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分裂

我站在床边,低头看着春鹂虚弱的身影,愧疚像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的心脏。

我连忙拿起自己的浴袍,小心翼翼地为她披上,手指触碰到她高烧褪去后仍然有些发烫的皮肤。

我的脑海里全是刚才的画面——她的哭喊、她的挣扎,还有那朵刺眼的血花。

心疼和自责交织在一起,像刀子一样剜着我的胸口。

我强迫自己忘掉那个来路不明、真伪难辨的光盘,告诉自己那不是她,即使那是她,我也绝不会让她再落入那些野兽的魔爪。

我低头为她系上浴袍的腰带,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那根布条。

就在这时,她的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揉捏了一下,像是想安抚我。

她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平静的微笑。

“老公,吃饭吧。”她的声音微弱而沙哑,带着一丝勉强,像是在极力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声“老公”从她嘴里说出来,像是刺进我心里的针。

我点点头,默默扶着她走向餐桌。

春鹂坐在我对面,低着头,筷子在碗里轻轻搅动,却几乎没往嘴里送一口。

她大病初愈,高烧刚退,又错过了考试,她没胃口,我看得出来。

我想起春鹂第一次在家做饭,就是炖了排骨。

那时候,她穿着我的旧衬衫,空气里满是饭菜的热气和她的笑声。

那时的甜蜜像一场梦,如今却只剩沉默在餐桌上流淌,尴尬而微妙。

下午,我请了假,决定留在家里照顾她。我走进厨房,又给她煮了一碗皮蛋瘦肉粥,还加了点切碎的胡萝卜和青菜。

我端着热气腾腾的粥回到床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老婆,你还想吃点什么?”我问这话的时候,心跳得有些快,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乞求她的原谅,想用这点微不足道的关心修补我们之间的裂痕。

春鹂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感激,但很快又低下去。“粥就好,谢谢老公。”她的声音细弱,带着一丝疏离,像是在刻意拉开距离。

我坐在床边,看着春鹂小口小口地喝着粥。

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对我满是依恋和信任的小女孩——那个会在我怀里撒娇、逗我开心的春鹂。

可那个小女孩,还会真的回来吗?

她还会回到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吗?

我不敢去想,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床单,心里的酸涩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她咀嚼的和吞咽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稍微冲淡了一些我的愧疚。

我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那双曾经灵动的大眼睛如今蒙着一层疲惫的雾气。

我小心翼翼地揭开她脚上的创可贴,小心地换成新的。

“老公。”春鹂突然抬头看着我,声音低沉而平静,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水。

这突如其来的呼唤让我整个人一震,转头看向她,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我怕从那双清澈的眸子里读出我最害怕的答案——我背弃了她关于“暖主”的规则,她一定会离开我。

我的目光停在她微微颤抖的嘴唇上,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手心里渗出一层冷汗。

“老公,我想好了,我们……”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停顿的瞬间却像一把悬在我头顶的利刃。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止了,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她的脸。

她的表情平静得让我害怕,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我知道,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很可能是“我们分手吧”。

我甚至在心里默默哀求她不要开口。

“我们领证吧,好吗?如果……如果老公还要我的话。”她把粥碗捧在怀里,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轻柔却坚定。

我的心猛地一跳,瞪大眼睛看着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原以为她会决绝地离开我,可她却提出了更深的承诺,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我措手不及,像是从悬崖边被人猛地拉回。

我低头看着她,她真的想要嫁给吗?

还是她在试探我?

我怕她不是真心的,怕她只是因为对所谓“坏人”恐惧、渴望保护才说出这样的话。

可我更怕自己不配——我刚对她施暴,夺走了她的第一次,我的愧疚和自责还像潮水一样拍打着我,我怎么配得上她的信任和爱?

我想伸手抱抱她,可我怕一触碰她,这一切就会像梦一样碎掉。

只能愣愣地看着她,她是真的吗?

她真的还要嫁给我吗?

