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雏犬2

“医生说痊愈可能性很低,幼时只是视力异常,伴随年纪增长,这种异常会加重,直到彻底失明的那一天。确诊之后,沈老板就不怎么来了。”

祁棠抿了抿唇。

她记起咖啡厅里江凝提过的一段话,说沈家是个没什么人情味的家族,更像崇尚弱肉强食的动物。

在这样一个家庭,有这样一个出身,甚至老天爷连最后翻盘的机会也掀翻。

董秀兰忽然笑了一下:“哦,对了,你知道小少爷为什么单字一个妄吗?”

“嗯?”

“沈老板给起的,嘲笑他母亲借子上位,妄嘛,痴心妄想咯。”

她的语气像个事不关己的看客,每晚坐在沙发上准时追豪门狗血八点档,语气充满着对角色不自量力的点评。

或许是雨又下大了,祁棠的心情跟着天气一起沉了下去。

董秀兰絮絮叨叨:“哎哟,不是我说,你别看我现在掉钱眼里,其实我也可善良了。要不是我,小少爷不一定能活到那么大。丘婉那女人的心也不知道是不是铁做的,对自己亲生儿子都狠心得很。为了让沈老板多过来看望儿子,寒冬腊月的,给小少爷穿短袖,泡冷水澡。好几次烧得意识模糊,都是我抱着去医院的。”

“那别墅大得空旷,我们这些下人都有房间,但是小少爷一直住在发霉的地下室,有时候我还看见丘婉拿狗绳拴着他,真跟养狗似的,还给配个狗碗。”

“她生气起来,小少爷是落不到好的,我们吃饭的时候,他就被拴在桌子旁边,吃狗碗里的剩菜……”她啧啧有声,“这就是所谓的豪门,表面光鲜,背地里给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长见识。就算我这么穷,也从来没给我儿子用过狗碗吃饭。”

祁棠重复按压笔帽,面前的记录本摊开,但是一个字也没有写上去。

“哦,对了。”她忽然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你知道丘婉有一个情夫吗?”

……

每个城市都有最阴暗的角落。

这里有偷盗者,流浪汉,逃窜的嫌疑犯。

在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罪恶如同鼠蚁般滋生。

警笛声撕开昏沉雨幕,有一滴浓稠的阴影,如墨水般融入了浑浊的砖缝。

精致的高跟鞋踏溅起浑浊的污水,身穿风衣,头戴精致礼帽的女人双手揣兜走进了这片阴影中。

她的美貌很不幸地被某个徘徊的流浪者看中。

眼神浑浊笑容黏腻的男人摇摇晃晃走上前来:“美女,这么晚了还一个人走在这种小巷子里,需不需要保护啊?”

女人朝他甜蜜一笑,迷得对方晕头转向。

她的手指伸入墙上浓稠的阴影里,有一股粘稠的黑色顺着她的手臂淌了下来,或许是光线太昏暗,也或许是男人喝了酒,没有注意到女人的手掌是与她年龄不符的老妪般枯朽粗厚。

那块粘稠的黑色掉在地上,又如果冻般从浑浊的污水中摇摇晃晃立了起来。

“这是什么……?”

男人停下脚步,人类的第六感预警让他的酒意清醒了些。

黑色的果冻和他面对面,不断扭曲,变化着。

那纯黑色的半凝固体上,竟然浮现了一丝微笑。

随后,眼睛,鼻子,眉毛,耳朵……都从它漆黑的面庞浮现了出来。

最后与男人面对面站着,就像他在照镜子一般。

“怪、怪物啊!!”

他脚一软,险些栽倒在地,拼了命地转身往外跑,另一个“他”的背后却伸出无数条凝胶状的黏腻触手,在飞溅的血花中插入了他的身体。

……

不久前还鲜活的男人,现在变成了一张紧贴在地上的皮。“他”的身体扭曲了两下,又变回了漆黑的凝胶状固体。

“乖孩子。”女人抿起鲜红的嘴唇,摸了摸它的脑袋。

黑漆漆的果冻浑身一颤,又开始扭曲、变化。这次立在女人对面的,变成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她”。

女人微笑起来:“好孩子……去大闹一场吧,就当为这场好戏添一把催化剂。”

……

祁棠离开那栋老旧的民居时,夜色已深。雨势由急转缓,街道被笼罩在一片雾朦朦的雨丝里,冻得祁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幸好她出门时看了天气预报,把带来的外套穿上,暖和了不少。

路上的行人脚步匆匆,街边的面包店和咖啡馆散发着引人进入的温暖光辉,祁棠想自己可以叫一辆车,但是她最终决定走回家。

董秀兰透露的信息,加上她本人的某些猜测,这一切导致她现在心里很乱。只有凉意能叫头脑清醒。

沈妄十岁时,丘婉疯了,他被接回沈家。

那似乎是董秀兰不愿意回想的一段记忆,她叙述时说得断断续续,伴随着发青的脸色。

丘婉疯前的一个月她生病请假回了老家,再回来时,就听说小少爷失踪了。

沈家报了警,但是丘婉的态度很诡异,她对找儿子这件事并不热切,似乎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态度,依旧和情夫厮混。

有一天晚上,是七月初六,她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那天本该是小少爷的生日。

金宁市下了一场磅礴的暴雨。有人深夜敲响门扉,她打开门一看,警察找了许多天都没有下落的小少爷,突兀地出现在了别墅门口。

他穿着失踪时的衣服,面色惨白如纸,却惯常地没有任何表情。浑身都湿透了,但不像雨水,有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

见到消失数日的儿子,夫人却露出了恐惧的神色,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双颊泛起一股骇然的铁青。

小少爷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饿。”

董秀兰转身给他做饭,这次夫人没有要求必须用那只狗碗。

他坐在那张比他的人都要高很多的椅子上,吃了一碗面,即便他已经进屋许久,屋内却依旧响起滴水的声音。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董秀兰视线往下,看见他惨白的双足轻轻晃悠,伶仃的足踝上缠着一条细绿的水草。

祁棠离开民居前,她口齿不清地重复念叨着一句话,祁棠听了许久才听清楚。

别墅的后院有一个湖泊。

她不断重复着。

“别墅的后院有一个湖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