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再次响起时,晓芳正费力地尝试弯下腰给豆豆倒狗粮。
孕肚太大,她只能分开双腿,身体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前倾,一手扶着墙,一手去够地上的狗粮袋。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她额头冒出细汗,呼吸也变得粗重。
肚子里的宝宝们似乎感受到了压迫,不安地动了几下。
“别动,宝贝们,妈妈马上就好……”她轻声安抚,声音里带着疲惫的温柔。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了。
不是平常那种例行公事式的、轻而有节奏的敲法,而是沉稳、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度。
豆豆立刻毛发竖起,冲着门口低低地呜呜叫,声音里满是警惕。
晓芳心里一紧——送营养品的男人从来都是把东西放在门口就走,从不敲门,更不会在晚上九点多出现。
晓芳心里一紧。她慢慢直起身子,双手本能地护住肚子。自从还清赌债后,催债人已经很久没来了。而且这次的敲门声,感觉完全不同。
她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男人。
很高,大约有一米八五,肩膀宽阔,穿着简单的灰色夹克和深色长裤。
面容不算英俊,但线条硬朗,眼神沉稳,给人一种奇怪的安心感——就像暴风雨中看见一座坚固的房子,你知道它可能不华丽,但一定能遮蔽风雨。
男人似乎知道她在猫眼后看,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轻轻的挥了挥手。
“晓芳女士?”男人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低沉而清晰“请放心,我不是警察,也不是来伤害你的。”
豆豆还在低声吠叫。晓芳犹豫了。她的手放在门把手上,指尖冰凉。肚子里,宝宝们又动了一下,这次不是不安,而像是……好奇?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门外的男人比她想象的更高大。他后退半步,给她留出安全距离,这个让晓芳稍微放松了警惕。
“抱歉打扰。”男人的目光快速扫过她的脸,然后落在她巨大的孕肚上,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辨认的情绪——不是惊讶,不是欲望,而是一种……评估?
关切?
“我叫李维,能进去说吗?或者我们在门口谈,如果你觉得更安全的话。”
晓芳咬了咬唇。她的出租屋狭小而杂乱,但她现在的身体状况,站久了会腰背剧痛。
“……进来吧。”
她侧身让开,双手下意识地托住肚子最下坠的部分。
李维进门时,肩膀几乎擦到门框。
他环视了一眼这个简陋的房间——堆在墙角的营养品箱子,床上的孕妇枕,桌上摊开的日记本和笔,还有那只警惕地盯着他的小狗。
“请坐。”晓芳指了指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自己慢慢挪到床边坐下。这个简单的动作也让她喘了口气。
李维弯腰,向豆豆伸出手背:“你好,小家伙。”
豆豆嗅了嗅,尾巴的戒备姿态稍微放松了一些。
李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先蹲下来,与她平视。这个动作让晓芳愣了一下——这么高大的男人,却愿意蹲下来和她说话
然后李维才坐上了椅子,目光重新回到晓芳身上。他的注视很直接,但不冒犯,像是在观察什么重要的事物。
“我从头解释。”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晓芳,我知道你现在很害怕,我是负责来调查跟踪一个代孕事件的,我不是警察,你大可放心的,我的权限和规则和他们不一样。几天前我跟踪给你送营养品的人才找到了这里。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等了三天才来。”
晓芳的心脏猛地一跳。她护住肚子的手收紧,指尖陷入紧绷的皮肤。
“你不用担心。”李维立刻补充,“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事实上,你是受害者——或者说,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们都是。”
“孩子们……”晓芳喃喃重复,手在肚子上轻轻抚摸,像是本能地安抚里面的宝宝们。
李维点点头:“我长话短说。你接的这个‘代孕’,是富豪家庭想要后代没错。但是,这个后代不是为了‘传承’,你自己也应该知道,婴儿的细胞非常有活力,所以……。”
晓芳的脸瞬间苍白如纸。她的嘴唇颤抖,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手紧紧抓着肚子上的布料,指节泛白。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很可怕。”李维的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但这是真的。他们已经这么干很久了,已经有几十个孕妇被发现”他顿了顿,“我们正在尽力找到他们。”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豆豆不安的走动声,和晓芳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然后,晓芳做了一个让李维意外的动作。
她不是尖叫,不是崩溃,而是慢慢弯下腰——其实只是上半身前倾——把脸轻轻贴在自己巨大的肚子上。
她的嘴唇微微动着,听不见在说什么,但能看见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浸湿了单薄的孕妇衫。
她在悄悄对肚子里的宝宝们说话。
李维静静等着。他没有催促,没有安慰,只是坐着,目光落在她颤抖的肩膀和那个巨大到不可思议的孕肚上。
几分钟后,晓芳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但眼神里有一种李维没预料到的坚定。
“你要抓他们,对吗?”她的声音沙哑但清晰。
“对。”
“你需要我做什么?”