“老婆……我不该那么对你……”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怕从那双清澈的眸子里读出失望或者恨意。

刚才的暴力、她的哭喊、那朵刺眼的血花——这些画面在我脑海里反复回放。

她满身伤痕地逃到我身边,又是大病初愈,我却用最残忍的方式伤害了她。

我处理过很多婚姻和家事案件,通过这些案件,我深信一句话,家暴,只有0次和1万次的区别。我知道自己已经不配得到她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眉眼间却透着一种让人心疼的温柔。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声音轻柔却坚定:“老公,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关于我的过去,关于那些你看到的。”

我不知道她说的看到,包括什么。是指她自己身上的鞭痕,还是她知道我看过了她的那些照片?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像触碰到了内心最深的伤口,但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像是在安慰我,也像是在安抚自己。

春鹂握住了我的手,“老公,我知道你心里乱,我知道你看到那些东西一定很生气,很失望……”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颤抖,“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我没有背叛过你,那些……不是我愿意的。”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像在撕开自己的伤疤给我看,眼眶渐渐泛红。

我的心像是被她的泪水烫伤。

我想抱住她,想告诉她我不在乎她的过去,可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犹豫,手握得更紧了,像怕我松开。

“老公,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她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撞进我的眼睛,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坚定,“只要你还要我,我就愿意把我的未来交给你。”

我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握住她的手,心跳得像擂鼓一样快。

我想告诉她,我也要娶她,无论她经历了什么,我都要她。

可我该怎么开口?

该怎么面对她的过去和我的过错?

就在我愣神的时候,她突然挤出一个微笑,温柔得像春日的阳光,轻轻抽回手,擦去脸上的泪水,破涕为笑,“老公,你熬的粥真香,还有吗?”

她继续小口小口地喝着粥,眼神却时不时偷瞄我,她明明那么脆弱,被我伤害的那么深,却还在用她的方式安慰我,用她的温柔抚平我的伤口。

我深吸一口气,终于挤出一句:“老婆,我……我爱你。”

春鹂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惊喜,泪水再次涌上眼眶。

她放下碗,扑进我怀里,紧紧抱住我,声音哽咽:“老公,谢谢你……谢谢你还愿意要我。”她的泪水浸湿了我的衬衫,瘦弱的身体在颤抖,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我默默搂住她,感受着她滚烫的体温和无力的颤抖,心里的愧疚和爱意交织在一起。

怀里的春鹂突然抬起头,看着我问:“老公,你会不会觉得,我现在提出和你领证,是想利用你的愧疚绑架你,被你包养,然后……让你养我一辈子?”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苦笑。

像是恢复了点以前那个口直心快、天真浪漫的小女孩模样。

我愣住了,心猛地一沉。

“没有……老婆,我没有……”我张口想否认,可话到嘴边却显得那么无力,像个百口莫辩的罪人。

因为就在她提出领证的那一刻,我的脑海里真的闪过一个龌龊的念头:如果我拒绝,她会不会去告我强奸?

她新撕裂的处女膜、背上的鞭痕、手腕上的勒痕,还有那摔碎的手机——这些都是完美的证据,足够让我在法庭上无处可逃。

我恨自己为什么要用冷冰冰的理性和利益去衡量一切,甚至包括我最爱的人?

这个念头让我觉得自己恶心透了。

春鹂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轻轻把吃干净的粥碗推到我手里。

她的手指还有些颤抖,可嘴角挂着那种浅浅的笑,说不清是快乐还是痛苦。

“老公,谢谢你。法硕虽然没戏了,但我不会让你养我的,我也要努力求职了,还有明年的司法考试,明年再继续考法硕也不是不行啊。老公,你可要帮我啊……就像你之前辅导我那样,好不好?”她的语气轻快,像在努力驱散房间里的沉重。

她的声音让我想起了最初相识的那些日子——在这个卧室里,她穿着我的旧衬衫,笑嘻嘻地让我用错题“拷问”她。

我点点头,低声说:“好,老婆,我会帮你。”

“还有啊,领证以后,我带你去……去见我妈,怎么样?”她接着问,语气随意,像在聊一件小事。

“这……”我整个人僵住了,心跳猛地加速,见她妈妈?

