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神龙篇(6)

高翊掂量着手中还散发着一股鱼腥味的妖兽灵元,这颗灵元比之前在雾隐山得到的那枚妖蟹灵元还要大上一圈,由内而外闪烁着深绿色的荧光,看起来即便是中阶以上的妖兽,每只能力和强度也都有所不同。

“哼,臭小子,这可是中阶上品的妖兽灵元,便宜你了。”

黑蟒看着身下已经化为齑粉的妖鲶,心头的忧虑也随之消散,没想到它在这鬼地方被封印了这么多年,居然能够有幸见到眼前的这位有缘人,也算没白吃这份孤独之苦。

水下的气氛有些微妙,高翊收起灵元又端看着手中这柄已经不见半点锐芒剑意的黑剑,猩红诡黑的剑气不知何时悉数消散,连漆黑如墨的剑身也在逐渐变得黯淡无光,最终变为一柄看上去平常无奇的泛泛之剑。

“这里为何会被设下道家封印阵法,想必你应该清楚吧。”

噌唥一声,剑柄下锋利的剑身滑进鞘内,高翊收剑转身,将剑绑在腰间,取代了之前那柄断刃,妖蛇盯着他一气呵成的动作,眼光闪动,像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这里的封印术确实是道门中人所设,可你该感到奇怪的是,为何道家的封印术却要封印儒家所用的罡气。”

高翊皱了皱眉,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没错,这太违和了,儒道之间一直形同陌路,直到最近几年双方之间的态度才有所缓和,道家大能在一张秘境图纸内开启了如此庞大的封印术,防备的还是儒门中人,更奇怪的是,被封印在其中的还是一条蟒蛇,对。

还有悬于自己腰间的神秘黑剑,这无论如何也说不通。

“那你又是如何被封印在这秘境内的,还有,明明封印术是防备儒门所用,可为何我却能轻易的解开这封印。”

黑蟒双目中的红芒逐渐散去,而是用那双三角眼在高翊身上来回打量,最后将摄人心魄的蛇目牢牢锁定在高翊那张棱角分明,清秀中透着坚毅果决的面庞上。

“你还未发觉吗?你自己体内那不同寻常的阳元与无穷无尽的罡气。”

高翊被这话反问的一时张不开嘴,不同寻常的阳元?

难不成这天底下的阳元还分好几种?

还有无穷的罡气又是怎么回事,他要是身负无上罡气,早就突破三段了,还至于差点丧命在这鬼地方。

黑蟒见他丝毫不知觉的样子,倒是没有继续在这点上多费唇舌,而是在蠕动到那张黑色的棺材旁。

“你手中的剑乃是冀州九层剑冢中,镇压在第八层的妖剑,只不过它不同于其他诸剑,这柄剑从未觉醒过剑灵,也没人知道这柄黑剑中到底存不存在剑灵。因为用过它的剑客,都死得很惨。”

妖剑?没有剑灵?用剑之人无一幸免?

高翊很清楚儒家修剑的高低,每一把剑在被锻造而成后都有剑灵的存在,只不过他们需要执剑者去发现,去觉醒独属于自己的剑灵,也只有修行罡气的儒门中人才能够觉醒器灵。

如果说一把剑内没有剑灵的存在,那只能说明一点,便是这把剑尚未找到自己心怡的主人,便是持剑者已破阶,可却碍于始终无法认同彼此,自然剑灵也无处可循。

之前讲过,在罡气修炼到第七层境界的时候,剑中灵魂便可以彻底在外界实体化,之前只能与其在冥想空间中相遇。

就在不久前,高翊还清楚的听到了许靖冰魄剑内剑灵的声音,只不过那位仙子剑灵却是像在哭诉,渴望寻求解脱,可惜自己那位本领高强的许师哥却好像并没有发现自己手中之剑是何等的凄凉无助。

“那我就更想知道,到底是何人将你和这柄传闻中的妖剑一起封印在这秘境内了。”

听到高翊的话,黑蟒则是一愣,它转过身子,蛇目中带着一丝狐疑。

“你说什么?你在秘境内?”

