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触目惊心的血幕下,上演着一场1对3000的决斗。

仔细看去,决斗的方式竟然是最低级的冷兵器搏斗,随着时间不断推移,刀困剑乏,锋刃钝去,甚至逐渐发展为最原始的肉搏,金戈铁马、白刃血纷,在这魔法与巨龙的世界中,如此滑稽,却又如此惨烈。

风沙萧条,斗兵渐稀。密密麻麻的尸体堆里,矗立着一道摇摇欲坠、却始终不倒的魔影:

重铠早已崩裂得不成样子,内里躯体被刀枪剑戟轮流造访,锋刃倒刺勾在他的血肉里,留下一道道鲜血横流、触目惊心的切口,魔血脑浆浓浓密密洒满全身,与那一道道阴寒深入、露出白骨的深沟混合在一起,如同一场荒谬的噩梦。

那不成人样的身躯背后,魔女低头隐藏在阴影中,身体不断颤抖着,周身流动黑红色的魔纹,每当刀剑袭来,都会触发法阵的自动反应,将锋刃重重弹开:

荒芜魔铠自带的守护法阵——折射!

无人知晓魔女当初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设计出这个法阵,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绝对想不到,最终应用时,竟是这种画面。

怎么…怎么可能……

犹大躲在魔军末尾,瞳孔惊恐放大,看着杀戮中心处,那完全超出认知的荒谬存在:

为什么……还是没有倒下……

这具身体里的血…是流不尽吗……

这颗大脑里的斗志…是打不干吗……

颤抖的视线中,血染的魔神斩下最后一个禁军的头颅,转过身来,冷冷看向自己。

那双魔眸中嵌着的猩红棱晶,投射出地狱绘卷般的景象——一瞬之间,寒风凝固,飞沙定身,他恍惚看到自己被万刃穿心、倒在一片荒芜中的未来残影,不禁肌肉僵直!

犹大全身剧烈一抖,双刀‘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竟先失去了一切战意:

“放过我,求你放过我……”

魔神定定看着他,不知过了多久,缓缓从尸山血海间抓起一把长剑,猛地向他甩去!

犹大心头一梗,竟生生吓得昏死过去。长剑刺破铠甲,将他狠狠钉在一颗参天古树下。

血腥味儿浓得快让人发昏的战场间,荒芜魔将摇摇晃晃,魔铠终于破损到极限,化作黑红光华消失,露出毫无血色的少年面庞、白骨伴血的残破身躯,缓缓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连那身体起伏间散发的生机,也逐渐微弱下去。

若是全盛时的魔女,只要对方还没断气,哪怕再重的伤势,也总有治愈的可能。

可此时魔核已被暗惧者刺破,根本提不起成体系的魔力,去构造出哪怕最基本的治疗术式。

即使什么都不做,生命气息也会随着魔核中的本源魔力一点点逸散殆尽。

夜离梦痴痴地看着那道身影,美眸间已是一片死志:

就到这里吧.。

他已经,太累了……

相拥着一起死去,不也是…最好的结局了吗?

“离梦姐……”似是鼓起最后回光返照的力气,少年缓缓开口:“你……”

“我爱你。”

少女柔柔抱着他,让他枕在自己的膝盖上,血色的天空下,绝美的俏脸带着依依笑意,如同一场不愿醒来的幻梦;黑发染着血珠划过他的胸口,眼泪滑下脸颊浸透他的全身:

“在这个烂透了的世界里…与你相遇…是我最大的…唯一的幸福……”

“今生实在太过仓促,若有来生……”

魔女浅浅笑着,美眸氤氲水雾,痴痴望着他:

“我一定还会找到你……做你的新娘也好、妹妹也罢……我都会用我的一切,守护好你…让你一辈子不再受伤,不再委屈,幸幸福福地…过完一生……”

……

“你……”

雷迪摩尔重重咳出一口鲜血,从魔铠空间中拿出一个青囊,颤颤巍巍地打开内部空间,终于艰难地把话说完:

“你能不能帮我挑一下…百宝袋里的药草?我觉得…我还可以…咳咳…抢救一下……”

“……?”