我脑子里瞬间闪过一堆画面——就像上学时欺负了女同学,她扬言要告诉家长,我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等着挨骂。

我的额头渗出冷汗,半天挤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哈哈,怎么了,老公……吓成这样……”春鹂轻笑出声,声音柔软,像在哄我。

她的笑让我稍微松了一口气,可那股紧张还是压在胸口散不掉。

“你就当我那天晚上,我自缚以后,想把自己给你那次,你要了,不就行了?”她继续说,语气尽量轻松。

可我知道,她在安慰我,她在努力让我好受些。

我知道,虽然都是被束缚后进行性行为,自愿的游戏和强迫的凌辱,有着天壤之别。

我的心猛地一揪,愧疚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淹没了我所有的辩解。

“老婆,还疼吗?”我伸手握住她的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丝颤抖,我真的是一个不可原谅的渣男。

她低着头,沉默了几秒,像在斟酌该怎么回答。

终于,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细弱却坚定:“不疼了。”她的目光躲闪了一下,没看我,而是落在被子上,像在掩饰什么。

“老公,如果那天晚上不是你给我喂药,擦身子,我还不一定能活过来,对不对?其实,你还不知道,那天还是我的22岁生日,也是在老公帮我重生的一天啊。”她突然抬头,声音轻得像耳语,眼神里带着一丝依赖。

我愣了一下,挤出一个笑,声音沙哑:“是啊,老婆,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可这句话说出口,我却觉得虚伪——我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保护了她,可也在她最依赖我的时候伤害了她。

难道,感情上,也有功过相抵这回事吗?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坐在出租屋的沙发上,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落在春鹂身上。

她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些“坏人”追她的事,像是完全忘记了那天深夜的惊恐,甚至回家开回了她的小宝马。

我看着她哼着歌在厨房忙碌,忍不住怀疑,那天她说自己被坏人追捕,是不是她的迫害妄想症在作祟?

或者,她只是想和我玩一场奇怪的游戏?

她会笑着问我想吃什么,会蜷在沙发上看电视,甚至还会调侃我工作太忙不陪她。

我怕再触碰到她心里的伤口没有再问她的过去,可疑惑却像野草一样疯长,只知道这份平静下藏着太多我看不透的东西。

我下班后特意去商场挑了一部最新款的手机给她,想弥补之前争抢、摔坏手机对她的伤害。

她接过新手机时,马上上网挑了个结实的金属防摔壳,还贴上了一堆可爱的贴纸——小熊、星星、粉色的小花。

她举着手机给我看,笑得那么甜,说:“老公,你看,这样就不会摔坏啦!”她的语气轻松,仿佛我们从没吵过,仿佛那晚的泪水和血迹都不曾存在。

我站在她旁边,挤出一个笑,心里却酸得发涩。

如果我对她的身体、对她感情的伤害,也能像换个手机一样简单弥补,我愿意加倍去补偿她。

可我知道,有些伤口不是加一个结实的保护壳就能愈合的。

周五早上,错过考试刚刚过去一周,她坐在床边,认真地看着我,手指绞着被角,像在斟酌什么。

她突然抬头,声音轻却坚定:“老公,我们去领证吧。”我整个人僵住,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领证?

现在?

我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震惊和慌乱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她见我没反应,笑了笑,起身拉着我的手:“走啦,我开车带你去!”她的语气轻松,像在计划一次普通的出行,可我却觉得心跳得快要炸开。

现在,我坐在她的小宝马副驾上,窗外是冬日清冷的街景。她握着方向盘,哼着歌,偶尔侧头看我一眼,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车子缓缓驶向婚姻登记中心,我心跳得越来越快。

我爱她,想给她一个家,可那些未解的谜团像阴影一样笼罩着我。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我知道,此刻的她在我身边,我想抓住这份温暖,哪怕它带着一丝不确定。

在拍结婚照时,工作人员调侃我:“这位男同志,你怎么不笑啊?娶了媳妇不开心还是怎么?”我愣了一下,嘴角勉强扯了扯,想笑却笑不自然。

春鹂站在我旁边,听了这话,咯咯一笑,伸出手指戳了戳我的腋窝。

这是我伤害她之后,我们第一次这么亲密的接触。

我的心猛地一跳,像被她的触碰点燃了什么,暖得让我忘了呼吸。

我转头看她,她笑得那么甜,像个天真的小女孩,仿佛过去的伤痛都不曾存在。

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配合工作人员的要求。

“对了,这才像结婚的样子,保持住,要拍了!”快门按下的瞬间,我多想让时间停住,就定格在这短暂的幸福里。

“好了,现在叫老公就踏实多了,哈哈。”春鹂挽着我的胳膊,笑盈盈地说,声音清脆得像春天的风。

我低声“嗯”了一声,脸上挂着笑,可心里却沉甸甸的。

我坐在副驾拿着两本红红的小册子,春鹂的缓缓开在路上,音响里传出《分裂》的旋律:“坐着我的摩托车,载你缓缓地离开。考不上的好学校,可以不微笑就走。把手慢慢交给我,放下心中的困惑,雨点从两旁滑落,割开两种精神的我……”这首歌轻柔得像一阵风,可每句歌词都像针一样刺进我心里。