“明知故问。”

高翊虽被这神秘的黑蛇所救,可他也清楚,对方之前可是一直冷眼旁观,直到最后才突然舍身相救,况且一条会说人话的蛇只可能与妖兽有关。

“看来是有人想引你前来,奇怪……”

黑蟒一时不语,像是陷入了一个看不见的怪圈之中,它也暗中觉得这事有些不对,竟然有秘境图纸能够完全将现实笼罩其内,难道……

“老夫没必要哄骗你这后生,这里并不在什么秘境内,而是冀州雾隐山,你所处的位置便是位于雾隐山峰顶处的沉月湖下。”

嗡!

高翊目瞪口呆,如遭雷击,雾隐山?沉月湖?这两个地名自己可太熟悉了,自己不久前可差点交代在那,可这里……

他想起自己进入秘境时的时候,秘境被开启的地点确实是在雾隐山下,毕竟想要引妖气进入秘境图纸内,只能寻求妖气聚集之地,可这也说不通啊,无论如何,设计图纸之人也没有能力将现实中的存在移加在秘境内。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两个不同的时空相互交错,在一个不可知的前提下被打开了封印,致使两个世界融合在一起,而自己则恰好就在经历。

“我凭什么信你在这胡诌,你还是解释一下一条蛇为什么会张口说话吧。”

“哼,无知小辈,想来是有人在暗中动了手脚,寻常妖气凝聚之地是无法影响到秘境之内的固有事物的。但如果一个在地域内妖气在短时间内快速汇聚,便会形成妖瘴领域。别有用心之人将秘境在这片地域开启,便会影响到秘境内的事物发展,秘境内的妖兽受到外部妖瘴领域的影响,能力大增,不断进化。看你这副样子,应该见识过了,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高翊暗暗吞下一口唾沫,鼻梁上已悬着几滴汗珠,眼前又浮现出那只从蛹进化成六翅幻蛾的大蛾子,还有刚刚让自己差点丧命在此的鲨尾巨鲶。

这黑蟒说的没错,他在秘境中见到的这些妖兽狂暴化的速度都极其之快,甚至包括之前那只妖蟹,师父曾经讲过妖兽变种是极为稀少的事,寻常弟子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一次,可这才多久的功夫,就被自己赶上三回,还有那些用双脚奔跑,甚至还会酿酒的猴子,无一都透露着诡异。

这秘境内的妖兽看来都是受到了雾隐山妖气过盛的影响,所以才会快速进化。

他又想起那一夜执行净化任务时遭遇的离奇怪事,明明这么多年以来与周边村落相处和谐的妖兽,竟然会在那一晚数量迅速激增,且带有明显的攻击性,甚至还出现了变种的中阶妖兽,而那只妖蟹出现的地点便正是山顶处的沉月湖,也就是这黑蛇口中自己现在所处的方位!

“就算如你所说,你又如何能解释我刚刚所问。”

黑蟒那双三角眼里菱形的蛇瞳中逐渐燃起漆黑的暗芒,盯得高翊脊背发凉,它蠕动的蛇躯层层盘旋叠高,倚在棺材旁,吐出分叉状的毒信,声音更加沙哑,也同时透着赤裸的杀意与无处宣泄的愤恨。

“这世界上当然没有会说话的蛇,因为老夫本就是人,只不过就像你所想的那样,我是被封印在此的。”

“被谁?”

黑蟒冰冷彻骨的眼神扫过高翊破败的青色儒衫,四目相对下,它口中毒信滴落出道道粘稠的毒液,两颗獠牙散发着青色的寒光。

“曹墨,三儒圣之一的曹墨。”

“你放屁!”

高翊周遭猛然爆发出滔天罡气,瞬间将刚刚沉稳下的河水蒸发,那团本来呈橘黄色的罡气中竟然隐隐萦绕出淡淡的紫光。

“看来已经快到破阶点了。”

高翊这才发现自己所修罡气的变化,没想到经历了两次恶战,他体内罡气已成长至三阶末期,显然到达了破阶的时候。

“我师父乃是儒家大贤,一生光明磊落,便是将你封印与此,想来也是你这家伙平生作恶多端,才有此下场!”

