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洛亦君

回三石县的路上,洛亦君始终没有松开我的手。

她走在我身侧,柔荑紧握,掌心传来的紧腻感让我渐渐平复方才的冲动。

“念安,你刚刚说,某人按耐不住了……”

洛亦君忽而侧过螓首,一双剑眸盈盈望来:

“是指周承远?”

“嗯。”

我微微颔首,看向队伍前方那道翠绿的身影。

周承远提起我师父,绝非无的放矢。

师父当年为了我拒婚一事,让周家颜面尽失,成了淮阳城里的笑柄。

而去年,洛亦君又为我拒了一次。

几番下来,周家若是知晓我才是那个罪魁祸首,恐怕不会那么轻易的放过我。

周承远今日来此除妖,多半和我与洛亦君一样,另有图谋。

而他方才既然敢当众挑衅于我,便说明他已有了倚仗,我还需再多试探一下他的虚实。

“不过念安,你刚才是不是真想动手了?”洛亦君的另一只玉手始终虚按在剑柄上。

“……”

闻言,我笑了笑,并没有否认。

方才那一瞬,我确实动了杀念。

可那也只是一瞬。

冲动是修士的大忌。

尤其是对上周家这等庞然大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人多眼杂,待回去再说。”

说着,我想要抽回手。

可洛亦君却攥得更紧了些。

无奈,我只好抬头,尴尬的望了一眼天色。

举目所至,暮霭沉沉,乌云压顶,似有风雨欲来。

今夜,怕是不太平。

……

队伍回到三石县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

玄先生原本打算连夜赶回淮阳,可那胖县令却执意要留我们住上一宿,说是要设宴款待。

玄先生本欲推辞,却架不住那胖县令一番声泪俱下的恳求,只得勉强应下。

“也罢,今日斩妖耗费不少灵力,便在此休整一夜。”

玄先生如是说道,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周承远。

周承远的嘴角微微勾起,随即又恢复如常。

这一切,被我尽收眼底。

……

宴席设在县衙后堂。

说是宴席,其实不过是几张拼在一起的八仙桌,摆满了大盘小碗的乡野菜肴。

胖县令亲自张罗,忙前忙后。

“诸位仙师,此乃本县特产的清蒸山笋,还有这红烧野猪肉,虽比不得淮阳的珍馐,却也是小县最好的招待了。”

他一边说,一边殷勤地给玄先生布菜。

玄先生端坐主位,象征性地动了几筷子,便放下了碗箸。

两位教习陪坐在侧,亦是如此。

学子们则分坐在下首的几张桌上,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

周承远坐在离我最远的那一桌,身旁围着几个谄媚的同窗,不知在说些什么,引得那几人频频侧目往我这边瞧来。

我不予理会,只伸手夹上一筷子山笋,送入口中。

嗯。清脆爽口,带着一股山野的清香。

“好吃吗?”

洛亦君坐在我身侧,见我动了筷子,便也凑过来尝了一口。

“还行。”

我又夹了一筷子笋尖,放入她碗中。

“多吃些,今夜怕是要熬一熬。”

洛亦君怔了怔,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点头应下。

她吃东西的样子很好看。

不似那些闺阁女子的小口小口,她吃得干脆利落,三两口便将那笋尖随米饭咽下,末了还舔了舔唇角。

察觉到我的目光,她侧过脸来。

“看什么?”

“……没什么。”

我移开视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茶水是粗茶,入口涩而无香,远不及师父泡的灵茶,可我此刻却没心思计较这些。

“念安。”

洛亦君忽然放下筷子,玉指在桌沿轻叩了两下:“话说,那只山鬼的事,你怎么看?”

我放下茶盏,沉吟片刻。

“开了灵智的山鬼,按理说应当会第一个逃跑,或者冲上来搏命。可它却藏在树后,一动不动。”

“你是说……有人在控制它?”她微蹙清眉。

“不好说,但无论如何,咱们今夜都得小心行事。”

说罢,我将一块红烧肉夹入她碗中。

“唔……”

洛亦君忽然低头,看了看碗里的肉,又抬头看了看我,嘴角莫名微微翘起。

“念安今日,倒像是我相公了。”

“……”

我闻言一时语塞,手里的筷子悬在半空:

“吃你的去。”

洛亦君掩嘴轻笑,那笑声如银铃一般,引得旁边几个学子纷纷侧目。

“笑什么笑。”

我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耳根却不自觉地烫了起来。

她只是看着我,剑眸弯成两道好看的月牙,笑意愈发浓了。

“本小姐就爱笑,怎么啦?”