“老公,这首歌,还挺应景的……考不上的好学校……”春鹂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又像在安慰自己。

“老公,就要见我妈了,你怕不怕?”春鹂突然问,声音轻快,像在逗我。

“啊?什么时候?”

“现在就在往我家开啊!”

我满头冷汗……心跳得像擂鼓,乱得让我喘不过气。

“哎呀,你开心点嘛,之前你不是说,相了一次亲,就和娇妻同床共枕了……我知道你可能有点后悔了,对不?可是,我这娇妻也没让你吃亏啊,好了好了开心点哈。”春鹂继续调侃我,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觉得自己像个欺负了媳妇的女婿,要陪着媳妇回娘家负荆请罪。

我低头看着结婚证上的照片,我们笑得那么幸福,可此刻的我却觉得自己不配。

春鹂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她轻笑一声,伸手拍了拍我的大腿:“哎呀,老公,你怎么啦?和我回家不开心吗?”她的语气故意调皮,像在逗我,可我却笑不出来。

我低声说:“没有,我……我就是有点紧张。”她扑哧一笑,声音更温柔了:“紧张什么呀?我妈可想见你了,她一直说你是个好男人。”我愣了一下,心跳得更快了:“是吗?她……怎么知道的?”春鹂点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见了她你就知道了。”

她笑了笑,松开我的手,专心开车。

车内又恢复了安静,只有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和音响里传来的低声旋律。

我看着她熟练地握着方向盘,阳光洒在她侧脸上,她是那么美,那么值得我爱,可我却觉得自己像个罪人。

我挤出一个笑,低声说:“老婆,就是觉得……能娶到你,真好。”她愣了一下,然后扑哧一笑,靠过来抱住我的胳膊:“那就好好坐着。”

车子开进了一片我从未踏足的区域——J市最豪华的住宅区之一。

道路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和低调的围墙,远处隐约可见一栋栋气派的住宅。

我的眉头皱了起来,心里的疑惑像野草一样疯长。

我转头看向春鹂,声音里带着一丝诧异:“老婆,为什么来这里啊?你不是说我们回家吗?”

她瞥了我一眼,嘴角弯起一个调皮的弧度:“是啊,回家呀。”车子缓缓停在一座独栋别墅前,我推开车门下了车,抬头一看,整个人瞬间愣在原地。

这座别墅是新中式风格,优雅而大气,像一幅融合了古韵与现代的画卷。

它的屋顶微微上翘,覆着深灰色的瓦,边缘勾勒着精致的飞檐,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建筑。

墙面是用暖色的石材和深棕色的木质材料拼接而成,透着一种沉稳的质感,大片的落地玻璃窗嵌在其中,反射着冬日的阳光,既现代又不失传统的气息。

别墅前有一个精致的庭院,石板小径蜿蜒穿过一片修剪得体的竹林,旁边还有一小方池塘、只不过冬天是空的。

庭院里挂着几盏红色的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点缀出一抹温暖的喜气。

春鹂走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声音温柔却坚定:“老公,到家了啊。”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像在等我的反应。

我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半天挤不出一句话。

“老婆,你不是说……”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可语气却结结巴巴,“你不是说……阿姨她起早贪黑辛苦做生意,才供你上大学吗?怎么你家……”我的目光在别墅和她之间来回移动,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到答案。

她以前总是轻描淡写地提起家里的辛苦,我一直以为她出身普通,甚至有些艰难。

春鹂听了我的话,咯咯一笑,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她歪着头,语气调调皮地说:“是真的啊,没有骗你。哎呀,快走吧,进去你就知道了……”她一边说,一边拉着我的胳膊往别墅门口走,动作轻快得像一阵风。