见高翊血气上涌,一副要拼个死活的样子,黑蟒也知晓高翊确为曹墨弟子,它倒是没有动怒,而是继续道。

“信与不信,想来由你。我本为人身,却被你那位以正人君子立世的师父封印在此,他将我体内阳元抽空,又用奇淫邪术将一条高阶蟒妖体内还未炼化的原始灵元灌入我体内,致使我体内源生之炁被彻底吞噬,沦为此等模样。”

“一派胡言!你这臭道士休要诬陷我师父!这里的封印阵法乃是道家修士所降下,且设有封印儒家罡气的能力,我师父位列儒圣,乃天下儒生楷模,又如何会做出这等道理不通,本末倒置之事,你再若妄下雌黄,便是连一条蛇也当不成!”

高翊眉间怒色渐起,手掌已滑向腰间黑剑。

他不允许有人给自己最为敬重的师父泼脏水,在他心中,曹墨既是将他带入儒门中的恩师,又是抚养他成人的父亲。

“将自己笃信的事当做现实,却忘记了眼睛有时也会欺骗自己。小鬼,你又了解你那位儒圣师父多少?”

“你……一派胡言!难道我会相信一条妖蛇的鬼话?你又有什么本事,值得我师父大动干戈!”

高翊恶狠狠的盯着这条蜷缩在棺材旁的漆黑妖蟒,他不允许自己心底里产生半点对师父的怀疑,无论发生任何事!

“蠢!这世间若非有利可图,又哪有人会为了区区一个凡人大费周章,花费如此心血开启这【九罗杀生阵】,你以为当今儒圣与洞虚境的道家大能设下这般天罗地网是只为了看的吗?”

见高翊因为震惊而半天吐不出一个字,黑蟒才缓缓蠕动到掉落在一旁的棺材板前,它看向雕刻在其上那只栩栩如生的黑鸟,回忆不断浮现在眼前。

“这道封闭罡气的结界和高阶封印术是你师父曹墨与道门一起设下的,为的便是防止日后有人能够解开石门的封印。因为能够扯下那道符箓和取出这柄剑的只有儒门弟子,确切的说是,只有你。”

高翊双唇几度分离,欲言又止,他脑中的疑问越来越多了,只有自己,这是什么意思?

雾隐山下开启的秘境,快速狂暴化的妖兽,还有这能够抹杀罡气的神秘封印术,这结界难道真是师父他老人家设下的?

可又是为什么。

“这两扇白玉门又称【杀气石】,于外它能够消除结界内一切罡气,于内则将内部生气与外界一切隔绝,如果不是你被那条妖鲨引到这里,恐怕你永远见不到我。”

“可为什么偏偏会是我?”

高翊扬起脸咬紧下唇,双目游离,他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好像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中。

“你身上的太多秘密你还不曾知晓,一时间我无法对你悉数言明,但你至少要知道你真正的身份,你是……”

黑蟒下个字还未吐出,突然间水下的暗流激烈涌动,高翊脚下不稳,险些栽倒,自己的头发不知为何竟然一根根的竖了起来,酥麻的电流感顺着发间传遍全身。

“不好!”

高翊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刚欲张口,一道惨白无色的雷击便穿透水层,直达河底,硬生生将那条黑蟒劈成两段,暗红色的血液瞬间萦绕漂浮在高翊眼前。

“这……”

高翊一时间手足无措,他完全没有料到眼前会突然间出现这副画面,可本能告诉他必须要让这条黑蟒将未说出口的真相告诉他,他急忙跑过去,可还没等迈出两步,便听到那黑蟒声嘶力竭的嘶吼。

“快离开这!咳……我命数该绝,今日得之所愿,死而无憾,可你……”

高翊还想上前,耳边却爆发出“嚓”的两声巨响,震得他耳内瞬间失聪,大脑一片空寂,仿佛这两道巨雷将他的七魂六魄都一并贯穿。

刚刚那一记天雷余威尚在,眼前便又有两道凄厉白盲从水面上贯穿而下,彻底将黑蟒的头颅炸成粉尘,荡起阵阵尘沙。

高翊瞠目结舌,半晌脚下挪不出半步,待灰尘散去,黑蟒殒命之处赫然出现一个金光闪耀,夺目非常的镀金大字!

