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两个人影在跋涉。
海拔的急剧攀升,让空气变得稀薄而又凛冽,山风如同最锋利的刀子,裹挟着冰冷的雪粒,刮在我们脸上,刺得人生疼。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天地之间那本该充沛的真气,在这里也变得滞涩、稀薄。
真气运转,也因此受到了些许影响,变得不再那么酣畅淋漓。
“不行,”烟儿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那清冷的声线因为稀薄的空气,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这里的真气太过稀薄,我们不能再像之前那般肆意地施展轻功了。必须保留体力,以应对任何可能发生的战斗。”
我点了点头。
我们收敛了那本可日行百里的身法,像两个最普通的旅人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那厚厚的、足以没过脚踝的积雪之上,艰难地向着那云雾缭绕的山巅跋涉。
就在我们翻过一道险峻的山梁之后,我发现:我们,仿佛行走在世界的尽头,行走在一条通往地狱的、不归的绝路。
那是一处“一线天”隘口,两侧是刀削斧凿般的绝壁,高耸入云,将天空挤压成一道狭长的、仿佛被利刃割开的青灰色裂缝;
左手边,是挂着狰狞冰棱的灰黑色岩壁,冰冷而粗糙,我们几乎要将整个身体都贴在上面,才能获得一丝可怜的安全感;右手边,则是望不见底的、翻腾着灰色云海的万丈深渊,凛冽的寒风从下方卷来,发出如同鬼哭狼嚎般的、永不止歇的悲鸣。
当我们度过这片隘口,路况则更加…险恶。
脚下的路,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一座由不知名的朽木与嵌入山体的铁桩所搭建的、早已被岁月与冰雪侵蚀得岌岌可危的冰桥。
桥面之上,覆盖着一层看似厚实松软,实则暗藏杀机的积雪,雪下是光滑如镜、能映出人影的暗冰,稍有不慎,便会滑落深渊,尸骨无存。
在这条拒绝一切生灵的、通往天山更深处的唯一通道上,唯一能听到的,便只有我们自己那沉重的呼吸与心跳声。
我第一时间想到,此处极其适合伏击。
就在我念头运转,将把这个情报共享给离恨烟之时,风雪,毫无征兆地停了。
那本是呼啸的、如同鬼哭狼嚎般的山风,在这一刻竟诡异地陷入了死寂。
我和烟儿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心中那根名为“危险”的弦,猛地绷紧。
一股魔气,被我们所同时感知。
“出来吧。”我缓缓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清晰而又冰冷,将”
临渊”剑柄握在手中,浩瀚的真气开始在体内流转。
随着我的话音落下,在冰桥的对岸,一道魁梧的身影缓缓走出,他身后跟着数名身穿黑裘的魔教徒,彻底堵死了我们的去路。
与此同时,身后同样有数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截断了唯一的退路。
我们,被包围了。
前后的魔教徒约莫有十余人,皆身穿统一的、能抵御极寒的黑色皮裘,那皮裘之上,用猩红的丝线,绣着充满了邪恶与不详气息的诡异图腾;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一种久经杀伐的冷漠与彪悍,手中皆握着一柄柄在西域雪山的映照下,闪烁着冰冷寒芒的弯刀。
那领头的男人,充满了狼一般的野性与侵略性,饱经风霜的脸庞之上,一道从左边眉角一直延伸到右边嘴角的狰狞刀疤,如同一条最丑陋的、扭曲的蜈蚣,将他那本就凶悍的面容,衬托得愈发可怖。
他没有像其他教众那般戴着兜帽,而是任由那一头如同钢针般的、夹杂着些许雪花的灰白色短发,在凛冽的寒风中狂舞。
他那双深陷的眼眶之中,一对如同真正恶狼般的、闪烁着幽绿色光芒的瞳孔,正死死地盯着我们,好似一种猎手在看到了两只主动送上门来的、肥美猎物时的残忍与贪婪。
他身上,一股充满了血腥与暴虐的、凝如实质的黑色魔气,在他周身缓缓地缭绕着,将他脚下的积雪都融化了一大片,露出了那充满了死亡气息的、漆黑的冻土。
而他的手中,则握着一柄与他那魁梧的身材极为相称的、充满了压迫感的巨大兵刃——那是一柄长达七尺的斩马刀,刀身宽阔,其上布满了如同狼牙般狰狞的、不规则的锯齿。
他缓缓举起手,制止了身后那些早已蠢蠢欲动的喽啰。
“暂且退下。”他的声音洪亮而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两个人,是我的猎物。”
随即,他向前踏出一步,用刀遥遥指向我们,那姿态,竟带着一丝属于正道武者的、堂堂正正的庄重。
“听闻近日有两名中原高手,连斩我教数位同道,想必就是二位了。”他缓缓开口,自报名号,“魔教三十六星宿之天狼星,特来领教二位高招!”