我跟在她身后,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心里满是震惊、疑惑,还有一丝莫名的不安。

她走到门前,转头催我:“还有啊,我可是已经和我妈说了领证的事,你可别老是阿姨、阿姨的叫了啊。走吧……”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戏谑。

我低头看着她,她笑得那么甜,仿佛过去的伤痛都不曾存在。我的心猛地一暖,可愧疚却像影子一样挥之不去。

春鹂推开别墅那扇雕花木门,一脚踏进去就扬声喊道:“妈,你看谁来了?”她的声音清脆,像个迫不及待炫耀玩具的孩子。

她转头冲我一笑,一把扯住我的袖子,硬是把我拽进了屋。

我还没站稳,心跳就快得像擂鼓,手心渗出一层冷汗。

门厅宽敞得让我有些发懵,高高的穹顶吊着一盏中式吊灯,暖黄的光洒下来,映得四周的木质家具泛着柔和的光泽。

我站在原地,目光四处游移,突然听到楼梯上传来一阵缓缓的脚步声。我抬头看去,一个身影从楼梯上浮现,慢慢走下来。

她穿着一双绣着淡雅兰花的黑色软底鞋,轻盈地踩在木质楼梯上,几乎没有声音。

长长的中式家居长袍在她脚踝处微微荡开,那袍子是深蓝色的丝绸质地,上面用银线绣着并蒂莲花的图案,简约却透着低调的华贵。

袍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像水面上的涟漪。

她的手轻轻搭在楼梯扶手上,手指修长,没有佩戴任何配饰,却透着一股沉稳的气场。长袍的宽袖滑到她手腕处,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肤。

终于,她的脸映入我的眼帘。那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高挺的鼻梁,微微上挑的眉眼,嘴唇抿成一条柔和的弧线。她的眼神深邃而温暖。

“小梅,你们回来了?晚饭正在准备了,喝点热茶吧。”她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声音低沉而柔和。

“夏……夏总?”我瞠目结舌。

眼前的岳母,和我在公司里见到的那个雷厉风行的夏总重叠在一起,可又有些不一样。

她少了些办公室里的锋芒,多了几分家的温暖,可那股从容的气场却一点没变。

她微微一笑,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我身上:“怎么?林总,没想到吧?”她的眼神更像母亲看着孩子,而不是上司审视下属。

可那深邃的目光还是让我心跳漏了一拍,像被她看穿了所有心思。

“夏总,我……我这些天一直想向您汇报……”我结结巴巴地说,觉得自己像个做错事的下属,又像个上门请罪的女婿,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春鹂站在我和她妈妈中间,一手拉着她妈妈,一手拉着我,像个小大人似的把我们往茶桌前推。

“哎呀,你们的称呼能不能改一改啊?别总是‘总总总’的,这又不是你们公司……”她嘟着嘴,语气里带着点撒娇的味道,硬是把我和夏瑾按到茶桌旁的椅子上,“快坐,我来泡茶。”

我被她推得一个踉跄,跌坐在椅子上,手足无措地看着夏瑾。她优雅地坐下,抬头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安抚我的紧张。

我手指不自觉地攥紧椅子的扶手,心跳得有些乱。

春鹂站在我对面,朝我做了个鬼脸,舌头调皮地吐出一小截,像个故意逗大人的孩子。

她的表情那么生动,像一抹阳光刺破了我心头的阴霾,她这么轻松地和我开玩笑,仿佛我给她造成的伤痛从未发生,可我却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着,喘不过气。

“说好了啊,不许再叫我妈夏总了。”只见她从旁边的茶柜里取出一套紫砂茶具——茶壶小巧而古朴,几个茶杯上绘着淡雅的山水画,透着一种低调的精致。

她先提起一旁的热水壶,将滚烫的水缓缓倒入茶壶和茶杯中,烫洗了一遍,娴熟的手法与岳母在办公室给我展示的别无二致。

不一会,淡淡的茶香开始弥漫。

我想,她应该没有把我对她做的坏事告诉妈妈。否则岳母今天见到我,绝不会是这副和气的模样。我越发觉得自己罪不可恕。

“林然,你应该不会太快适应这个身份的转变吧,我看出来了,你是一个慢热的人。”