【霄】

无上玉清王,统天三十六。

五雷正术,神霄为先。

这是……五雷之法……果然是道门!

高翊惊恐万分,牙齿都在打颤,一边向后退去,一边抬起头看向上方,本来因阳光无法达到而昏暗一片的水下却因为这三道凛凛天雷将厚重的水层彻底切开,形成三个呈圆柱状的真空层,灿烂夺目的阳光直射而下,照亮每一寸河床,只不过这难得的光芒下却充斥着让人窒息般的死寂和在他鼻息前飘散不去的血腥气息。

不对……为什么秘境内会有道家的人出现!

五雷之法乃是道家仙阶法术,寻常道门修真者绝对无法掌握,可偏偏在黑蛇想要说出关键那一刻,这可怕的天雷却像掐准了时候一般轰然落下。

一连串的疑问如同周遭无尽的河水一般将高翊的身心牢牢困在其中,可如今的境地却不允许他胡思乱想,高翊一路惶恐来到之前隧道的出口,立刻就发现身边的重力在迅速发生变化,恢复到常规水下的状态,而在不远处的幽深水域中则闪烁着十余个正在一明一暗的红色斑点正在静悄悄的窥视着他。

“怎么会有这么多……”

不知何时,他四周已游荡出十余条妖鱼,这些妖鱼虽没有之前那条妖鲨那般庞大,可那半人多长的身段和腮前口中的利齿也绝非寻常低阶妖兽,明显是受到了雾隐山的妖瘴领域影响快速进化而来。

“看来那条妖鲨破坏了外部的结界,才会引来这么多妖鱼。可明明是道门设下的高阶结界怎会被一条中阶妖兽破坏。”

这些刚刚蜕变的妖兽可不会给高翊在这犹豫的机会,它们结群而上,速度出奇的快,高翊连忙拔剑迎击,可之前能够一击斩断中阶妖兽首级的黑剑此时却发挥不出半点威力,甚至远不如自己那柄断剑锋利。

“可恶!怪不得你之前的主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听说过马儿妨主,没见过佩剑也能拉剑主下水的!”

高翊几番劈砍,可手中剑锋却连这些妖鱼的皮毛都伤不到,刚刚恢复的身体又添几处新伤,这些妖鱼虽无中阶妖兽致命的杀伤力,但却懂得如何互相配合,它们在眨眼睛的功夫就将高翊围在中央,不见半点破绽,即便高翊利用罡气掌法拍飞几条,可马上就会有更多的妖鱼补上空缺。

“想车轮战吗?明明是一群畜生,竟然还学上兵法了。”

高翊笑中带着几分自嘲,明明是之前自己可以随手斩杀的低阶小妖,可现在却能联合在一起要了自己的性命。

真是风水轮流转,报应还不完啊。

他手中剑刃翻飞,奈何这传世宝剑就像一位孤傲不群,自以为是的千金小姐,任凭高翊怎样呼唤,就是不肯展露出半点锋芒。

“小高!这边!”

高翊这边几乎陷入绝望,长时间位于水下,使得他双目浸水已至红肿,眼前模糊不清,刚刚愈合后又外翻的伤口反而更加隐隐作痛。

可就在他毫无破局思路的关键时刻,身后水域中却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

“澈?你没死!?”

高翊先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毕竟他早就默认这小子已经葬身鱼腹了,接着便是喜出望外,心说这家伙真是福大命大,居然两度绝境逢生,同时也感慨果然多个人就多份力量。

“我不过是被水呛到了而已!你就把小爷扔到那喂鱼是吧!快闭上眼睛,往这边游!”

高翊不敢迟疑多问,盯准澈的身位,眼睛一闭就蹬着脚丫子狂游不止,也顾不上那群就在眼前随时准备袭击的妖鱼。

“没点能耐,我又如何能迈进北海书院的大门!”

