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阿威道长

清源镇南,赵府巍峨。

朱门高耸,绿瓦飞檐,往日里那是何等的煊赫气派,车马如龙,门庭若市。可如今,却被一层惨淡的缟素笼罩。

两盏硕大的白灯笼如眼睛般高悬檐下,随风摇曳,发出“嘎吱”的声响。

纸扎的花圈堆叠如山,墙内隐隐传出的哭号声,伴着漫天飞舞的纸钱,将这春日暖阳都染上了几分阴森鬼气。

与寻常不同的是:赵家门前,赫然摆着一口红木大箱。箱盖大开,里头竟码着整整齐齐的雪花银。

箱旁立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身披麻衣孝服,两眼乌青,神色枯槁。

他是赵府的管家,这几日被老爷安排在这里招婿,眼瞅着一个个穷后生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他这心里头也是煎熬得紧。

好在冥婚索命的传言散得快,今日门前终是冷清了下来,他这才得空倚着门框,像只老猫耷拉着眼皮打着盹儿。

“老丈,请问这儿是赵家吗?”一道清朗声音传来。

管家浑身一激灵,猛地睁开老眼,下意识应道:“哦!是……”

待看清来人,老管家不由得一怔。

只见眼前立着一位年轻道人,身负长剑,腰间系着个葫芦,一袭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随风轻摆。

这道人面如冠玉,目若桃花,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在那漫天纸钱中竟显得玉树临风。

这般神仙人物,与那些为了银子红了眼的泥腿子,当真是云泥之别。

“原来是位道长。”管家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拱手道,“不知所为何事?”

那道士目光扫过那箱银子,笑道:“听闻贵府小姐新丧,配冥婚死了不少人……”

“哦!”管家恍然,“道长莫不是来驱邪做法的?这个不烦……”

谁知那道士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一句话石破天惊:

“不,贫道也想当姑爷!”

说罢,他竟是自己先乐了起来,模样大咧咧的,好似没个正形。

“道长?!”

管家惊得下巴差点掉地上,一双老眼瞪得溜圆。

出家人清规戒律森严,哪有上赶着作姑爷的道理?莫不是这道长傻了?还是缺钱疯了?

可细看这道士,神采飞扬,俨然一副公子做派,哪里像是个缺财之徒?

“不行吗?”道士见管家发愣,伸手挠了挠脸颊,一脸的漫不经心。

“不不……,只是……”

管家见这道士不凡,心中终是不忍,压低声音劝道:

“道长您不晓得厉害。这几天来配冥婚的,很多都死了,我们府里也赔了不少银子。这银子虽好,也得有命花啊……”

“晓得晓得!老人家领我去便是!”

那道士却似听了个笑话,爽朗一笑,那神情不像赴死,反而像赴宴。

管家见劝不动,只得长叹一声,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那就请吧…”

说罢,管家佝偻着背,领着道士在赵府大院里穿廊过栋,七拐八拐。

起初还是雕梁画栋、锦簇花团的富贵景致,行至后头,景致却越发萧瑟,连路边的杂草似乎都无人修剪。

直至行到一处其貌不扬的偏僻小院,管家这才停下脚步。

这地界儿选得,透着大家族里冰冷的规矩。

按着礼法,赵家小姐属“未婚先丧”,女子未出阁便是外人,若死在娘家,那是大不吉利,要冲撞祖宗阴德的。

故而,纵使赵月娘生前是赵老爷的心头肉、掌中珠,这一咽气,也只能在这不起眼的偏房停灵。

这还得亏是赵老爷力排众议,若是换了旁人,怕是连这偏房都没得停,直接一张草席卷到义庄去了。

甫一靠近那偏房,一阵凄凄惨惨的哭号声便呜咽传来,听得人心里发紧。

院内往来的下人丫鬟,皆是身着素缟,面色凝重如铁,连大气都不敢喘。

那偏房的门窗更是被厚厚的黑布帘子遮得严严实实,一丝光亮都透不进去,大白天的,竟显得阴森。

宛如一口棺材横亘在院中。

“老爷……”

管家紧走几步,引着一位中年人走了过来。

那人便是赵秉章,生得倒是周正,只可惜一夜白头,原本挺拔的脊梁此刻也有些佝偻,满脸的疲态与灰败,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

“这位是……”赵老爷抬起沉重的眼皮,有些迟钝地望向道士。

“晚辈李长卿,这厢有礼了!”