我与烟儿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凛。在这视人命如草芥的魔教之中,竟还有这般遵循江湖规矩、挑战之前先报名号的武人?
然而,我们那半丝近乎于“敬重”的感觉还未散去,天狼星那张本是充满战意的脸上,却突然咧开一个充满了鄙夷与残忍的狞笑,那道狰狞的刀疤随之扭动,如同活了过来。
“别误会了,猎物们。”他的声音瞬间变得粗鄙而又充满了压迫感,“老子可不是你们这些,靠着宗门功法、丹药喂出来的天之骄子。我这一身修为,是从尸山血海里,一刀一刀,硬生生杀出来的!”
他用刀尖不耐烦地点了点我们二人,那双狼一般的幽绿色瞳孔中,燃烧着嫉妒的火焰。
“所以,也别跟老子讲什么江湖道义,玩什么一对一的把戏。”
“你们两个,一起上!”
他发出一声狂傲的咆哮,周身的魔气随之暴涨,“也正好让你们这对小鸳鸯,一同死在我这柄,刚刚才痛饮人血、晋入六品的斩马刀下,黄泉路上,做个伴!”
看来,今日只能有一方活着离开这里了。
“铿——!”
“唰!”
我与烟儿同时出手,剑伞合璧,向着那天狼星攻去。
然而,就在兵刃即将交击的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山岳般沉重的压力,便从天狼星那看似平平无奇的刀势之中轰然爆发!
“当!”
一声巨响,我只觉得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从剑身传来,虎口瞬间迸裂,整个人被震得向后踉跄一步,脚下的暗冰让我身形一个不稳,而烟儿也被这股反震之力逼得不得不向侧后方飘开。
我们那本该是天衣无缝的合击之势,在第一个照面,便被轻易地化解了!
“别硬拼!他功力强于你我,刀法大开大合,在这狭窄之地正好发挥。我们先游斗,寻找破绽!”烟儿的“声音”充满了凝重。
我们放弃了正面强攻,试图利用精妙的身法与天狼星周旋。
然而,在这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栈道之上,我们很快便发现了第二个、更致命的问题——
我们的配合,被地形彻底撕裂了。
过去的战斗,我们总能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形成完美的夹击之势,可在这绝险的冰桥之上,我与烟儿只能排成一条直线。
天狼星显然深谙此道,这条头狼之所以选择此处伏击,正是为了让我二人首尾不能兼顾。
只见他手腕一抖,一记毫无花哨的当头竖劈便向我袭来,逼得我只能横剑硬挡,再无余力变招!
“当!”
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也正是在我被他巨大的力道震得气血翻腾、身形不稳的瞬间,他那早已蓄势待发的后招便到了!
刀锋一转,竟贴着我的剑身滑下,化劈为刺,直插我空门大开的左肋!
“剑行!”
烟儿在后方发出一声惊呼,却因栈道所限,无法第一时间援护。我只能狼狈地向后急退,用“临渊”的剑脊险之又险地格开了这致命的一击。
然而,天狼星的攻势却如水银泻地,连绵不绝。
他似乎完全看穿了我们因地形而产生的窘境,不再追求一击致命,而是用一连串专攻下盘的扫砍和逼迫走位的斜劈,不断地压缩着我们的空间,扰乱我们的阵脚。
我试图用“侠医之道”的剑意,寻找他气血运转的破绽,可他每出一招,都恰好落在我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节点,逼得我只能仓促防御,根本无法凝神反击。
而烟儿的离恨伞,数次想要从我身旁递出,却都因空间太过狭窄,怕误伤我而不得不收招。
不行!再这样下去,我们必死无疑!