高翊听得耳边兀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没错,就是笛子的声音。

那笛声中透着几分凄怆哀婉,但更多的则是深入人心中的道道魔音,只听得他头脑发胀,没游出多少距离便觉得四肢酸软无力,昏昏欲睡,竟然连想睁开眼皮的劲都没有……

他总觉得自己从小到大,好像丢掉了许多记忆,并不是遗忘,而是被人偷走了。

一朵泛着清香的莲花绽放在清波荡漾的湳河之上,身着白衣长裙的美丽女子踮起脚立于荷尖。

娇柔的身影,如玉的容颜,朦胧了他爱意的双眼,璀璨了烟树山峦。

西河郡,那个让他熟悉的地方。

未央城,那颗绽放于茫茫大漠中的璀璨明星。

它既是围绕在族人心中的神圣圐圙,又是这片土地上生出的琅玕玉珠。

对于他和他的族人来说,那里是一处隐藏在烦扰尘世中的唯一净土。

可当铁马长戈踏破平静祥和的土地,来自关中天启的鼓点在戈壁中回旋,一切曾经的美好都转瞬即逝。

他见过只存在于自己眼中的世外桃源,也见过了九州大地的滚滚狼烟,更听到了心中那条漆黑苍龙对他的警诫。

他厌倦了活在为自己编织的美梦里,他相信了位列儒圣的挚友对自己的许诺,却忘记了这世上唯有两样东西不可直视,一是正午的太阳,二是人皮后的那颗心。

鲜血蔓延至城中每一寸土地,妇孺的哭喊响彻城郭。

当惨白的拂晓覆盖猩红的夜晚,却掩盖不掉这里曾经发生的罪恶。

七万颗头颅高悬在每一个士兵的长戈上,七万具尸体筑成的京观堆积高过城楼。

当璀璨的珍珠被无情的粉碎,却并不代表着它曾经绽放的光芒同样化为虚无,而是化为粉末飘散到远方,漫过苍翠与山峰,越过大河和长江,它们见证了这座在血色下诞生的冉冉帝国,带着亡者的不渡寻求着解脱。

高翊感到脸上痒痒的,黏糊糊的,他睡的很沉,却被这让他头皮发麻的瘙痒感惊醒。

他睁开眼,却正看到澈正和他脸贴脸,口水顺着这小子的嘴流到自己脸上。

“你这混蛋!!!”

高翊一把推开这睡觉还流口水的家伙,四下一看发现自己正躺在之前那座茅草屋里,不远处被包成粽子的刘安还未苏醒。

“唔……再来一杯…放…放屁!小爷有的是钱,还能…还能他娘的欠你酒钱?”

被自己推开的澈干脆仰着头一边打着胡乱擦着脸上的睡唾一边满嘴梦话。

高翊揉了揉昏沉沉的脑袋,只觉得困意一点没消,反而更加头昏脑涨,看来是这小子把自己带回到岸上的,不过看他现在这副德行,倒是丝毫没有半点中毒的样子,还真是生得一副好身体。

“快醒醒!快醒醒!”

保持着自己醒了,别人就别想继续睡的优良美德,高翊对着澈睡意正酣的脸蛋便是一顿清醒疗法,可这小子八成是懒猪转世,怎么叫都不醒。

“猴子来了!你这酒鬼!”

“猴子!?那还不快跑!”

澈一听到猴子俩字吓得原地蹦起三尺高,一脸呆愣的四下一看才发现高翊正满脸坏笑的看着他。

“你!你知不知道梦里能饮三百杯的道理!非要在这种关键时候叫醒我!”

高翊拍了拍他的肩膀,见他气呼呼的模样倒也觉得好笑,整个秘境内凶险万分,无论是人或妖都同样需要留心提防,唯独这个三句不离酒的家伙倒是能让高翊觉得安心一些。

“说说,你怎么带我上来的。”

澈见高翊发问则噘着嘴一扭头,背过身子不去理睬,高翊气的想笑,从腰间摸出两个铜板扔给他。

“呶,等出去买酒喝。”

“这还差不多。”

澈将铜板塞进袖袍里,舔着嘴角像是还在回味刚刚的美梦,他同样从腰间掏出一根竹笛,在高翊面前晃了晃,满是得意。

“看到没,这便是小爷的法宝!我就是用它才把你救出来的!”