“现阶段,什么也不用做。”李维说,“我需要在你这附近住下,我会简单蛰伏起来,在下次来送营养补品时,我会抓住那个人,这就够了。所以我想征求你的同意,让我以……朋友或者远房亲戚的身份,过来。”
晓芳盯着他看了很久。她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像是在判断这个人值不值得信任。然后,她缓缓摇头。
“不。”
李维愣了一下。
“不用那么麻烦。”晓芳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你可以直接和我住一起。”
这次轮到李维惊讶了。他微微挑眉,但没有打断。
晓芳的手一直没有离开肚子,她轻轻抚摸着,像是在汲取勇气。
“我现在……”她低头看着自己庞大的身躯,“肚子太大了。穿鞋困难,弯腰困难,走路困难,晚上翻身都困难。你明白我们孕妇,后期很危险的,需要有人随时照看。”
她抬起头,眼睛还红着,但目光直视李维:“你说你不是警察,那你应该不介意……照顾一个孕妇吧?作为你调查的掩护。”
李维沉默了几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让一个陌生男人住进来?”
“我知道。”晓芳的声音微微发抖,但很坚定,“但我更知道,如果那些人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想要用我的孩子做实验……”她的喉咙哽住了,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那我需要保护。我的孩子们需要保护。”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轻,几乎像耳语:“而且……我一个人太久了。有时候晚上腰疼得睡不着,会想……如果有人能扶我一下,递杯水……该多好。”
这句话里的孤独和脆弱,让李维坚硬的表情出现了第一丝裂痕。
他再次环视这个房间。
角落里堆着泡面箱子,桌上只有简单的面包和水果,床头的水杯空着,床单看起来很久没换了。
一个怀了十二胞胎的孕妇,独自住在这里。
“好。”李维终于说,“如果你不介意,我无所谓。但有些事我要先说清楚——”
“你说。”
“第一,我确实不是警察,但我有我的原则。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趁人之危。第二,破获这个组织后,那些买家会被处理,孩子们会得到妥善安置。你可以选择把他们交给值得信任的家庭收养——我们会严格审查收养家庭。第三……”他看着晓芳的眼睛,“我们会帮你恢复身体。新的身份,新的工作,新的开始。你可以离开这里,忘记这一切。”
晓芳的手在肚子上轻轻滑动。她能感觉到里面的宝宝们在动,像是在倾听这场决定他们命运的对话。
“收养家庭……”她重复这个词,眼神变得恍惚,“他们……会爱我的孩子们吗?”
“我们只会尽量确保这一点。”李维郑重地说。
晓芳沉默了很久。久到李维以为她需要更多时间考虑。
然后她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重落在李维心上:
“那……我可以自己抚养他们吗?”