就在我因又一次狼狈的格挡而门户大开,即将被一记穿心直刺洞穿胸膛的瞬间,“凌空入云!”
离恨烟“娇喝”一声。
我瞬间心领神会!
我不再后退,反而发出一声怒吼,将体内所有的真气都灌注于双脚!
只听“咔嚓”一声,我脚下的暗冰竟被我硬生生地踩碎,双脚如同扎根一般,死死地钉在了冰桥之上,化作了一尊不可动摇的“轴心”!
与此同时,烟儿的身影动了。
她不再试图从我身旁进行那徒劳的策应,而像一只最轻盈的、也最决绝的白色蝴蝶,将我的肩膀,当成了最完美的“踏板”,借力一跃而起!
她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不可思议的、充满了美感的弧线,直接越过了我的头顶,出现在了那天狼星的上空!
天狼星那张本是充满了“胜券在握”的狰狞脸上,所有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那双狼一般的幽绿色瞳孔,难以置信地向上翻去。他看到了此生都再也无法忘怀的、充满了荒诞与一丝致命危险的景象——
一个本该是在地面上与他缠斗的女人,此刻,竟如同神明般,悬浮于他的头顶!
她手中的离恨伞,伞尖向下,在那清冷的雪光映衬下,散发着足以洞穿一切的致命寒芒!
前有剑,上有伞!
那本是属于他的、充满了绝对优势的“绝路”,在这一瞬间,竟化作了一个将他自己彻底困死在其中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囚笼”!
“妖法!”
他被迫放弃了对我这唾手可得的致命一击,仓促地回刀格挡,迎向那从天而降的、充满了清冷杀伐之气的致命伞锋!
天狼星立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被动,被我这根扎根于地的“桩”和烟儿那如同鬼魅般从天而降的“矛”彻底困死。
我手中的“临渊”不断地攻向他的下盘,限制他的移动;而烟儿的离恨伞则如同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一次俯冲,都逼得他不得不抬头防御,心神两分。
“杂碎!”
天狼星发出一声充满了极致愤怒的咆哮。
他那双狼一般的幽绿色瞳孔之中,所有的“武者”骄傲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在尸山血海之中磨砺出的、最纯粹、也最冰冷的杀机。
他突然放弃了防御,任由烟儿的伞锋在他的肩头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也正是在他硬抗下这一击的瞬间,他抓住了一个我们都未曾预料到的、转瞬即逝的空档!
他做出了一个完全不符合他高大身形的、充满了“下三滥”意味的动作——
猛地一个矮身,几乎是贴着地面,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向我滑铲而来!
这根本不是什么高深的招式,这只是街头地痞打架时,最常用的、也最无赖的扫堂腿!
“剑行!小心脚下!”
我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就在我下意识准备提剑格挡的瞬间,天狼星那张狰狞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得逞的、残忍的狞笑。
只见他那看似是用来攻击我下盘的、厚重的皮靴前端,竟“咔”的一声,弹出了数枚闪烁着幽蓝光芒的锋利铁钉!
这才是他真正的杀招!
他用上半身的刀法吸引了烟儿所有的注意力,又用那看似无赖的扫堂腿来迷惑我的判断。
而他真正的目标,是利用烟儿从空中攻击的视觉死角,用这最隐蔽、最歹毒的淬毒鞋钉,来废掉我这个支撑着整个战局的“根”!
那一刻,我脑海中一片空白。我能躲,以我的身法,完全可以向后跃开,避开这致命的一击。
可是,我若躲开,空中的烟儿便会结结实实地,撞上这数枚足以见血封喉的毒钉!
这一击,阴险、毒辣、迅猛到了极致!
这名六品高手的速度,绝对会让烟儿来不及激活”同心”玉簪护体!
那一刻,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战术,所有的剑招,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一个最原始的本能。
——救她!
