“愿为犬子求上法,望大神赐福。”
“可。”一股连武宗也无法撼动分毫的强风将四女卷起,送到了谷口,强大的禁制开启,意味着此事未了前,谷口将暂时关闭。
宋婉君深深看了谷口一眼,开口说道,“咱们先回去吧。”继续待在这里,有不信任之嫌,若是因此惹得大神不快,那就得不偿失了。
北堂潇沉睡的意识渐渐苏醒,一股暖流包裹着他,让他仿佛处于母亲的怀抱之内,格外安心。
极度的舒适让他的意识处于朦胧的状态,恰似无我之境。
枯槁的身体逐渐饱满,灰白的头发重新富有光泽,浓郁的生机不断充盈,连带着曾经残留在体内的药力都完全转化为元阳之体的本源,涤荡身体残余的杂质。
与此同时,一篇功法也在北堂潇脑海中勾勒,在“气”的引导下,他开始无意识地修炼这道法门。
北堂潇赫然睁开了双眼,黑色的瞳孔染上了一抹金光,强悍的气息表明他已踏入了先天圆满之境,但境界的提升远不如眼前的场景来的震撼。
氤氲的雾气笼罩在祭坛之上,黄色的帛书悬于半空,五爪金龙绣与其上,腾云驾雾一般,活灵活现。
飘渺的声音适时响起,“此乃他人为你求的机缘,至于你日后需要做什么,自然有人告诉你。”
还不等北堂潇发问,恍惚之间就被送到了谷口,和他一起出来的,还有不知什么时候到他手里的帛书。
失去了氤氲雾气的压制,在北堂潇震惊的目光中,自己的身体肉眼可见的鼓了起来,几乎成了一个球形的胖子。
看着这幅样子,怪不得自己没穿衣服呢,出来穿了也是白穿。
这多余的肉并非脂肪,而是其经脉骨髓之中淤积的药力,这样虽然身材不好看,却更方便他炼化,随着药力的吸收,他的体型会逐步恢复正常。
内视完身体的状况,由于没有合适的衣服,北堂潇只好扯了一床床单,勉强裹在身上,才打开了那卷帛书,文字并非当下大燕的官方文字,而是古篆体,看了半天,才勉强认出来这是份婚书,自己的名字他认出来了,但女方的名字他却看不懂,想来这婚书也是代价的一部分,要是让他娶个丑女怎么办?
又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估计谁嫌弃谁还不一定呢。
收起婚书,又开始看自己无意识中练成的功法,名为《大威德明王咒》,是西域佛教密宗的无上法门,乃是世间顶级的双修功法。
北堂潇看完大喜,俗话说,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不论何等双修功法,男方的消耗总是大于女方的,但他要是配合养元经,多余的消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有此功法,修行一日千里不说,自己这体型估计也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正常。
随即脸色一垮,要是别人看到自己这体型不愿意怎么办?
去百花阁吗?
顺着土路,北堂潇很快就被宋婉君布在乡道上的护卫发现了。
事实上,他现在想不被人注意都不行,乡下地方,哪里有此身宽体胖的身材?
更别说其手无老茧,皮肤细腻。
只不过也因为体型过于惊人,实在是和画像上的人对不上号,看了又看,才在那张脸上依稀分辨出曾经俊朗的五官。
一个护卫来到晃晃悠悠的北堂潇面前,试探开口,“潇少爷?”
“嗯?”北堂潇吓了一跳,眼前之人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上来就行礼。听其称谓,应该是宋婉君的私卫。
“你是我母亲的人?”