李维完全愣住了。他看着她——这个瘦弱的年轻女孩,挺着一个大得离谱的肚子,脸上还有泪痕,眼睛却亮得惊人。
“十二个孩子,”他缓缓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晓芳点头,手温柔地抚摸着肚子,“我知道我一个人养不活他们。我知道会很苦,很难。但是……”
她的眼泪又涌上来,但她没有擦,任它们流下。
“但是我爱他们。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是在第一次感觉到胎动的时候,可能是以前在游乐园孩子们摸我肚子的时候,可能是在我每天晚上对他们说话的时候……他们已经是我的孩子了。不是交易,不是商品,是我的孩子。”
她的声音哽咽了,但还在继续说:“我可能不配当妈妈……我以前是赌徒,为了钱答应代孕,我肮脏,我下贱……但是……但是我爱他们。我想看着他们长大,想听他们叫我妈妈,想在夜里给他们盖被子,想在他们哭的时候抱他们……”
她说不下去了,把脸埋在双手里,肩膀剧烈颤抖。
李维静静地看着她。他的表情依然平静,但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松动。
过了好一会儿,晓芳抬起脸,眼睛红肿,但眼神里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执着。
“我知道这很自私。他们跟着我,可能没有最好的生活,可能要吃很多苦。但是……我会用我的命去爱他们。每一天,每一分钟,我都会用全部的心去爱他们。这……够吗?”
这个问题,像是在问李维,又像是在问自己,问老天,问她肚子里那些还未来到人世的孩子。
李维沉默了更久。久到窗外的天色开始变暗,房间里只剩下晓芳压抑的抽泣声和豆豆不安的呜呜声。
然后,他缓缓站起身。
晓芳以为他要离开,心脏猛地收紧。
但李维只是走过她身边,他走进狭小的厨房区域,找到冰箱和电磁炉,接了一锅水,插上电。
然后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几个鸡蛋、半包面条和一些蔬菜。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开始洗锅,烧水,打鸡蛋,下面条。
晓芳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这个陌生男人在她简陋的厨房里忙碌。
他的动作熟练而安静,高大的身材在这个小空间里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
十几分钟后,李维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走过来,放在她旁边的小桌上。
“先吃点东西。”他说,语气依然平静,“你现在的身体,不能饿着。”
晓芳看着那碗面,眼泪又掉下来,这次是滚烫的。
她拿起筷子,手在抖。李维没有催她,只是拉过那把椅子坐下,安静地等着。
面条很简单,但热乎乎的,有家的味道。
晓芳一口一口吃着,眼泪混进汤里。
她吃得很慢,因为肚子太大,胃被挤压,吃一点就饱,但又需要少食多餐。
吃完半碗,她放下筷子,看向李维。
“你还没回答我。”她小声说。
李维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轻轻点了点头。
“如果你真的想,并且做好了准备面对一切困难,我后面有非常强大的团队,这可能对你有点帮助。”
晓芳的眼睛猛地睁大。
“但是,”李维继续说,语气严肃,“这不是儿戏。十二个新生儿,光是喂奶、换尿布、哄睡,就需要至少三四个成年人轮班。更别说以后的开销。你需要一个完整的支持系统——住的地方,经济来源, 一切。”
“我可以工作——”晓芳急切地说。
“带着十二个婴儿?”李维摇头,“不可能。至少前两年不可能。”
晓芳的眼神黯淡下去。但李维接下来的话让她重新抬起头。
“所以,你需要一些帮助。而我,可以帮你,但是对你来说可能有点难以接受。”他顿了顿,“我的调查还需要一段时间。在这期间,我可以住在这里,一方面照顾你——你现在的状况确实需要人看着,另一方面,也可以开始为孩子们出生后的生活做准备。”
晓芳的嘴唇颤抖:“为……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帮我到这个程度?”
李维的目光落在她巨大的孕肚上。里面的宝宝们似乎醒了,正在活动,肚皮上这里凸起一块,那里鼓起一个小包。
“因为”他的声音很轻,“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个被爱的机会。你,和这些孩子们。”
那一刻,晓芳哭得不能自已。
不是悲伤的哭,不是绝望的哭,而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混杂着希望、感激、恐惧和爱的复杂情感,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多年来筑起的所有心防。
李维没有安慰她,只是递过纸巾,然后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等他洗完碗回来,晓芳已经稍微平静下来。她坐在床边,手放在肚子上,眼睛还红着,但脸上有了一丝微弱的光。
“李维。”她叫他的名字,像是第一次认真念出这两个字。
“嗯?”
“谢谢你。”她轻声说,“不管最后能不能成……谢谢你给了我希望。”
李维点点头,然后看了看房间:“我睡哪里?”