少女呆呆地看着他,眼神扫过青囊中堆积如山的药草,突然发出一声小兔子般的惊叫,俏脸瞬间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一般!

……

密密麻麻的尸体堆旁,夜离梦把雷迪摩尔放在腿上,小手拿着精心挑选的灵草,小心翼翼地抹在一处处伤口上,脸上羞红难褪,心中慌乱难消,偷偷瞄着他的面庞,却发现少年面色不见轻松、反而更加凝重:

“离梦姐,‘用不了魔法’是什么意思?”

“啊……”魔女如梦方醒,脸色一黯:“我之前…疏忽大意,被暗惧者伪装成你从背后偷袭,刺穿了魔核。”

“!”雷迪摩尔瞳孔放大,“那你的身体……”

“没事的,”夜离梦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姐姐魔力深厚,只要不妄动魔法,就算是个漏气皮球,也要漏好久好久才能瘪下去呢,何况还有小铃音的灵草辅助,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雷迪摩尔沉默半响。“那你还能进行空间跳跃吗?”

“……借助七星阵的话,可以传送一次。”夜离梦默默估算着身体内部的情况,忽然惊抬起头,看向远方,“怎么会这么快……”

“…去摇光位吧,”雷迪摩尔感受着远处急速逼近的恶魔气息:“其他的事情交给我。”

夜离梦银牙轻咬,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没时间再去犹豫,在极限边缘调动起魔力,素手画出北斗七星的形状,娇躯猛地一颤,又是一口血箭喷出,强行提气、摇摇欲坠地完成术式,两人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这尸山血海当中。

雪溪村。

晓风拂沙,清溪荡石,一切都好像没有丝毫变化,除却头顶那血色的天空。

“小园东,花共柳,红紫又一齐开了,引将蜂蝶燕和莺,成阵价、忙忙走……”

夭夭哼着小诗,猫爪凝着魔力,练习勾画着方形术式,忽地爪子向前推出,一道红光如虹射去,正从二十米外的铁块中心穿过,留下圆形的空洞。

“好耶,我终于练会了!”夭夭喜色难掩,快步跑向村中,火红猫尾兴奋地一摆一摆,“千雪姐快来看快来看……呀啊!”

猫妖突然撞在一座山岳般的身躯上,捂着额头连连后退,抬头看清来者何人,不由勃然大怒:“怎、怎么又是你?这次总是故意的吧……啊!”

她看着雷迪摩尔背后陷入昏迷的黑发魔女,小嘴结结巴巴张开:“发…发生…什么事情了?”

“天空都变成这样了,你们村难道什么都不知道?”少年冷冷问道,背着魔女向小屋内走去。

“鹿、鹿伯伯说,那些都是魔王城大人物们的事情,牵扯不到村子这里,小孩子老老实实修炼就好……”夭夭结结巴巴说着,小脸上冷汗大斗大斗流下。

雷迪摩尔冷哼一声,轻轻打开小屋的正门,门内站着位绝美女子,冰蓝长发飞舞如瀑,肩若削成、腰如弱柳,柔媚眸子带着秋水柔情,雪白猫耳晃动醉人弧度。

“千雪姑娘你好,离梦姐在外行医时不慎遭贼人偷袭,如今陷入昏迷,与我二人居无依所,念在昔日治病旧情上,可否于此暂住一夜、稍作休整?”雷迪摩尔看着那冰蓝长发女子,和和气气问道。

“嚯,一月不见,这家伙脸长好看了不少,气势看着也长进了许多嘛——”夭夭看着少年不卑不亢的样子,有些好笑地点评道,声音却忽然止住:

“……寒舍窄仄,不嫌弃的话,就进来吧。”千雪愣愣看着那昏迷中的魔女,饱满胸脯微微起伏,低声丢下句话,转身走进屋里。

“千雪姐……”夭夭愣愣看着平日里明明温婉近人的姐姐,心中疑惑不解,跟着雷迪摩尔走进屋里。

小屋四五十平的样子,进门正厅连接两个侧室,家具古朴无华,侧室床前的柜子里密密排列着各种魔力古籍,夹杂几本书角被翻到卷起的诗歌集。

“我睡夭夭的屋子,你和…魔女大人睡在这里,可以吗?”千雪淡淡问道,冰眸里仿佛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耶,又能和千雪姐睡一个被窝了!”夭夭惊喜地欢呼出声,转念一想,又突然觉得不对:“那、那这家伙能和魔女大人睡一间床?!喂,你不会趁着魔女姐姐生病,偷偷做些下流事情吧?”