李长卿神色自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哦……”赵老爷回了一礼,声音嘶哑,“不知道长有何指教?在下爱女新丧,府中杂乱,若有招待不周之处,望道长见谅!”

这几日,赵老爷当真是如在油锅里煎熬:好端端的闺女,说没就没,本想配个冥婚让女儿在地下安生,哪成想这婚事竟成了催命符,连累了那么多条人命!

官府那边虽是用银子和人脉堪堪压下,可女儿的后事也快成了死结。

眼瞅着头七将至,若再配不成,就真得把那千娇百媚的女儿扔去乱葬岗了,到时候只怕前脚刚埋,后脚便会被贼徒挖出来凌辱……

这造的是什么孽啊!!!

“老爷,这位道长是来……”管家在一旁,面色古怪,吞吞吐吐,“是来配冥婚的!”

“啊?”

赵老爷猛地抬头,死灰的脸瞬间愕然,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李长卿,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

“道长,您若是需要布施,只管开口便是,赵某虽遭大难,这点银钱还是出得起的。何必拿我寻乐子呢……”

说罢,他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显然已是精疲力竭了。

“贫道真是来配冥婚的。”李长卿眨了眨桃花眼,一脸的无辜,摊手道,“怎么,我长得不像个短命鬼吗?”

“呵呵……”赵老爷满嘴苦涩,只当这是哪来的疯道士,“阿福,领着道长去吃顿斋饭,再去账房支些银子,送客吧!”

言罢,转身欲走。

“慢!”

只听屋内传来一声略显苍老的女声。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门帘一挑,走出一个头发花白、身宽体胖的老婆婆。她穿着一身暗紫色的绸袄,满脸横肉,一双眼睛虽小,却透着股精明。

此人正是林婆,十里八乡有名的媒婆,当然,如今也干给死人牵红线的阴媒勾当。

“赵老爷且慢。”

林婆快着步子走到跟前,冲赵老爷欠了欠身,那一双绿豆眼却是死死黏在李长卿身上,上下打量个不停。

“既然这位道长自个儿开口,不如就让他试试吧。”

林婆舔了舔嘴唇,眼底闪过一丝异彩。她做了一辈子媒,活人死人都见过不少,却从未见过这般俊俏,阳气十足的道士。这

等极品姑爷,若是送进去,指不定真能压住里面那位姑奶奶的怨气。

“林婆,这……”赵老爷有些犹豫,毕竟这几日死的人太多,他已有些怕了。

可一想到自己的女儿以及马上到的期限,他也不忍错过这个机会……

“对啊,不如给贫道一个机会吧!”李长卿顺杆往上爬,笑眯眯地拱手道。

“唉……”

赵老爷看着这一老一少一唱一和,终是长叹一声,侧身让出了门口的路。

“道长,请。”

林婆领着李长卿穿过回廊,挑帘入了一间厢房。

甫一进屋,一股霉腐味道便扑面而来。

屋内光线昏暗,正中摆着一张四方桌,桌上赫然供着猪、羊、牛三牲的头颅。

三牲之前,三炷高香静静燃着,青烟袅袅升腾,缭绕着后墙挂着的那幅丹青。

画中一位老者立于苍松月下,左手持姻缘簿,右手执龙头杖,腰间系着一团红线。

正是那专司人间配偶的月老。

李长卿目光扫过堂里,只见稀稀拉拉坐着几个面色蜡黄、身形瘦削的后生,他们每人面前都倒扣着一片黑瓦,神情紧张,仿佛那瓦片底下压着的是自个儿的身家性命一般。

“这些和你一样,都是来求婚的。”林婆迈着八字步路过,浑不在意地指了指那几人,随口介绍道。

“哦~”李长卿挑了挑眉,打趣道:“看来竞争不小哇!”

“哎!都是为了钱……”

林婆叹了口气,也没多做解释,径直领着李长卿来到角落一张朱红色的案桌前。

她撩起衣袖,在那案上铺开一张黄纸,手指捏起一支饱蘸朱砂的狼毫笔,笔尖悬而不落,抬头问道:

“道长,八字几何?”