我愣了一下,手足无措地抬起头,结结巴巴地说:“呃,夏……夏总……”习惯性的称呼脱口而出,我还没来得及改口,脸已经红了一片。

春鹂“啧”了一声,转过身来,手里还端着刚烫好的茶壶,嗔怒道:“我妈都同意咱们领证了,你改个称呼就这么难啊!”她的语气里带着点不满,眉头微微皱起,像个被我气到的小女孩,可那双眼睛里却闪着调皮的光。

“小梅,你别胡闹。让林然随意吧,自然一点就好。”岳母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宠溺,像在安抚一个闹脾气的小孩。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温暖得让我有些无地自容。

我低声重复:“小……小梅?”目光在她们母女间游移,满是诧异。

“对,这是她的乳名。她姥爷是个老革命,非要给她取这个名字。”夏瑾笑着解释,眼底满是慈爱。我看着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姥爷说什么寓意青松气质、红梅品格,太土了……”春鹂嘟囔着,脸颊微微泛红,像个被拆穿秘密的孩子。

她正忙着把泡好的茶倒进茶杯,手指灵活地端起茶壶,水流稳稳地注入杯中,茶香更浓了些。

她把几只茶杯摆在茶桌上。

温暖与愧疚的交织

“林然,你还记得,你第一天到公司时,我和你说,我有一个特别专业的法律顾问,而且你们一定很谈得来吗?”夏瑾突然开口,笑着看向春鹂,眼神里带着一丝自豪,“她就是小梅呀。”

我看着春鹂,她正低头摆弄茶杯,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我……我不知道小梅和您的关系,我觉得我……小梅她嫁给我,太委屈了……”我低声说,声音支支吾吾,带着一丝自责。

我低着头,不敢看她们。

“怎么?之前就不觉得我委屈,今天看到我妈的真身就觉得委屈了?真是的,你是看中的我,还是我妈啊……”春鹂一如既往口无遮拦,话刚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摆手解释:“我不是那意思,就是想说,你以前欺负我,是不是因为不知道我妈是谁啊?”她眼神里带着点促狭,像在开玩笑,可那话却像刀子一样刺进我心。

春鹂这丫头,总是在揭我短的时候毫不留情,嘴巴狠毒地敲打了我,又让我觉得她在故意逗我。

我的心猛地一缩,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低着头,连耳朵都在发烫。

岳母缓缓端起一只紫砂茶杯,杯中热气袅袅,茶香隐隐飘散,然后递到我面前,声音低沉而郑重:“林然,我欣赏你的能力,也认可你的人品。小梅,我就正式交给你了。”

我诚惶诚恐地伸出双手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杯壁的温热时微微一颤,茶水在杯中轻轻荡漾,映出我乱糟糟的心绪。

我低声说:“谢谢夏……谢谢妈,我会好好照顾小梅的。”话音刚落,我自己都愣住了——这是我第一次这样称呼她。

岳母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眼神柔和得像在看自家的孩子。

岳母的信任像一座山压在我肩上,我的手微微颤抖,捧着茶杯不敢松开。

那一刻,我既感到荣幸,又觉得自己不配。

我只能低声重复:“我会好好对小梅的。”这话听起来那么苍白,像个伪君子的辩解。

岳母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像在安抚我的局促。

她放下茶杯,双手轻轻交叠在桌上,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对于工作的事情,也有很多疑问想问我吧?你入职那天,我给你讲了恒远这个企业是怎么来的,我们今天在家,我就给你讲讲家里的事吧。”她顿了顿,转头看向春鹂,语气柔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小梅,你也把茶具先放下,一起认真听一听。”

春鹂听了,轻轻“哦”了一声,放下手里的茶具,转身坐到我身边,肩膀轻轻靠着我,带着一丝温暖。

“这些事,我以前也没有对小梅郑重其事地讲过,她也只是一知半解。”夏瑾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春鹂身上,又转向我,像在邀请我一起走进她的过去。

“小梅的爸爸,是J市人,在东北的C市当兵。我们就这么认识了。”岳母仿佛回忆起了当年的甜蜜时光。

“那年我21岁,在J市生下小梅前,她爸爸已经牺牲了。国家给了抚恤金,给小梅登记了J市的户口。”她说到这里,语气里多了一丝沉重,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我的心猛地一紧,想起了春鹂曾轻描淡写地提过她爸爸的事,可我从未深问。