“谢过千雪姑娘了。” 雷迪摩尔轻缓地把夜离梦放在左边侧室的床上,走到正厅中,温和答道:“姑娘雪中送炭,在下感激不尽,来日必当加倍报答……”

“去去去,谁要你报答?”夭夭朝他吐吐舌头,“都不说给千雪姐治病,没有魔女姐姐,我们村现在还要靠大人轮流燃烧魔力供给光能呢,我看着都累死了,现在魔女姐姐需要帮忙,我们做这些本来就是应该的,需要什么帮助?”

“是…是这样吗,雪姑娘?” 雷迪摩尔眨着眼睛,天真地看向千雪。

“……”千雪娇躯微微轻颤,螓首低垂,轻轻回道:“魔女大人恩情如山,小妖报答…本就为分内之事。”

“那就不多打扰二位姑娘了,我还要给离梦姐看看伤势,借住一晚,明天就走,不会多添什么麻烦的。” 雷迪摩尔爽朗笑着,走进小屋。

千雪看着他的背影,冰眸暗起阵阵涟漪。

魔历97年6月18日,夜。

千雪静静坐在床头,修眉紧皱,皓齿内咬,素衣如雪,纤足搭地,罗袜生尘。夭夭穿着毛绒睡衣靠在墙边,翻着本诗集哼着小诗。

忽地屋门被推开,雷迪摩尔摸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进来:“那个,请问…有水吗?”

“有的有的,就在那边,我帮你拿吧!”夭夭放下诗集,向小房间对床一侧走去,雷迪摩尔乖乖站在她的身后等着接水,脸上还带着有些拘束的笑容。

千雪看着雷迪摩尔毫无防备的背影,冰眸中挣扎之色一闪而过,手中凝成一把冰剑,化作一道冰蓝闪电向后心捅去!

“——啊!”

静寂的血夜中,一声尖叫响起,又很快戛然而止。

冰蓝长剑瞬息之间抵到雷迪摩尔身旁,又在最后一刻生生止住:

说时迟那时快,冰剑刺出的一瞬,少年猛地向前突进,张手抓过火红猫妖,以手为刃抵在她的脖颈间,转过身来,冷冷看着冰蓝女子,魔眸中燃烧着地狱业火:

“我是该继续叫你千雪姑娘,还是说……雪雩恶魔?”

“啊…千、千雪姐……”夭夭感受着脖颈上那寒铁般的触感,仿佛随时都会割下自己的脑袋,全身在突如其来的死亡恐惧中瑟瑟发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 突袭不成,千雪后退一步,冰冷问道。

“猜的。”

少年一声冷笑:

“我要是摩洛,绝对不会派什么虾兵蟹将去堵七星阵的阵眼;而这魔王城里的大人物就那么些,天天听离梦姐讲,背都背下来了!十二大恶魔中,隐于幕后、离梦姐没见过的只有三个,其中只有雪雩恶魔是女性,还不好猜?”

“……你、你先放开夭夭,我以雪雩恶魔的名誉担保,我们可以……” 千雪嘴角嗫喏半天,却吐不出一个词来。

“放开她?恐怕下一瞬,就是我人头落地的时候了吧!” 雷迪摩尔冷笑着,心中却是破口大骂:

我去你的出生九尾狐,你他妈真是活全家喜气东西啊,新手村都能塞个大恶魔,老子上哪儿去知道,勇者之躯有没有她反应动作快?

要是我被一剑秒了,你就跟这个世界一块儿完蛋去吧!

“……说出你的条件,这么耗下去,你必死无疑。” 千雪冷冷开口,声音清冷无情,却似缺了几分底气。

“条件很简单,”

雷迪摩尔直视着雪雩恶魔:

“背叛摩洛,跟我一起帮助离梦姐,打倒魔王,拯救这个世界!”