我甚至没有时间去用“神交”告诉她危险。
我只剩下了一个选择。
我放弃了所有闪避的可能,将体内所有的真气,都以一种近乎自爆般的姿态,疯狂地灌注于我的左腿之上!
我强行扭转那早已超出极限的腰身,在那电光火石之间,以悲壮的姿态,将我的小腿,狠狠地迎向了那数枚闪烁着幽蓝光芒的致命毒钉。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彻整个冰崖。
我的左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内弯折,剧痛如狂潮般瞬间吞噬了我所有的感官。
几枚铁钉深深地嵌入我的血肉与碎骨之中,乌黑的毒血开始顺着裤腿缓缓渗出。
我再也无法站立,身体一软,便单膝跪倒在那冰冷的、沾染了我鲜血的雪地之上。
“剑行!”
失去了作为轴心的我,本是在空中借力回旋的烟儿身形猛地一滞。
她手腕一翻,手中的离恨伞“唰”地一声完全张开,巨大的伞面瞬间兜住了下坠的气流,将那股失控的力道彻底化解。
她的身影如同一片不受任何束缚的青色羽毛般,悄无声息地,飘然落在我身前。
不能哭,绝对不能在这一刻哭出来。
她知道,此时此刻,任何的儿女情长,都只会让我们二人一同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之中,包含了无尽的爱意、痛苦,与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随即,她将一个疯狂的计划,瞬时传入我的脑海!
“剑行,我已找到此人‘病灶’!他大概是贫苦出身,对你我这样的宗门天骄恨之入骨,但却并不了解。正因你救我之举,他绝对不会认为我有护体法器!”
“配合我,用你最后的力气,为我创造一息破绽!我要用簪子,跟他换命!”
我瞬间心领神会。
我忍着那足以将我灵魂都彻底撕裂的剧痛,用“临渊”支撑着地面,强行稳住身形。
我抬起头,看着那个正因为自己的“妙计”得逞而面露狞笑的天狼星,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一口早已涌上喉头的、充满了毒素与真气的逆血,狠狠地喷了出去!
那口血,在空中化作了一片殷红的血雾,向着天狼狼星的面门当头罩下。
“哼,歪门邪道。”天狼星不屑地冷哼一声,本能地想用护体魔气将这污秽的血雾荡开。
然而,他没有料到,在那看似普通的血雾之中,竟还隐藏着数根闪烁着寒芒的、比牛毛还要细微的银针!那是我作为医者,最后的武器!
天狼星未料到那看似正道的剑客,竟也使暗器。他再也顾不上追击烟儿,被迫回刀格挡那突如其来的、直奔他眼球的致命偷袭!
就是现在!
“天狼星,本姑娘敬你的武道,竟能将我与我夫君逼到此处!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烟儿发出一声清脆的、充满了伪装的“敬意”与冰冷杀意的娇喝!
她放弃了所有防御姿态,将所有力量都凝聚于伞尖,如同一道青白色的流星,直刺天狼星因回防而空门大开的心脏!
这是一个完全不留后路的、同归于尽的攻击!
“来得好!”
天狼星看到她这般打法,不惊反喜,脸上露出残忍而满足的笑容。
在他看来,能把两个天赋异禀,前途光明的“名门弟子”格杀在此,即使是付出生命,也是全了他这没有未来的武夫,一生痴愿。
他放弃了格挡银针,任由几根细针刺入他的肩头,然后同样将全身魔气灌注于斩马刀之上,以开山之势,迎着离恨烟当头劈下!
他,乐于“换命”!
然而,就在那充满了毁灭气息的刀锋,即将触及离恨烟头颅的前一刹那。
她捏碎了发间的”同心”玉簪!
“嗡——!”
一道由圣洁的莲花与厚重的山岳虚影所构成的、蕴含着八品宗师之威的守护屏障,瞬间展开!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天狼星那燃烧魔气,足以开山裂石的全力一击,竟被那看似单薄的守护屏障,毫发无伤地挡下,他手中的斩马刀,更是被那无可匹敌的反震之力,给当场震成了漫天碎片!