此刻,岳母的话让我意识到,这段往事远比我想象的沉重。

“但我工作的工厂在C市,所以就抱着刚出生的小梅,坐着火车,回到了C市。记得回去那下着大雪。”夏瑾继续说,声音里透着一股坚韧。

“屋漏偏逢连阴雨,回到东北没多久,我被通知下岗了,小梅的姥爷也是。”她叹了口气,目光转向窗外,像在回忆那段艰难的日子。

“她姥爷是老革命,是厂子的工会主席,本来不必下岗的。但他见不得自己的曾经的战友,还有后来带出来的徒弟们活不下去,就也从厂子出来了,带着他们成立了一个施工队,利用他过去的关系,到处揽活。”

我转头看向春鹂,她端正地坐在我身边,双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眼神专注地听着母亲的话。

她的眉毛微微皱起,像在努力理解母亲当年的艰辛,又像对这些故事并不完全陌生。

此刻的她,像个认真听讲的学生,脸上没有了平时的调皮。

我心里一暖,轻轻握住她的手。

“老话说得好,‘老天专杀独根草,大水单淹独木桥’。”夏瑾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像在诉说一段沉重的历史,“就在小梅快到1岁时,她姥爷因为事故,受了重伤,卧床不起。他们施工队的好几个项目被拖欠了工程款。快过年了,走投无路的工友们堵在了我家门口,说别人找不到,就找小梅姥爷要钱。开始还算和气,后来不知谁带头,就开始骂人了,说小梅姥爷和发包的一起,把大家的工资贪污了。”

我听着,心里像被什么堵住,喘不过气。

那些画面在我脑海中浮现——一群愤怒的工友围在门口,骂声震天,一个卧床不起的老人无能为力,岳母和小梅孤儿寡母,可怜又无助。

我忍不住感叹:“唉,升米恩斗米仇……如果姥爷不帮他们,也就不会给自己惹上麻烦了。”话音刚落,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冷漠,可心里却真切地为春鹂的姥爷抱不平。

他本是出于善意,却落得如此下场,这世道的不公让我心里泛起一丝苦涩。

岳母听了我的话,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深邃地看向我:“林然,你说的也对。我当年也是这么想的。”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像在回忆当年的挣扎,“但是老一辈人吧,他们活着不单是为了一个利,不是为了自己,他们有个念想,知道自己的本分。”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怀念和敬意,“小梅姥爷就说,当年他的很多战友,临牺牲前都和他说,以后咱们国家是个啥样,你得替我们看看啊。很多事,她姥爷是真的看不下去,觉得自己不管,对不起牺牲了的战友们。”

姥爷的坚持和付出,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我的渺小和自私。我低头看着茶杯,茶水清澈得映出我的影子。

春鹂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她的手在我膝盖上轻轻一握,掌心温暖得让我心头一颤。

我转头看向她,她正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安慰和理解。

岳母的话还在耳边回荡,我看着她那张历经岁月却依然优雅的脸,心里既感动又沉重。

岳母的声音开始颤抖,眼眶泛红,继续说道:“我把心一横,从柜子里,拿出了小梅爸爸的烈士抚恤金。总共不到一万五,给她姥爷看病、买药伍的,大概还剩一万一千多吧。”夏瑾说到这里,抬起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我就当着工友们的面,把那些钱,平分给了施工队的工友们,包括没到场的——没到家里闹的,都是她姥爷亲手带出来的徒弟。”

我屏住呼吸,心像被什么揪住,动弹不得。

岳母的目光落在茶桌上,像在回忆那不堪回首的一幕。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小梅还在我怀里吃着奶,我就抱着她,跪在了他们面前。我说,家里就这些钱了,是小梅爸爸用命换来的。大伙要么现在就打死我们娘俩出气,要么就等过了年,和我一起进J打工,把她姥爷揽下的几个工程做完,一起谋条生路。”

她停下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再接下来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吧?”