这笛子倒是与寻常竹笛没什么不同,可能唯独在尾部拴着一缕毛穗,看那质感和颜色,像是什么动物的毛发所制。

“这是狼毛,确切地说是狼双眼之间毛色最深的那撮毛,一匹狼身上也只有这么一小撮。”

高翊伸出手抚摸着那深灰色的毛穗,不同于寻常动物的皮毛,狼的毛发格外刺手,手指抚过,像是抓住了一把细针,带着刺痛。

“我更想知道,你是如何凭借一根笛子摆脱了那些妖鱼。”

高翊望着澈,他第一次在澈的眼神里看到了不同与他平日里玩世不恭的神态,这个来自陇右的少年意味深长的盯着手中墨色的竹笛,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我来自陇右,那里常年与西域各国的外来人接触,这杆竹笛便是一位来自月氏国的祭祀送与我的,他还传授了我一些驭兽的技巧。我当时就是吹奏了一首用于干扰妖兽判断力的曲子,才让你我逃离生天。”

月氏国?西域?想不到这小子还有两把刷子,不过他又是和杨博士如何相识的?

北海书院不比寻常学府,能够有幸进入其中深造之人绝非等闲之辈。

便是如赵光,刘安这等本事平平的人,也需一定出身,靠着财力支撑,才可挤身而入。

换句话说,能力和金钱,你总得有一样拿出手的。

可眼前这个吊儿郎当,一身行头加起来不够买三馒头的酒蒙子又凭什么能够得到杨博士的青睐,竟然保举他来到书院深修。

“我知道你对我的身世好奇,毕竟我这等落魄户又有何脸面能和你们这些出身高贵的富家弟子称兄道弟呢。”

高翊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此意,毕竟他也不过是借着曹墨亲传弟子的身份才能够在书院中获得一席宝贵的座位,真论起出身,恐怕自己才是众人中最说不出口的那一个。

“我出身凉州张掖郡,我与杨博士相识是在小时候。那年凉州十二郡遭遇大旱,赤地千里,焦金流石。”

大秦立国初期那几年,雍凉地界恐怕是百姓最不愿意生活的地方,连年大旱不说,妖族也趁机东进,掳掠边陲,若非三儒圣之一的阮剑圣多次协助太尉陆冠痛击妖族,赈济州县,稳定住帝国的西大门,恐怕大秦难以在关中建都立足。

“当年杨博士跟随阮圣来到雍凉抗击妖族入侵,救济百姓于水火。我爹是村长,他带着村民组织地方武装一起参与抵御妖族的战争,可最后他们二人却……”

说到这,澈的脸色渐渐暗沉,似乎是想起了那段他最不愿意触及的往事,高翊示意他说到这里就可以了,他也是孤儿,自然懂得幼时失去双亲的痛苦,可澈却笑了笑道。

“都过去了…我爹倒在了妖族的屠刀下,我娘则染上了大旱后到处肆虐传播的瘟疫不久也去世了。杨博士感念我爹娘对当地的恩情,故而收留了我。”

想不到他和杨月儿还有这样一段缘分,高翊想起杨月儿对他宠溺的态度也能猜透二人之间的关系,看来杨博士早就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了。

“妖患平息后,阮剑圣保举杨博士为当地郡丞,留守张掖安抚百姓。我自此正式拜她为师,习文练武。不过我的性子你也清楚,自然不上道。”

高翊只是笑了笑,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奢求能够有一位儒家女贤能够讲自己带入儒门深修,可眼前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家伙倒是让高翊哭笑不得。

“我十岁那年,杨博士被调回河北,她答应等我弱冠之年便带我进入北海书院,接下来的事你便都知道了。”

高翊斜靠在旁,托着下颚听的津津有味。

这杨月儿倒是个重情义的人,居然真的把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山沟穷小子带回了书院。

不过细细想来,自己不也是师父从流民中救下来的吗,想到这,他还真觉得自己和这个叫澈的家伙有几分相似。

“对了,之前你又是怎么从空中消失的,我还以为你早就……”

