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笨拙看护与傲娇病人的协奏曲

丹鼎司内,终年弥漫着一股复杂而安神的草木清香。

阳光透过镂空的雕花窗棂,在打磨得光滑如镜的木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的微尘在光柱里舞蹈,一切都显得宁静而有序。

但这片宁静,被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和随之而来的清脆嗓音彻底打破了。

“灵砂医师!你在吗?!”

云璃像一阵小旋风般冲进了丹鼎司的问诊室,她那身标志性的朱红色衣衫和蓝绿色长发,在这片素雅的青、白色调中,显得格外扎眼。

最令人瞩目的,依旧是她那双赤裸的、踩在冰凉地板上却毫无所觉的脚。

正在整理药柜的灵砂被吓了一跳,她转过身,看到来人是云璃,不由得无奈地笑了笑。

灵砂是位性情温和的狐人医师,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让她看起来格外亲切。

“是云璃小姐啊,什么事这么着急?”她柔声问道,目光落在云璃那双因跑动而沾了些许灰尘的脚上,习惯性地蹙了蹙眉,“又没穿鞋……地上凉,对身体不好。”

“哎呀,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云璃焦急地摆了摆手,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灵砂面前,双手“啪”的一声按在问诊台案上,身体前倾,神情严肃得仿佛在讨论一场关乎仙舟存亡的战役,“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请教你!”

“请讲。”灵砂被她的阵仗逗笑了。

“就是……那个……彦卿,”提到这个名字,云璃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半分,眼神也有些飘忽,“他不是受伤了吗?白露大人说他的伤虽然不致命,但毒素清起来麻烦,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嗯,白露大人的诊断没错。”灵砂点了点头,“我已经按她的药方,为彦卿骁卫配好了接下来七天的汤药和外敷药膏。”

“对!就是这个!”云璃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一亮,凑得更近了,压低声音问道,“所以,该怎么照顾一个病人?就是……那种让他能好得快一点,但又不会觉得我是在故意折磨他的那种照顾方法?”

灵砂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她忍着笑,一本正经地问道:“哦?云璃小姐为何会有‘折磨他’这种想法呢?照顾病人,不都是尽心尽力,温柔体贴的吗?”

“我……”云璃的脸颊罕见地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她有些语塞,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不是怕我手重,不小心把他弄得更伤了吗!对,就是这样!我毕竟是拿剑的,和你们拿药的不一样。”

*明明就是因为愧疚,才想亲自照顾,又怕自己笨手笨脚反而添乱。这孩子,真是坦率得可爱。*

灵砂在心里想着,却没有说破。

她转身从药柜里取出一个大大的托盘,上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瓷瓶和药包,还有一碗刚刚熬好,正冒着袅袅热气的、颜色漆黑如墨的汤药。

“好吧,既然你这么有诚意,那我就好好教教你。”灵砂将托盘推到云璃面前,开始耐心地讲解起来,“首先,这碗是汤药,每日三次,饭后服用。切记,一定要趁热喝,凉了药效会减半。喂的时候呢,要让病人靠坐起来,一勺一勺地喂,不能急,免得呛到。”

云璃瞪大眼睛,看着那碗散发着古怪苦涩气味的药,又看了看灵砂递过来的小巧汤匙,表情像是即将面临一场恶战。

*一勺一勺?这也太麻烦了!直接灌下去不行吗?*

“然后,这些是外敷的药膏。”灵砂指着那些瓷瓶,“白色这瓶是‘清露膏’,用来清洁伤口;绿色这瓶是‘续筋膏’,活血化瘀;最后这瓶玉色的,是‘生肌散’,能加速伤口愈合。换药时,要先用干净的布巾蘸取‘清露膏’,轻轻擦拭伤口周围,然后再依次涂抹药膏,最后换上新的绷带。动作一定要轻柔,知道吗?轻——柔——”

她特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

云璃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她拿起一个瓷瓶,又放下,拿起另一个,又搞混了顺序。她感觉照顾病人比记下一整套复杂的剑招还要困难百倍。

“记住了吗?”灵砂笑眯眯地问。

“……大概吧。”云璃心虚地回答。

“好了,这些就交给你了。”灵砂将托盘整个塞进云璃怀里,“我相信,以云璃小姐的聪慧,一定能把彦卿骁卫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云璃抱着沉甸甸的托盘,感觉自己接下的不是药,而是一份千斤重的责任。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灵砂重重地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一定会让他好起来的!”