而离恨伞,则毫无阻碍地,贯穿了他的心脏。
“呃……”
天狼星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那个碗口大的、不断向外喷涌着魔血的狰狞血洞,又看了看那渐渐消散的、不属于离恨烟自身力量的守护屏障。
他后知后觉。
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和他“换命”,这也根本不是一场公平的决斗。
这两个天骄,男的使暗器,女的借外力。
比起他,似乎对方才更像邪魔外道。
他一生追求的、在一次次死斗之中得到的经验,换来的力量,居然在他最看重的、最“公平”的生死对决中,被一件他闻所未闻的、代表着“出身”与“背景”的护身法宝,给轻易地碾碎了。
“原来……哈哈哈……”他发出一阵充满了荒诞与自嘲的、凄厉的狂笑,”
原来所谓的名门正派……就是靠这些东西……我这一生的苦修……算什么……算什么笑话……”
他带着对整个世界“不公”的无尽怨恨,与那破碎的武道尊严,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彻底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天狼星的死,并未带来安宁,反而成了点燃疯狂的火种。
“杀了那男的,奸了这女的,为老大报仇!”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残存的魔教喽啰们如同黑色的潮水,不顾一切地向着狭窄的冰桥之上涌来!
离恨烟虽已几近力竭,但并没有后退,只是将我护在身后,手中的离恨伞化作了最无情的死亡绞轮:伞尖如枪,精准地刺穿冲在最前面之人的咽喉;伞面如盾,格开所有势大力沉的劈砍;伞骨如棍,借力打力,将一名喽啰连人带刀扫下万丈深渊。
鲜血,将这纯白的冰桥,染上了一片片触目惊心的殷红。
那最后一名喽啰,也被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的“临渊”古剑,如同投掷一根最精准的银针般,钉死在了后方的冰墙之上。
此时,左腿的疼痛终于压过了回光返照的战意,让我几乎晕厥。
这就是,死战……
两名五品巅峰高手,居然要如此,才能战胜一名初入“归真”境界的修炼者……
//离恨烟强撑身体站了起来。//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赢了。
这个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但我感受不到丝毫胜利的喜悦。
我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那些尚在流血的尸体,一股混杂着血腥与焦臭的气味涌入鼻腔,让我胃里一阵翻腾。
我拄着离恨伞,想要站稳,双腿却不听使唤地剧烈颤抖。
然后,我看到了他。
那个单膝跪在雪地里,小腿以一个诡异角度扭曲,脸色惨白如纸,却依旧强撑着,试图对我挤出一个“我没事”的笑容的男人。
“噗通”一声,我再也支撑不住,同样跪倒在地。
我连滚带爬地来到他的身边,看着他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眼泪,终于不争气地决堤。
我伸出手,却又不敢触碰,我怕……我怕我的任何一点触碰,都会让他更痛。
“傻瓜……你这个……天下第一的……大傻瓜……”
就在我即将被心疼与后怕彻底淹没的瞬间,天狼星的尸身之上,异变突生!
他确实败了,但并非败给对手的武功,而是败给了他自己一生都无法战胜的、名为“出身”的宿命。
这股不甘与怨恨,这股对天道不公的极致执念,在他死后化作了最纯粹的本源魔气,如同找到了归宿般,向着那个让他品尝到最终“不公”的、此刻道心最脆弱、身体最残破的诗剑行,轰然涌去!
那团肉眼可见的、充满了怨毒嘶吼的黑红色雾气,瞬间钻入了他的眉心!
“邵儿!”
//诗剑行被活活痛醒了。//
比腿痛更钻心。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个恐怖的战场。
两股性质截然相反的能量,在我的经脉与识海之中疯狂对冲、撕咬,试图将彼此彻底吞噬,让我时而如坠万载冰窟,血液都仿佛要凝固;时而又如遭烈焰焚身,五脏六腑都像要被烤成焦炭。
我的身体剧烈抽搐,双眼不受控制地翻白,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
“离恨烟……杀……杀了我……”我用尽最后一丝清明,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不!”