“……这不可能。”千雪想也不想答道,“别装疯卖傻了,说出你真正的要求吧。”

“装疯卖傻?”雷迪摩尔分毫不让,“我看装疯卖傻的是你才对!我不信你会不知道摩洛在干什么畜生事,天下为狗,一人为王,难道这就是你想看到的世界?你明明会在这只小猫妖身上投入这么多感情、明明心存柔软、明明人性压过魔性,却还能欺骗自己,助纣为虐?”

“我……” 千雪檀口张开,鼓鼓胸前剧烈起伏着,玉手猛地提起冰剑, “再不放手,我就不客气了!——”

清冷寒声忽然止住,带起最后的颤音。

少年的身前,夭夭呆呆地看着她,稚嫩可爱的小脸上满是呆滞之色,双眼愣愣地望向她,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惊恐的眼泪顺着脸颊落在地面上,打出一声声清脆的回响:

“原来…我在千雪姐眼里…一直是这样可笑的存在吗……” 猫妖喃喃着,像个失去感情的小巧人偶:“怪不得千雪姐一直说我幼稚……”

寂静的小屋里,三人默默对峙着,如同一副静止的人物画。

唯一突兀的地方,就是冰蓝女子握着长剑的素手,始终在不停颤抖着。

“…你走吧。”

不知过了多久,千雪皓臂轻颤,放下长剑,玉颜冰寒,看不出任何情绪:

“带着暗之魔女,有多远走多远,再也别回来!”

“我们能去哪?” 少年静静看着她,“离梦姐魔核已被暗惧者刺穿,用不了任何魔法,也进行不了空间跳跃。星辰院已经回不去了,深渊塔的魔眼之下,我们又能逃到哪去?”

“…北方。”

千雪缓缓闭上双眼,彻底放下了杀念:

“去魔界极北的放逐之地,那里是摩洛设来关押死刑犯的地方,罪无可恕者直接放逐去人界,靠收集魔能给自己续命。托暗之魔女到来的福,近几年办得挺成功,降低了不少社会犯罪率。”

“还想挣扎的话,就坐放逐之地那里的空间门,去往人界,联合人间的魔法少女势力,看看有没有什么出路吧。”

千雪情绪复杂地低念着:

“但我不建议你抱任何期待。你根本就不知道,摩洛王上的实力已经到了什么程度!即使抛去对魔法少女内部的渗透,抛去我们十二大恶魔、四魔将、下方无数魔军的拥戴,单单是王上本身的力量,在这浩大两界里,都已是一座无人能逾越的高墙!最多不到三年之后,王座苏醒,枷锁解下,魔神重临,便是往代勇者圣女重现,也根本无济于事!何况这一代的勇者到现在都没有出现,是不是,这个世界,也已经接受命运了呢……!?”

她认命般低念着,忽然冰眸瞪大,如见鬼一般紧紧盯着对面的少年!

“我不知道深渊塔内部公开掌握的历史有多少,但想必至少,多少会留下些往代轮回的记载吧?”

雷迪摩尔张手,亮出一把魔血浸透的铁剑,原本锈迹斑斑的剑身,经过无数魔界生灵的血浪冲刷,竟一点一点抖落锈迹,在摇曳的灯光中亮着凛凛寒芒:

“这把剑…你认得吗?”

“勇者的…圣剑……”千雪呆呆地看着那把铁剑,冰颜浮现出不敢置信的神色:“为什么会…在一个魔物手里…还失去了圣光……”

“因为我不配圣光拥绕,” 雷迪摩尔压低声音、狠狠说道,“只配以血浴身!”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勇者。” 他放开夭夭,抽身离开,背起夜离梦昏睡中的娇躯,向着小屋外面走去,“我只知道,这个世界的终幕里,我和魔王……只有一个人配活着!”