“这……”李长卿面露难色,似乎难言之隐。

“罢了,干这行的都这样。”林婆也是通透人,笔尖一转,“不方便的话就说名字吧,卿是哪个卿?”

“长长久久的长,白衣卿相的卿。”

林婆不再多言,手腕翻飞,笔走龙蛇,顷刻间便在那黄纸上写下了“李长卿”三个赤红大字,字迹竟是透着股力透纸背的狠劲。

“还请道长给我一根头发。”

李长卿也不含糊,随手拔了一根发丝递了过去。

只见林婆接过发丝,口中念念有词,手指翻飞如蝶,利落地将那写了名字的黄纸一卷,把头发裹在芯子里,随后手指灵活地几下折叠,那黄纸便成了一个棱角分明的三角符。

最后,她从袖中抽出一根细红绳,在符上一缠一系,打了个死结。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婆婆真是好功夫!”李长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由衷赞道。

“吃饭的家伙,熟能生巧罢了。”林婆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金牙。

说罢,她从旁边摸出一片完好的黑瓦,先将那枚写有李长卿名字和头发的三角符平置于青砖地上,随后将那黑瓦“扣”的一声盖在符上,最后,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早已备好的三角符,稳稳压在瓦片顶端。

“这是?”李长卿指着这如同叠罗汉般的布置,颇为好奇。

“这叫‘压八字’。”

林婆拍了拍手,压低了声音解释道:“上面压着的,是赵家丫头的符;底下盖着的,是你的符。只要今晚子时之前,这中间的瓦片不碎,就说明你承得住丫头的气。”

“如果碎了呢?”李长卿更加好奇。

“碎了?”

林婆轻笑一声,眼神往旁边那几个瑟瑟发抖的后生身上一扫,“碎了便是无缘。那丫头阴气太重,瓦片一碎,八字硬的回去大病一场;八字虚的,当场就得见阎王爷。”

李长卿顺着她的目光朝墙角阴影处望去,只见那里赫然堆着一大堆碎裂的瓦片,断口在阴暗中泛着冷光,也不知死了多少贪心鬼!

“明白。”李长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脸上却无半点惧色,“那贫道要守在这吗?”

“随你。”

“好,屋里闷得慌,贫道四处转转。”

林婆点了点头,也不多管他,转身回里屋歇着去了,只留下李长卿一人,立在这满是香烛火气与活人欲念的厢房之中。

李长卿望了望面前那几个战战兢兢的后生,眼底神色复杂。

这几人面如菜色,颧骨高耸,身子骨单薄得像秋天的芦苇。瞧那模样,好几个怕是连十八岁都未满。

若是在他前世,这般年纪的少年,此刻应是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备战高考吧?

可在这吃人的世道,他们却不得不拿自己的性命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富贵前程。

正当李长卿心下暗自感叹之际,屋外忽地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吆喝,打破了满屋的死寂:

“赵老爷!赵老爷呢?无量仙尊,贫道来晚了,见谅见谅!”

李长卿循声望去,只见院门口风风火火走进一人。

那人约莫三十上下年纪,生得是白净富态,一身行头更是扎眼。

不似李长卿这般清贫,这位道爷穿的可是流云百福的绫罗锦袍,头戴一顶纯金镶玉的三花冠,腰间坠着琳琅满目的法器,走起路来环佩叮当,满面红光,端的是一副富贵派头。

“阿威道长!您可算来啦!”

赵老爷一听这声音,立时跌跌撞撞便迎了上去,顾不得体统,一把抱住那阿威道人的胳膊就不撒手。

“道长救我啊!我那苦命的闺女……前后都快克死五十余个后生了!您要是再不来,我们老赵家怕是都要折在这儿了啊!”

赵老爷说着,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无量仙尊!”

阿威道长也不嫌弃,反倒对这架势极为受用。只见他下巴微扬,嗓门凭空拔高了一个调:

“外面的,都愣着作甚?快把法器都抬进来!”

话音刚落,便见门外涌进来一队青衣小童,个个手脚麻利,如流水般将一件件法器搬入院中。

什么半人高的红烛、贴金的桃木剑、黑狗血浸过的墨斗线……林林总总,几乎堆了半个院子。

这排场,这阵仗,看得李长卿都忍不住咋舌,起身凑到门口看起了热闹。

“嘿嘿!”