她知道,此时任何外部的治疗都已是杯水车薪,唯一能救我的,只有深入我的精神世界,用我们早已灵肉合一的羁绊,从内部将那魔气彻底炼化!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的神识,毫无保留地化作一道纯净的、充满爱意与守护的白色暖流,主动冲入了我的精神世界。
她的神识在那片血色炼狱中,如同惊涛骇浪里的一叶扁舟。
天狼星那充满怨毒的嘶吼化作无数血色狼影,疯狂地撕咬着她的意志;而我那即将被吞噬的、属于“守护”的道心,则化作风中残烛般的微弱金光,是她在这无边黑暗中唯一的航标。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我们二人的魂魄。
现实世界中,我们相拥的身体成为了一个能量风暴眼。
一黑一白两股光芒在他们身上疯狂闪烁、交织,周围的空气因能量的挤压而扭曲,连风雪都在我们身周三尺之外静止。
这场“神交”持续得不久,却激烈得要让天地翻转。
在离恨烟几乎耗尽所有神识,即将与我一同沉沦的最后一刻,她那最纯粹的爱意,终于战胜了天狼星那充满怨恨的执念。
魔气被成功炼化。
这之后,化作一股无主的能量。
我与离恨烟都已经无力吸收这股力量,因此,它只能遵循最基础的法则进行“结晶”,如同一个成熟的胎儿,开始寻找唯一的出口。
它在我们二人紧紧相拥的身体之间冲撞,最终,伴随着一阵灵魂层面的剧痛,如同一次神圣的“分娩”般,被从我们交合的本源之处,缓缓地、痛苦地挤压、排出。
它最终塑形为我们二人心中最深刻、最原始的羁绊形态——那是我们用以相爱、修行、确认彼此的,最亲密的结合之形--一根通体洁白如玉、散发着圣洁光辉、却又是不折不扣的假吊形状的“法器”,缓缓在空中凝聚,坠落在地。
它诞生的瞬间,周围所有狂暴的能量都归于平静,只留下一片劫后余生的死寂。
这个拥有荒诞形状的法器,见证了一场奇迹。
//离恨烟终于醒来。//
我首先感受到的,是刺骨的寒冷,与一种足以将灵魂都冻结的死寂。
“剑行!”
我猛地坐起身,不顾自己体内经脉传来的阵阵刺痛,第一时间扑向了身旁那具几乎冻僵的身体。
当我的指尖触碰到他颈间那虽然微弱、却依旧平稳的脉搏时,那颗早已悬到嗓子眼的心,才终于落回了原处。
他的左腿,骨骼错位,令人心悸,但幸而他体内的魔气与毒素,似乎已被那场凶险的“神交”尽数化解。
他伤得太重,已经彻底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我们……下不了山了。
但也不能仅仅在这第一关倒下。
我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脆弱都强行压回心底,撕下身边一具死尸身上还算干净的衣物,仔仔细细地,为他那早已血肉模糊的断腿,做了最简单的包扎。
接着拔出那被他掷出、还钉在远方冰墙之上的“临渊”,缓缓收剑入鞘,将他那生气渐弱的身体,背负在自己不住颤抖的后背之上。
我要让他活下去。
只要能找到一个可以遮风挡雪的山洞,就像……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这次我来救你……
就在我即将迈出那通往未知命运的第一步时,我的目光,却被血色雪地里一抹不协调的纯白,给吸引住了。
那是一根……通体洁白如玉的……假吊?
当我的神识探入其中,感受到那股真气时,我瞬间便明白了它的来历,一股足以将我耳根都烧透的滚烫,猛地涌上了脸颊。
炼化法器的形状,与炼制者的“意”紧密相连。原来在那生死关头,我们二人心中最深刻的意想,竟是……
我将它从雪地里拾起,那温润的触感,与其中蕴含的、生生不息的力量,仿佛一股最温暖的溪流,注入了我的心。
这似乎预示着,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我从剑行那早已破碎的衣衫内袋中,取出了那本他用来记录我们旅途的、已被鲜血浸透的册子,翻开了新的一页。
第一战,惨胜,杀天狼星。诗剑行断腿。”
“若是我们都死了,恳请看到笔记的人,代为收敛遗骨。”
冰桥之上,风雪逐渐覆盖所有尸体。
一名坚韧的女人,背着昏迷的男人,向天山更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