晓芳这才想起实际问题。她只有一张单人床,房间小得连打地铺都勉强。
“你可以睡床,我睡——”
“不行。”李维直接打断,“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必须睡床。我,你不用担心了。”
“可是……”
“没有可是。”李维的语气不容置疑,“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持健康,让宝宝们安全成长。其他的,完全可以交给我。”
他从随身带的背包里拿出一条薄毯和一件外套:“我先这样。明天我再去买点东西。”
晓芳还想说什么,但一阵剧烈的胎动让她倒抽一口气。肚子左侧猛地鼓起一个大包,像是某个宝宝在伸懒腰。
李维的目光被吸引过去。他看着那个在晓芳肚皮下游动的小生命,眼神复杂。
“他们……经常这样动吗?”他问,声音里有一丝罕见的不确定。
晓芳点点头,手轻轻按在那个鼓包上:“嗯。特别是晚上,很活跃。”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轻声问,“你……想摸摸看吗?”
李维明显僵了一下。他盯着晓芳的肚子,像是面对一个未知的生物。
“……可以吗?”
“可以。”晓芳微笑,眼泪还挂在睫毛上,但笑容是真实的,“宝宝们喜欢被触摸。特别是轻轻的那种。”
李维缓慢地伸出手,停顿在空中,然后非常轻、非常小心地,将手掌贴在晓芳肚子鼓起的部位。
那一刻,他感觉到掌心下传来清晰的、有力的推动。一下,又一下,像是那个小生命在和他打招呼。
李维的手微微颤抖。他抬起头,看着晓芳,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彻底改变了。
“他们在动。”他说,声音里有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嗯。”晓芳点头,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这是小虎,最活泼的一个。他总是在右边踢。”
仿佛为了证明她的话,那个鼓包又动了一下,这次更明显。
李维的手没有立刻收回。
他保持着那个姿势,感受着手掌心下生命的脉动。
这个年轻女孩的肚子,像一座温暖的山丘,里面藏着十二个奇迹,十二个差点被夺走的未来。
“我会保护你们的。”他低声说,不知道是对晓芳说,还是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们说,“我保证。”
那天晚上,李维真的躺在了地板上。虽然只是简单的毯子铺地,但他似乎毫不在意。
晓芳躺在床上,因为多了个人在房间,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
但相反,她很快沉入梦乡——这是几个月来第一次,她不是带着恐惧和孤独入睡,而是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心。
半夜,她因腰背疼痛醒来时,发现李维已经醒了,正坐在椅子上,借着窗外路灯的光看她。
“疼?”他问。
晓芳点头,咬着嘴唇不想发出呻吟。
李维起身,走到床边:“医生说过怎么缓解吗?”
“热敷……或者轻轻按摩腰部。”
“需要帮忙吗?”
晓芳犹豫了一秒,然后点点头。
李维的手很大,很暖,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他按照晓芳指示的位置,轻轻按摩她酸痛的腰部。他的手没有一丝不该有的触碰,纯粹是帮助。
在疼痛慢慢缓解的过程中,晓芳忽然轻声问:
“李维,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工作?调查这些……可怕的事?”
李维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按摩。
“我经历的事里面,比这更黑暗的东西太多了,比你,比那些人黑暗十倍,不……百倍都不止,甚至连我……。”他的声音在黑暗里格外低沉,“总之,现在,我想做点事。”
晓芳没有追问。她能听出那平静语气下深埋的过往。
按摩了十几分钟,疼痛缓解了大半。晓芳重新躺好,李维回到了那张椅子上。
“谢谢。”晓芳在黑暗中说。
“睡吧。”李维回答,“明天会更好的。”
晓芳闭上眼睛,手放在肚子上。宝宝们似乎也安静下来,进入了深眠。
她在入睡前最后想的是:也许,只是也许,命运给了她一场灾难,但也送来了一线光明。
而这个叫李维的男人,可能就是那束光的开始。
窗外的月光静静洒进来,照在地板上那个高大的身影上,也照在床上那个拥有巨大孕肚的女孩身上。
在这个狭小简陋的房间里,一段奇怪的、出人意料的共生关系开始了。
而十二个尚未出生的生命,将在这种守护下,迎接他们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