阿威道长捋了捋颔下精心修剪的长须,眼角余光瞥见周围下人们惊叹敬畏的目光,嘴角那是根本压不住,一双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满脸写着“得意”二字。

然而,就在他目光扫过人群,视线却突然落在那依靠门框的李长卿身上,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同行?!

只见阿威道长原本灿烂如花的脸庞,瞬间阴云密布,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他猛地一甩袖子,冷着脸冲赵老爷沉声道:

“我说赵老爷,您这不地道啊!既然叫了别人那还找我作甚?”

说罢,他板着脸转身就要走,连那群搬运法器的童子也被这变故吓得愣在原地,进退两难,不知所措。

“这,这……”赵老爷急得冷汗直冒,舌头都打了结,“道长您误会啦!误会!他……他……”

眼见赵老爷急得说不出话,李长卿上前一步,拱手作了个揖,朗声道:

“道友留步!”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后那挂着红布的偏房,笑道:“晚辈是来配冥婚的,不是来作法的!”

“对对对!”赵老爷这才缓过气来,急得直点头,“这位李道长是来应征姑爷的,不是来抢生意的!”

“我就说嘛!嘿嘿嘿!”

阿威道长闻言,脚下一顿,脸色瞬间阵雨转晴,光速变回了先前那副笑眯眯的模样。

他上下打量了李长卿一番,见这年轻道士虽然长得俊俏,但行头寒酸,显然不是什么有名号的人物,才彻底放了心。

“走,带贫道去看看。”

阿威道长重拾高人风范,一挥拂尘,示意赵老爷带路。

“是是是,道长这边请!”

赵老爷如蒙大赦,连忙在前引路,领着阿威道长往那停尸的厢房走去。

李长卿见状,也不多言,整了整衣冠,快步跟了上去。

他侧身绕过那些在灵前哭天抢地的七大姑八大姨,脚步轻盈地转过素白的屏风。

抬眼望去,只见阿威道长已然揭开了覆在尸身上的白布。

那灵床搭得简陋至极,不过是两条长凳架着一块门板,上头铺了些干稻草。

赵月娘便静静躺在上头,身着一袭素净的白衣,并未穿戴什么金银玉饰,满头青丝也只是简单地挽了个髻,斜插一根不知哪里寻来的木钗。

然而令人称奇的是,这死去多日的大小姐,此时竟无半点尸斑腐朽之气,反倒像是贪睡未醒的海棠。

只见她雪肤细嫩,在那惨白烛火映照下,竟泛着如玉石般温润的光泽。

那丰盈挺翘的身段即使平躺着,也勾勒出惊心动魄的起伏。

衣襟虽严实,却难掩那鼓鼓的乳球将白衣撑得紧绷,那浑圆饱满的曲线顺着盈盈一握的纤腰流淌而下,至胯部陡然放宽,显出那丰硕的蜜臀轮廓。

一双朱唇丰润,不点而红,嘴角似乎还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若非那张俏脸有些发白,且胸口无半点起伏,任谁看了都要以为这位千娇百媚的美人不过是在午歇。

“是有点蹊跷……”

阿威道长面色凝重,眉头紧锁成了个“川”字。他伸出两根手指,在月娘鼻下探了探,确无鼻息。

随后他又伸手拨开月娘的眼帘。

李长卿见状,身子一猫,脑袋凑了过去。

只见那眼皮底下,黑白分明的瞳孔并未涣散,甚至还映着烛火的倒影,清澈得有些诡异,哪里有半点死人的样子?

“诶!”

阿威道长正全神贯注,忽觉耳边有人呼气,一转头见李长卿那张俊脸就在咫尺之间,顿时有些恼火,暗中运劲,一肘子顶了过去。

“见谅!见谅!”李长卿侧身避过,脸上挂着一副“憨厚”笑容,伸手挠了挠头,“晚辈只想开开眼界……”

“哼。”

阿威道长鼻孔里喷出一股冷气,见这道士一副傻头傻脑的模样,也懒得与他计较。

他转过身,掸了掸袖子,对着赵老爷问道:“小姐身上可有什么异样?比如尸斑、伤痕之类?”