岳母的话像一幅幅画面在我眼前展开——一个年轻的母亲,怀里抱着还在吃奶的春鹂,跪在一群愤怒的工友面前,声音颤抖却坚定地将丈夫的抚恤金分给他们。

那一刻的绝望和勇气,像一把刀刺进我心里,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我仿佛看到岳母泪眼模糊的脸,看到小小的春鹂害怕地依偎在她怀中,看到那些工友犹豫着接过钱,空气中弥漫着无言的沉重。

我转头看向春鹂,她正用另一只手擦着眼泪,眼眶红红的,嘴唇微微颤抖。

我既震惊于岳母当年的牺牲,又心疼春鹂幼年时经历的苦难。

我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闯进了她们母女的苦难史,却无能为力,只能静静地听着,却帮不上什么。

“我这样带着施工队在J市打工,小梅在C市一直是她小姨带着,直到初中,才接到我身边。”岳母看着春鹂,眼里满是愧疚。

春鹂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默。

她抬起头:“妈,我知道,小时候您很难,但没想到会这么难……现在我也不觉得错过考研,是什么大事了,从头再来呗。”她的眼神里闪着泪光,却透着一股倔强的光芒。

她顿了顿,挤出一个微笑,握着我的手更紧了些:“何况,我还有这么好的老公陪着我。”

我的喉咙发酸,低声说:“老婆,你别这么说,是我有这么好的老婆。”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手掌紧紧包裹着她的手,像在承诺,也像在道歉。

岳母讲到自己艰难的过往时,口音突然换上了质朴的乡音,与平时在公司里的讲话风格截然不同。

“林然,我就是工厂技校毕业的,没什么高深的文化。所以早些年管理企业的时候,有很多不规范的地方,说不好听的,就是路子有些野……想必你已经发现了。”岳母的声音低沉而真诚,带着一丝自嘲,“所以,我想找一个能担当重任的法务负责人,让小梅学法律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我的这个小梅顾问,给我推荐了你。她说,是在社交网站看到了你的资料,还给我讲你办过的案子有多厉害。我也面试过你,对你很满意,无论……无论是作为法务总监,还是女婿。”

我的眼眶发热,鼻尖酸涩,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想开口承认我对春鹂犯下的错误,想在岳母面前发誓,从今以后加倍对春鹂好,可喉咙像被堵住,发不出声。

春鹂似乎察觉到我的异样,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侧头冲我笑了笑。

“小梅就交给你了,我只希望,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能护着她,不求你们大富大贵,平平安安就好。”不知为何,我从岳母的声音中,听出了几分悲伤,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到了历史小说中托孤的情节……

我看着她,郑重地点了点头,低声说:“妈,你放心。”我知道,这不仅是一句承诺,更是我对自己的救赎。

“说,林然去面试那时候,你们是不是就已经住在一起了?”岳母突然问我们。

“怎么可能?没有的事……” 春鹂急忙回应,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支吾,像个被戳穿秘密的孩子。

岳母微微前倾,眼中带着一丝戏谑,语气却假装严厉:“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那是母亲对女儿了如指掌的口吻,混合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然后,她的目光转向我,沉稳而洞察一切:“那天面试,你这位郎君炒了我们这些面试官的时候,说了句‘老婆还在等我回家吃饭’,以我对他的了解,即使是说一句气话,他都不会撒谎的。” 她顿了顿,目光锁定在我身上,“我说的对不对,林然?”

我偷瞄春鹂,她正不安地抚平茶桌的边缘,

“妈,” 我开口,声音有些颤抖却带着决心,“您说得对。去面试的时候,我和小梅……我们当时确实已经住在一起了。” 这话一出口,我感觉自己仿佛也坦白了其他罪行,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岳母用一种带着岁月痕迹的语气感叹道:“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钟情。”她的声音低沉而柔和,“你们互相看对了就能在一起,挺好。我们家只有我们母女两个了,你们领了证,我们就是一家人,不用有太多顾虑。我这辈子太累了,如果能早点退休,给你们带带孩子,就好了。” 她继续说道,语气里夹杂着一丝欣慰和释然。

“晚饭好了,先吃饭吧。” 岳母说着,拢起长袍的下摆,转身走向餐厅。

那一刻,我本想跟着站起身,可目光却无意中落在她的小腿肚子上——青紫色的鞭痕赫然在目,像一道道刻在皮肤上的旧伤,和春鹂小腿肚子上的痕迹如出一辙。

我愣住了,脑子里“嗡”的一声,脚步僵在原地。

我转头看向春鹂,她正收拾茶具,似乎没注意到我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