血色的天空下,勇者背着魔女,一步一步踏在荒地上,缓缓走向北方的大漠狼烟。

千雪扑过去抱住夭夭,冰颜侧过看向窗外,不知是不敢去看夭夭脸上的表情,还是想用目光送那身影最后一程。

……

魔王城,深渊塔。

“应至之劫,始终是避不开啊。”

摩洛俯瞰着四海荒野,唏嘘地慨叹道:

“寡人早就知道,那个雷迪摩尔非同常人;却也没想到,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救走暗之魔女就算了,竟然还能逃过本王的魔眼监视,寡人可真是越来越好奇,他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永夜禁军全灭,只有犹大靠着王上恩赐的护心镜,捡了一条小命;星辰院已被永夜军团占领,只剩主楼疑似存在暗之魔女留下的禁制,永夜军团不敢随意进入,现已设下隔离带,远远隔开,等到王上出世之日再做检查。”

路西法低头站在暗黑王座前:

“不知接下来,王上的意图是……?”

“罢了。” 摩洛一声低叹,“从现在开始,到两年后的终末之日为止,寡人要全心掌控恶魔王座,无暇分心他顾,至于这雷迪摩尔,寡人自有处置,你退下吧。”

“……是。”路西法也没有多问,心事重重地离开塔顶。

几刻之后,魔光一闪。

“王上,永夜禁军那群废物,竟然把暗之魔女弄丢了?这、这该如何是好?”

欢喜摇晃着一头黄毛,有些慌乱地冲到王座前:

“您,您答应过的,要把夜离梦的处女赏给我……”

“不必多虑,寡人之诺,还有食言的时候吗?”

摩洛语气温和:

“暗之魔女魔核已裂,最后的血遁之术也已被暗惧者逼出,再无空间传送的手段,他们想逃出魔界,只可能依靠放逐之地自带的空间门!你去放逐之地守株待兔,将那碍事魔物和暗之魔女一并拿下,不就万事大吉了?”

“啊——对啊,小生怎么没想到呢,王上英明!”

欢喜幡然醒悟,又突然露出有些扭捏的表情:

“但小生听说,那个、那个废物魔灵,得了暗之魔女大力打造的魔铠,狗仗人势,耍得好一阵威风!小生未、未必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拿下,不知王上能否,稍微给予一点辅助?”

“你放心。” 摩洛微笑着,血眸冷冷看向远方,掌心抓出一道漆黑魔印,闪烁着恐怖的色彩:

“魔神印,由寡人本源魔力凝聚而成的魔印。持此印至,便如本王亲临,王魂威压之下,世间魔物皆当俯首!如此,你可放心了吧?”

“谢王上恩赐!”

欢喜大喜过望,磕头拜谢,抓起魔印转身就走,黄毛春风得意地飘摇招展,眼中燃烧着灼热疯狂的欲望,嘴角甚至忍不住流出下流的口水。

血发青年看着欢喜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厌恶:

“……罢了,再好的将,若命中注定,不能为本王所用,倒还不如一只足够听话的狗!”

……

幽香环绕的梦境中,一座高塔冲天而起,直入云霄:

秘银为五角基座,青绿为缦回廊腰,海蓝为通天身躯,耀红为光转峰巅,土黄为穿引丝线。

五色高塔之下,黑发小女孩仰头望向高耸入云的塔顶,黑衣包裹着瘦小身体,稚嫩精致的小脸上闪烁着紧张期盼的神色。

“小妹妹,你在这里做什么呢?”火红长发的女子走出五系塔大门外,俯下身子看着她。

“我…我听说…成为魔法少女…是在这里登记的……” 小女孩瑟缩着身子,断断续续说道。

“是在暗夜城堡登记哦,” 焰落看着这粉雕玉琢的可爱孩子,嘴角不自觉挂上笑意:

“而且魔法少女都是在15、6岁挑战女神试炼,接受神像洗礼的哦,小妹妹你看着才七八岁吧,别着急,等长大了再让爸爸妈妈陪你去试炼好不好?”

“我…”小女孩嗫喏着,黑宝石般的眸子中闪烁着失落的色彩,“我没有爸爸妈妈……”

“而且……”她甩甩小脑袋,有些急切地说道,“我已经通过女神试炼了,接受了那个叫…暗…暗…暗夜女神的洗礼!”

“啊……”焰落听到小女孩的身世,不由心生怜意,却又瞬间被下一句信息淹没:

“暗…暗夜女神?”