“……”

我索性不再理她,低头专心对付碗里的饭菜。

洛亦君见状,也收了笑,安静地吃起饭来。

堂中觥筹交错,人声嘈杂,可我耳边却只听得见她偶尔咀嚼的细碎声响。

不知为何,心绪渐渐安定下来。

……

宴席过半,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

堂外雷声隐隐,闷沉沉地滚过夜空,偶尔一道闪电撕裂云层,将窗棂映得雪白。

“看来今夜有大雨。”

胖县令抹了把额上的汗,肥脸上堆着谄笑。

“诸位仙师,小县已命人备好了厢房,待会儿便请诸位移步歇息。”

玄先生点点头,站起身来。

“老夫先去看看。”

说罢,他与两位教习一同离席而去。

堂中顿时热闹了几分,学子们放开了手脚,划拳的划拳,喝酒的喝酒,一时间杯盘狼藉。

我借着众人喧闹的掩护,悄然起身,朝堂外走去。

洛亦君紧随其后,与我一前一后出了后堂。

“去哪?”

她快步跟上来,与我并肩而行。

“透透气。”

我没有回头,径直朝县衙后院的方向走去。

县衙不大,后院便是一片空地,堆着些杂物柴禾,墙角种着几株老槐,叶子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我在槐树下站定,仰头望着那片被乌云遮蔽的夜空。

闪电再次亮起,照亮了她的侧脸。

洛亦君站在我身旁,鬓发被夜风吹得微乱。

“念安……”

她忽然开口:“我有件事,一直想问你。”

“问。”

“你对我……”

她欲言又止,贝齿轻咬下唇。

“呃,你应该是喜欢我的,对吧,念安。”

“……”

我闻言默然许久,反问道:“你怎知我是喜欢你的?”

洛亦君抬起头,看着我,目光坦然。

“因为只有你,只有你那时不顾生死救了我!”

“……”

我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是的,两年前的那件事里,我确实救了她。

但我并不是因为是她而救的。

可我没想到,她会因此而喜欢上我。

“念安。”

洛亦君往前迈了一步,与我之间的距离忽然拉近了许多。

夜风送来她身上淡淡的体香,不是脂粉的甜腻,而是一种干净的、犹如雨后青草般的气息。

“我……”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脸颊在夜色中也隐隐泛起红晕。

“我不是那种为了救命之恩,就要以身相许的女孩子。”

“我知道。”

“可是……”

她咬了咬唇,似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

“可是,若是你的话……我不介意。”

话音落下,夜风忽然大了起来,吹得树叶哗哗作响。

“洛亦君。”

我开口。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我不知道。”

她垂下眼,睫毛轻轻颤动。

“我只知道,这些话,我憋了很久了。”

“……”

我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手。

她的身子微微一僵,却没有躲开。

我轻轻拂过她的鬓角,将那几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她耳后。

她的耳廓很薄,此刻泛着淡淡的粉色。

“等此间事了,我们再痛痛快快的聊。”

我给她画了一个大饼。

洛亦君抬起小脑袋:“当真?”

“嗯。”

我收回手,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与她之间的距离。

她站在原地,望着我,唇角慢慢漾开一抹笑意。

“……走吧。”

我清了清嗓子,转身往回走。

“先回去歇着,今夜我若下定了决心,便教你一起动手。”

“好!”

……

回到厢房时,雨终于落了下来。

起初只是淅淅沥沥的细雨,打在瓦片上沙沙作响。

不多时,雨势便大了起来,密密匝匝地倾泻而下,将整座县衙笼罩在一片水雾之中。

我原是打算与洛亦君分开住的。

毕竟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传出去对洛亦君的名声总归是不大好的。

可她却不肯。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她抱着剑站在门口。

“周承远就住在隔壁,今夜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剑快。”

我看着她那副认真的模样,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罢了。

女孩子是永远都拗不过的。

“那便依你。”

我推开房门,率先走了进去。

厢房不大,一张木床,一方矮几,再添一盏油灯,便将屋子填得满满当当。

我在矮几旁坐下,洛亦君则抱剑走到了床前,打量着四周简陋的陈设。

“这三石县,当真是穷。”

她蹙着眉,用随身布锦拂去床板上的浮灰。

“连张像样的被褥都没有。”

“你若嫌弃,大可去与旁的女修挤一挤。”

“谁说我嫌弃了?”

洛亦君瞪了我一眼,将剑横放在膝上。

“我只是……担心你一个人睡不好。”

说完,她似乎觉得这话有些不妥,连忙别过脸去。

“咳,总之,今夜你睡床,我在地上打坐便是。”

我闻言,失笑摇头。

“好,我不与你争,我先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