见高翊问到这,澈则是嘟着嘴瞥了一眼身后还在昏迷不醒的刘安,话中带着几分不悦。

“当然是拜这位刘师兄所赐咯。你在前面开启三段罡气可以抵御那怪风,可我们两个就倒霉了,他制造的光壁只能勉强保护一人,他见飓风愈发猛烈,情急之间便收回了护在我身边的光壁。”

高翊沉默不语,人性本就欲私,何况是在那种自身难保的情形下,他并不是那种歌颂大义凛然,舍己为人的卫道士。

自然不能将自身的意志强加在他人之上。

“看来你运气不错。”

“那是自然,我掉下去之后正好被下方茂密的植被救了一命,只是受了点皮外伤,还顺便拿了点那些猢狲们酿的酒~”

“拿?”

“嗯…那是取?”

“哦,取啊……”

“好好好,偷,是偷的总行了吧,瞧你那德行。”

澈一边嘟囔,一边又从屁股后面掏出酒葫芦,滋噗滋噗的灌下两口,顿觉神清气爽,倦意全无。

“别说,这些野猴子手法还真不错,比村东头老陈家的酒都沙口对胃。”

“你真的以为那些是野猴子?”

高翊脸上难得的轻松渐渐消失,将他对秘境中的各种不寻常之处对澈分析了一遍。当然,遇到那条黑蟒的离奇事他还是选择性的摘了出去。

“按你这么说,这地方确实透着许多古怪,不过明天正午秘境便要关闭了,你我还是不要再涉足险地为好。”

高翊也表示同意,刘安虽捡回了一条命,恐怕下半辈子都要躺在床上了,可能这就是天理报应吧。

而他更有所顾忌的则是那柄神秘的黑剑与犹鸣在耳的三道天雷。

他凝视着安然躺在自己身旁的宝剑,明明之前是那般锐利万千,开石断金,可在面对那些妖鱼时却突然变成了一条废铁,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那象征着道家至高道术的五雷之法,为何会有道门中人出现在秘境内,又怎会这般凑巧,偏偏在黑蟒说出最关键的那句话时将它灭口。

还有与现实重合的妖瘴领域,疑问多到他只要一去想便头痛不已。

“想什么呢,突然发呆。”

高翊提剑站起身,抻了个懒腰道:“睡足了,我出去转转,你留在这里照看他,这附近虽已无妖兽,可毕竟我们还是身处在秘境内,一切还要小心为上。”

一阵晚风吹过,看来即便是在秘境内,日夜循环反复倒也不会有改变,望着天空中那轮虚假的弯月,高翊不知为何反而觉得这里的风光更加真切。

黑蟒那番话他至今还依稀在耳,消之不散。

他想极力打消自己对师父的“怀疑”,可越是去想方设法回圆,这种被渐渐撕裂放大的焦虑便越会增生为无法挽回的嫌隙。

就像那家伙说的,有时候,双眼也会欺骗自己。

他虽以沉默寡言的脸孔示人,但不代表他木讷不通,不善思考。

他不是傻子,他自然不相信师父会平白无故将他与郑恒二个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孤儿带上山精心照料,传授技艺。

他同时开始恐惧睡眠,梦中他总是会见到那些本不属于他记忆中的画面,虽残缺不全,却又刻骨铭心。

“你还是不肯讲话吗?”

高翊仰头看向苍穹,秘境中的天空上不时闪过几道极光,像是闪电,却比闪电更加耀眼,地面上映出两处影子,一个是高翊的,另一个是它的。

那条漆黑的苍龙正在黑色的雾气中隐绰不定,别人看不见他,但是高翊能,可这条没有瞳仁的黑龙却始终沉默不语,只是如影随形。

见它依旧不答话,高翊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像是想把心中所有的忐忑与彷徨吐出。

他伸出手,掌心处凝聚出的罡气中的淡紫色已越来越明显了,这是要进阶突破的征兆,可他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惊喜,因为一抹隐隐闪烁的暗红妖芒正隐藏在这团炙热的气流之下。

他收回罡气,拔出那柄神秘的黑剑,顺着月光看去,剑锋上那张面孔已经伴随了他十六年了,可他现在却愈发觉得自己变得不像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