她温柔地将女孩抱在怀里,素手拂过她的黑发:

“小妹妹乖,跟姐姐去灵都最好的福利院,好不好?世间六大女神神像,陨星、森梦、汐歌、辉耀、流砂对应五常系,再加上代表圣女的光明女神神像,根本不存在什么暗夜女神神像的,姐姐跟你拉勾,等你到年龄了,就带你去挑战女神试炼,好不好?”

“我、我真的接受了暗…暗夜女神洗礼!”女孩小手慌乱摆动,着急地说道。

“别跟姐姐开玩笑了……”

焰落耐着性子沟通道,美眸却突然瞪圆!

“这…这是什么……”

“女神大人说,这是暗之魔法少女专属的魔力,”

女孩指尖缭绕暗黑魔气,小脸蛋松了口气,天真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着:

“——暗夜魔力。”

……

魔历83年,7月15日午。

五系塔顶层。

“8岁…身具暗黑魔气的…暗之魔法少女?闻所未闻,竟然会出现这种事情……”

青衣女子不可置信地喃喃着,柔和的森梦魔力噪乱地流动着;

“魔法少女的力量是神圣正义的力量,不能容忍这种与魔物无异的异端!”蓝衣女子语气森寒:“我提议,直接给她一个无痛的死亡吧,也算是解脱了。”

“你在说什么啊,沐风!”焰落一袭红衣,急忙反驳道:“那可是个八岁的孤儿!你怎么忍心说出这种话的?”

“对待与魔相关的一切事物,都不能心慈手软!” 蓝衣女子分毫不让:“沐雨的教训就在昨日,你还想要重蹈覆辙吗?陨星和流砂都表态了,森梦唐家弃票,辉耀虽是五常系之首,但也别想以一家之言,罔顾三家之意!”

“沐风,我知道沐雨的事对你打击很大,但也请你冷静一点好吗?”

焰落苦苦哀求道:

“她本为弃婴,又遭养父虐待,已经足够可怜了,就给她一个普普通通的童年好不好?她现在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能有什么威胁?我会自愿做她的监管人,等到她有一天真的成长到具有威胁的那天,我们再做计议,好不好?”

……

寂静的房间里,中域的森梦唐家、汐歌沐家、辉耀焰家三家话事人争执不断。

房间外面,幼年的魔女静静看着她们,暗夜神明般敏锐的五感将一切听在耳中,小脸上浮现出悲伤的神情,仿佛明白了这绮丽仙境般的五色高塔,终究也不是自己的容身之所。

……

魔历90年,5月22日夜。

五系塔的顶层房间里,黑发少女坐在窗台上,晃悠着精致修长的双腿,指尖捻着朵幽兰,静静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青涩的星眸中藏着淡淡哀伤。

“小离梦,快过来快过来!”

焰落匆匆冲进房间,英气逼人的俏脸上满溢喜色:

“五系塔下午刚刚批审通过,将空间水晶列为S级魔法专利项目!哼哼,小离梦你可真给姐姐长脸,才15岁就弄出了8个S级专利,真是灵河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给那群古板的老东西都快看傻眼了!这下等年底再召开五常大会,我看汐歌那边还敢不敢刁难你!”

“走,跟姐姐开庆功宴去!嗯,感觉小离梦也差不多到可以喝酒的年纪了呢~”

“谢谢焰落姐,我…今天有点不舒服,呆在房间里就好了。” 黑发少女俯瞰着窗外的城市夜景,轻轻说道。

“啊—” 焰落一愣,然后露出了然于胸的表情,“是、是来那个了吗?哎,看姐姐粗心的,不知不觉就给日期都搞混了。”

“那姐姐就不打扰你了,小离梦你自己注意身体,拜拜——”

英姿飒爽的红发女子走出房间,黑发少女一动不动,莹白指尖划过窗前的清霜,带起光滑的水痕,静静望着这繁华的都市。

定定看了不知多久,她跳下窗台,赤着雪白小脚走到衣柜面前,小手来回踌躇半天,挑出一整套黑色衣裙换上,足尖轻抬套进黑丝长袜,顺着挺拔小腿一路撸上柳腰,再套上一双小靴子,小手魔光一闪凝出一面镜子,对着镜子打理了一番衣裙发丝,悄悄打开房门,溜了出去。

空荡的房间里,桌子上留着封粉红的信笺:

我走了,谢谢焰落姐七年以来的照顾。

这些日子里给你、给整个辉耀焰家都添了很多麻烦,还未能一一报答,就选择不辞而别,对不起;

沐风一直将我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这些年来,我用暗夜魔法做出的研究贡献,似乎丝毫没有改善她对我的印象,反而给我越来越危险的感觉;我一日不走,焰落姐就一日多份隐忧。

我想,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关于魔法少女灵装上的魔纹、女神神像的异样,我把自己的猜想都写在抽屉第二格的笔记里了,你有空可以看看。

听闻摩洛贤明,与往届魔王截然不同,雄踞深渊高塔,一心治理天下、整顿荒乱无序的魔界。

我想去那里看看,看看魔究竟是什么样子,过着怎样的生活,能否在那里尽情施展才能,锄贫扶困,让生灵过上更美好的生活。

有暗夜魔法护身,不必担心我的安危。

离梦祝焰落姐万事顺心,平安常乐。

……

意识从迷雾中模模糊糊醒来,夜离梦睁开眼眸,熟悉的少年面庞映入视线,像是大梦一场后再次看见的明媚晨光。

草浪在长风中起伏,茫茫荒野与天际相连,血染的天空下,少年将少女抱在怀中,彼此温暖着身体,清秀的脸上带着隐隐担忧,身旁的青囊闪烁亮绿微光。

“这里…是哪?” 魔女躺在雷迪摩尔的怀抱里,缓缓问道。

“紫蓥城郊外,大概一个月左右,能走到放逐之地。”

雷迪摩尔拿着一颗青色丹药,轻轻喂到她的嘴里:

“张嘴,啊——嗯,再喝口水,有没有感觉舒服了点?多亏铃音留下的药草物资,撑过这一个月问题应该不大。”

“…放逐之地?” 夜离梦像个小孩子一样“咕咚咕咚”喝下丹药,后知后觉问道。

“嗯,我们坐那里自带的空间门,去人界找铃音她们,好不好?” 雷迪摩尔学着哄小孩子的声音。

“……不去。”

魔女在他怀里低下头,藏起脸上的表情。

“什么?”

“我说,我不去人界!”

夜离梦突然拔高声调,脑袋埋在他腿上,像只闷头喊叫的美丽土拨鼠。

“为什么不去?” 雷迪摩尔皱眉。

“人界…都是…不好的回忆……” 少女呢喃着,“我不想回去了……”

“可我们只能去人界,” 雷迪摩尔轻轻抚着柔顺青丝,“乖,别任性。”

“…任性?”

夜离梦声音忽止,在阴影中沉默一阵,情绪毫无征兆地爆发:

“是,我就是任性!不任性怎么会一个人跑来魔界,不任性怎么会像个傻子一样帮魔物造这造那!”

她抬起头,因虚弱而苍白的脸上泛起激动的血色,珠泪胡乱甩到风中,彻底抛下了所有包袱,像是回到了当年那个小女孩,不讲道理地发起脾气:

“爹爹说我是赔钱货,魔法少女嫌我晦气累赘,魔物把我当成没脑子的蠢女人,就连你也把我当成幼稚的小孩看!”

魔女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说到最后已经近乎破音:

“我这种…我这种无可救药的蠢女人,你还管我做什么?是图我的魔法,还是图这副无聊的肉体?拿去吧,想要什么就都拿去吧,反正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了!还是说你也想像那群恶心家伙说的一样,把我当什么肉、肉便器……咿啊!”

“你要怎么发脾气就怎么发,别作践自己!” 雷迪摩尔在少女披风下的紧致翘臀上用力一扇,没好气地说道。

“作践?”

夜离梦自嘲地笑起来:

“我的人生,已经活成了这么可笑的样子,还有什么作践不作践的?我早说了,你就该把我丢在那群恶心家伙里,让我被它们轮着一个一个奸淫,变成最下贱的婊子,才是我这种蠢货该配的结局!……咿呀呀呀!”

“夜离梦!”