一句话,让护卫心下大定,知道自己没认错人,“是,夫人让我们守在此地,恭候您出关。”宋婉君对外的说法,自然是修炼出了岔子,此地有一隐士高人,可助静修。
除了知道真相的武家姐妹,其他人对此深信不疑。
“潇少爷,请。”也不知道自家少爷炼的什么功成了这副模样,但很显然绝不能触这个霉头,随即又招呼周围的同伴,牵来了几匹龙鳞马,扶着北堂潇坐上,才翻身上马在前面引路。
以龙鳞马的脚力,赶在晌午之前,就回到了一行人租住的院子,院内除了宋婉君和慕文熙,其他人尽数派了出去,护卫躬身行礼,示意北堂潇一人进去,自己则牵着马,在外护院。
尽管北堂潇模样大变,但推门而入的一瞬间,宋婉君和慕文熙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自己的儿子(徒弟),两个女人顾不得形象,一左一右扑在北堂潇怀里,失声哭泣。
此时此刻,北堂潇有些庆幸,幸好自己胖了,不然还真搂不住这两个身材绝顶的女人。
经历生死磨难,又兼修了佛教法门,他的心性变得更加沉稳。
美人在怀,也不会像之前一样当众出丑。
“师尊、母亲,让你们担心了。”北堂潇抽出手来,哄孩子一般抚摸着顺滑的青丝,轻声安慰。
看着依旧在怀里抽泣的二女,北堂潇直接搂住两人的腰,腿下发力,奔到宽敞的车厢前,用脚勾开门扣,让两个女人并排坐在一起,就想跪下请安。
结果他尴尬的发现,自己的体型不允许他跪下磕头,试了半天,硬是弯不下腰,看的原本梨花带雨的两女破涕为笑。
“潇儿,起来吧,让娘好好看看你。”宋婉君扶起不断努力的北堂潇,自己和慕文熙移到两侧,让北堂潇坐到主位。
还好这马车足够宽敞,一般的车厢还真坐不下北堂潇。
两位绝美的女人目不转睛,盯得北堂潇心里直发毛。
只好自己先开口,“ 师尊,娘,辛苦你们了。”
慕文熙怜惜地抚摸着北堂潇的脸,“你娘有话要和你说。”说罢起身朝外面走去,给北堂潇传音,“师尊今晚在院后树林旁等你。”
这赤裸裸的明示让北堂潇心中一喜,看来师尊并没有因为身材的改变而嫌弃自己,幸福感油然而生。
看着忽然容光焕发的儿子,宋婉君知道肯定是慕文熙那个小浪蹄子又挑逗自己儿子,心底醋意大发,伸出柔荑拉住北堂潇的大手,十指相扣,“潇儿,听娘说,好吗?”
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宋婉君再也无法忍受儿子对自己的误解,几乎将一切都全盘托出,听得北堂潇一愣一愣的。
他一时间难以消化这么多秘闻,其中很多甚至颠覆了他的认知,宋婉君生怕他不信,要不是北堂潇阻止,差点发下大道誓言。
这个坚强的女人,为了他,付出了太多太多。
但还有一个问题,北堂潇不得不问,“那北堂珏真是娘生的吗?”
宋婉君羞红了脸,在儿子殷切的目光中缓缓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确实是娘孕育的,但不是娘生的。”
“他并非是人,本体是你的一道气运。为了不被北堂家发觉,你刚出生时,这道气运就被你父亲剥下,由娘帮你孕养,直到你有自保之力,再助你破境,后来你父亲意外身陨,为了笼络王胜龙,不得已将其从识海移入胞宫,瞒天过海。
“王胜龙归附天下楼的条件,是娘帮他生个孩子吗?”
“嗯。为了不让他发现异常,每个月都要
将他的气息注入进去,这也是娘为什么和他…的原因。”
北堂潇用力搂住了自己的母亲,忽然想到一个人,“那娘的那个侍女,真的靠得住吗?”
“你说玲珑吗?她是你父亲的贴身侍女,和你父亲一同长大,你说她靠得住吗?”宋婉君依靠在儿子宽阔的胸膛里,“你出生时,她是第一个抱的你,说起来,你应该叫她姑姑才对。”
北堂潇这才记起,当时北堂珏也称呼玲珑为姑姑,想必当时他如此没有戒心,也有两人同根同源的缘故。
“娘,我什么时候能将这道气运收回啊?”宋婉君冷哼一声,“其实现在也可以,娘已经将王胜龙完全控制,肏了老娘这么多次,他也算够本了。不过娘劝你还是再等一段时间,等你踏入悟道境更合适。”
北堂潇点了点头,娘和王胜龙苟合不过是权宜之计,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忽然有些埋怨父亲,怎么死的这么早,抛下他们孤儿寡母不说,还连累母亲牺牲色相。
看着透过窗户洒进来的月色,北堂潇惦记着师尊那丰腴的美肉,又看了看娘亲如释重负的脸庞,“娘,我扶着你去屋内休息吧。”宋婉君摇摇头,“娘在这休息就好,屋子没几间,娘去了,大伙都休息不好。”
也是,主家来了,下人不说如坐针毡,也肯定是浑身不自在。“那娘好好休息,潇儿不打扰娘亲了。”
“等等。”北堂潇浑身一紧,生怕让娘亲看出自己和师尊的事,他可不知道自己师尊早在他踏上归途前,就传信把他俩的关系暴露给宋婉君了。
看到儿子紧张的模样,宋婉君想笑的同时也有些吃味,“就裹着床单出去?也不怕人家看见了笑话。”直接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件锦袍,递给北堂潇。
北堂潇一愣,他没想到自己的母亲居然给他准备了衣服,“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回来又是什么样子,当然各式各样的衣服都要备上,不然娘的小乖乖回来穿什么?”
北堂潇在此刻,深切感受到了来自母亲的爱意与呵护,一时间鼻子也有些发酸,再次用力抱住了宋婉君,片刻之后,才双手接过衣服。
护卫都没有在马车周围设防,一是知道少爷才出关,二是武宗也不需要他们保护,北堂潇刚好也趁着这个空挡,往小树林赶去,只觉浑身热血沸腾,不由得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