说完,她再次像一阵风似的,雄赳赳气昂昂地转身离去,留下灵砂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又宠溺地摇了摇头。

一场由新手看护士引发的、鸡飞狗跳的喜剧,即将正式在将军府的客房内拉开帷幕。

———

彦卿的临时住处被安排在景元将军府的一间雅致客房内。

房间里陈设简洁,一扇巨大的窗户正对着庭院里的青翠竹林,微风拂过,沙沙作响,颇有几分宁静致远的意境。

但这份宁静,从云璃抱着托盘“哐当”一声推开门时,便被彻底打破了。

彦卿正靠在床头看书,左臂被厚厚的绷带吊着,脸色依然有些苍白,但精神好了许多。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来人是云璃,眉头立刻下意识地皱了起来。

“你来做什么?”他的语气谈不上友好,带着几分戒备。

“当然是来照顾你啊,病人。”云璃理直气壮地回答,她将托盘重重地放在床边的桌案上,发出一声巨响,震得上面的瓶瓶罐罐一阵摇晃。

彦卿的心也跟着那声巨响狠狠地跳了一下。他看着她那副“我是来讨债”而不是“我是来照顾”的架势,眼皮不由得开始突突直跳。

*她……真的是来照顾我的吗?为什么我感觉我的伤势可能会因为她的‘照顾’而变得更加严重?*

“该喝药了。”云璃端起那碗黑漆漆的汤药,大步流星地走到床边。

她低头看了看那碗药,又看了看彦卿,似乎在研究一个绝佳的“攻击”角度。

“我自己来。”彦卿伸出还能动的右手,想要接过药碗。

“不行!”云璃立刻拒绝,态度坚决,“灵砂医师说了,病人就要有病人的样子!你现在是伤患,不能乱动。我来喂你。”

说着,她舀起一勺药,不由分说地就往彦卿嘴边送。

然而,她显然高估了自己的手部稳定性。

因为紧张,她的手微微发抖,那勺黑色的药汁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危险的抛物线,还没送到彦卿嘴边,就有几滴精准地滴落在了他干净的白色里衣上,瞬间晕开几团刺眼的污渍。

“你!”彦卿的脸都绿了。他有洁癖,虽然不严重,但绝不能容忍自己的衣服被人弄脏,尤其还是被这种又苦又臭的药汁。

“啊!抱歉抱歉!”云璃也慌了神,她手忙脚乱地想要用袖子去擦,结果手一抖,勺子里的药汁洒得更多了。

彦卿的额角青筋暴起,他忍无可忍地低吼道:“你离我远点!”

“我不是故意的嘛……”云璃有些委屈地小声嘟囔,她看着彦卿那一副仿佛要吃人的表情,心里也升起一股火气,“不就是几滴药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再来!”

她不信邪地又舀了一勺,这次她吸取了教训,两只手端着勺子,小心翼翼,全神贯注,像是在执行什么精密的拆弹任务。

她将勺子稳稳地递到彦卿嘴边,命令道:“张嘴!”

彦卿紧闭着嘴,用眼神表达着自己的抗拒和愤怒。

“你张不张?不张我可要用‘老铁’帮你撬开了啊!”云璃开始威胁,她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快要告罄了。

两人就这样,一个端着勺子,一个紧闭着嘴,在床边大眼瞪小眼地对峙起来。空气中,浓郁的药香和紧张的气氛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滑稽。

最终,还是彦卿先败下阵来。

他倒不是怕了她的威胁,而是他知道,再僵持下去,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天知道这个疯丫头会不会真的把那块大铁坨子拿进来。

他认命般地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张开了嘴。

云璃见状,立刻露出了胜利的笑容,迅速将汤匙塞进了他嘴里。

“唔!”彦卿猝不及防,被塞了个满口。他甚至没来得及品尝,滚烫的药汁就顺着喉咙滑了下去,又苦又涩的味道瞬间占领了他所有的味蕾。

“咳咳咳……”他被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

“喂!你没事吧?”云璃这下真的慌了,她连忙放下药碗,手足无措地想去拍他的背,却又顾忌着他手臂上的伤。

彦卿咳了好一阵才缓过来,他抬起头,一双湛蓝的眼眸里因为咳嗽而蒙上了一层水汽,看上去竟有几分可怜。

他瞪着云璃,有气无力地控诉:“你是……故意的吗?”

“我真的不是!”云璃急得快要跳起来,她看着彦卿狼狈的样子,愧疚感再次涌上心头。

房间里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最终,还是彦卿自己伸出手,拿过了药碗,仰头将剩下的大半碗药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喝的不是药,而是烈酒。

喝完后,他将空碗递给云璃,别过头去,闷声闷气地说:“出去。我要休息了。”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云璃接过空碗,看着他那写满了“生人勿近”的后脑勺,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道歉的话显得太苍白,解释的话又太多余。

她只好悻悻地端着托盘,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房间。

关上门的那一刻,她靠在门板上,听着房间里再无声息,心中五味杂陈。

*照顾人,原来比打架还难……* 她丧气地想。

而在房间内,彦卿在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后,才缓缓转过头。

他看着胸前那几块碍眼的药渍,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向上翘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虽然过程堪称灾难,但不知道为什么,被那个笨手笨脚的丫头折腾了一通后,他心里的烦闷和受伤后的阴郁,似乎都消散了不少。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他低声自语,拉过被子盖住自己,闭上了眼睛。只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却在睡梦中,也久久没有落下去。

窗外,竹影摇曳,阳光正好。

一场属于少年少女的、充满了甜蜜与骚乱的日常,才刚刚开始。

他们都未曾察觉,在那些啼笑皆非的互动和口是心非的拌嘴中,一种名为“喜欢”的情愫,正在悄无声息地,将两颗原本遥远的心,越拉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