雷迪摩尔忍无可忍,直接把魔女摁在地上,大手在拼命扭动的小屁股上扇个不停,打出‘啪’‘啪’一声声脆响,边打边怒声喊着:

“我玩命把你救出来,拼着一口气撑到现在,不是为了看你自暴自弃的!你不是最喜欢扮大姐姐照顾别人吗?拿出你的成熟稳重啊,就当是为了我也好……振作起来啊!”

“那…那都是假的!” 魔女银牙紧咬,像头受伤的小狮子般吼着,纤弱身子被摁在地上,颤抖着挣扎个不停,“我只是…把一个…可笑的幻梦…寄宿到了你身上!现在梦已经碎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呀啊啊!”

“你如果—真的—觉得—结束了—!”雷迪摩尔扇得手都麻了,停下动作喘着粗气,缓缓放低声调:“……为什么还要等我来救你?”

……

“为什么……”不知过了多久,魔女捂着被扇得通红的黑纱俏臀,迷茫地低念着:“为什么明明是一起经历的美好岁月,明明是一同创造的宝贵回忆,说忘,就能忘掉呢?”

“可能是因为,魔就是魔吧。”

雷迪摩尔松了口气:

“离梦姐你也说过,魔的本质是残缺的人:不是兽,却也终究没有完整健全的人格。你不能指望他们拥有人类大众那样,那种朴素的价值观;因为对人界失望透顶,就把希望寄托在魔物身上,注定只是一场,不可能实现的梦。”

“是这样吗……”

夜离梦低念着:

“所以说,我就是个蠢…喂!”

魔女猛地抢先一步捂住自己的小屁股,星眸带着羞恼瞪向雷迪摩尔:

“我早就想问你了!你这…这是…哪儿学的下流招儿?别想蒙我,我闻到你身上有小铃音的香气了!说,你们俩背着我偷偷干了什么?”

“…好好感谢铃音吧。” 雷迪摩尔果断转移话题:“没有她,我俩早就死了,哪还有机会给你在这里自暴自弃,贬低自己……”

“我没贬低自己!”少女脾气还没消尽,忿忿开口:“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啊—”

“事实就是世间万事自有公道,善行终将结出善缘,恶念终将自食恶果!”

雷迪摩尔把她紧紧抱在怀中,贴在魔女的耳边,绞尽脑汁想着地球上那些情话:

“开错了季节的花,一样有人懂得去欣赏,不会折损原本的美丽;离梦姐,无论你有多伤心、多失望,往好处看点,至少还有我陪着你呢,是不是?”

“可除了你,全世界都觉得我是个蠢女人……” 魔女闷闷地缩在他怀中。

“—那就是全世界都错了。” 雷迪摩尔认认真真说道。“跟我一起去拯救众生,纠正这垃圾世界的错误,好不好?”

……

“你…不会觉得…这一切对你很累、很不公平、很想抱怨吗?”

过了不知多久,夜离梦轻轻开口: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无私的人。”

“我不知道真正无私的人是什么样子,但肯定不是我这样。”

雷迪摩尔笑着摇摇头:

“我不是眼里没有自己,而是我心中理想的那个自己,一定要与我爱的人、我所珍视的美好之物绑在一起:孤独的我只是一把剑,无论锋利还是钝锈,都只是一把没有温度的兵器;只有站在你身旁时,我的生命才能真正被赋予意义,熊熊燃烧起来!”

……

“要是…要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想的话,这个世界,会被建设成真正美好的样子吗?”

少女如雪砌成的下巴抵着他的肩膀,小声问道。

“不,恰恰相反。” 魔将斩钉截铁:“如果芸芸众生都不甘于安分守己,只求轰轰烈烈、图个痛快,这世界大概会直接崩掉吧。”

“所以说离梦姐,不要为我而自责了,我能有站在这里,为了想要守护的人,无所顾忌燃烧自己的机会,就已经很幸运了啊。”

……

静谧的天空下,和风吹动落叶,青鸟飞过浅草,空气中弥漫着清新舒爽的气息;野蔷薇和山茶花在原野中肆意招展,成千上万的树梢随风摇曳。

少女依偎在少年怀里,静静睡在芬芳草地上,脸上浮起浅浅的笑容,不知在做着什么样的美梦;

终幕的钟声敲响之前,一切悲剧仿佛都还来得及去挽回,一切命运仿佛都还来得及去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