“孩子她娘夜夜查看,并未发现任何异样啊,与活着的时候无异!哎!”赵老爷垂着头,叹息连连。

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即便是如阿威道长,也不可能真把这女尸扒光了细细检查,只得作罢。

“道长,您看出什么了吗?”

“且慢……”

阿威道长深吸一口气,双目紧闭,脚踏七星步,双手飞快地掐动法诀,口中念念有词,脑袋更是如拨浪鼓般摇晃起来。

那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倒真有几分得道高人的风范。

李长卿则在一旁抱臂倚着柱子,嘴角微扬,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出戏。

过了许久,只见阿威道长猛地睁开双眼,精光爆射,大喝一声:

“不好!”

“啊?”赵老爷本就心神不宁,被这一嗓子吓得浑身一哆嗦,就连一旁的李长卿也配合地向后退了一步。

阿威道长面色铁青,指着那尸身,朗声吟道:

“阴风惨惨透重楼,怨气冲天鬼神愁。莫道黄泉无客舍,索命冤魂在心头!”

吟罢,他沉声道:“赵老爷,令嫒是被千年恶鬼缠身!如今阴气入体,她也要化作那厉鬼!若是怨气不除,只怕是要……”

阿威道长语速极快,透着火烧眉毛般的急切。

“要什么?”赵老爷颤声问道。

“要屠你满门啊!”

“啊!怎么可能啊?月娘她?”赵老爷大惊失色,难以置信。

“赵老爷有所不知,”阿威道长说道:“但凡恶鬼僵尸,一旦成了气候,便会六亲不认!首先杀的便是血亲,然后是仇人,接着便是自己生前认识的每一个人。这叫‘清因果’……”

“那请道长救我啊!”

赵老爷闻言,哪里还站得住,腿脚一软便要倒地,几乎是声泪俱下。

“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阿威道长眼疾手快,一把托住赵老爷的手臂,将他拉了起来。他似乎对赵老爷表现十分满意,拉着赵老爷的手,一边说话,一边往门口走去。

“这样吧,贫道拼着损耗十年修为,先给小姐做一场镇魂法事;过几天,再给府上做一场清宅法事;等到小姐下葬后,还得去坟头做一场安灵法事。以后每年,贫道都会亲自来府上看看,确保你们阖家平安!”

“多谢道长!多谢道长!”赵老爷感激涕零。

“只是这法事所需的材料颇为珍贵,这个费用……”阿威道长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道长只管开口!只要能保我家宅平安,赵某绝无二话!”

“哈哈哈!”阿威道长爽朗一笑,拍了拍赵老爷的手背,“出家人当视金银如粪土。等事成之后,我再让弟子跟您管家商量便是~”

两人便如同挚友一般,手拉着手,攀谈着走出了偏房。

而李长卿却站在原地,并未急着跟出去。他回过头,那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深深地望了一眼躺在灵床上的赵月娘。

丰盈的脸庞在阴影中显得格外静谧,仿佛下一秒就会睁开眼来。

千年恶鬼?

李长卿听着阿威道长渐行渐远的豪言壮语,嘴角忍不住勾起。这个牛鼻子!当真是舌灿莲花,吹得是天花乱坠。

若真是厉鬼索命,那死者临终前必受阴煞侵蚀,死相一般是瞳孔缩如针尖,瞳底泛着绿光,面皮更是因气血逆行而呈紫黑之色,即“邪变”之兆。

可如今呢?

赵家小姐安卧榻上,雪肤细嫩,朱唇丰润,面色虽白却透着安详,一双眸子更是黑白分明,毫无涣散之状。这哪里是被恶鬼缠身?倒像是……

李长卿正自思索推演,忽听得外头回廊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声,夹杂着妇人的惊呼与粗使婆子的呵斥。

“抓住她!快抓住她!莫要冲撞了贵客!”

李长卿剑眉微蹙,循声快步而出。

屋内,便只留下那已经快哭瞎了眼的赵母,颤巍巍地从阴影中走出,一边抽泣,一边颤抖着手,将那块白布重新盖在了女儿身上……

只见回廊尽头,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侍女正像只没头苍蝇般乱窜。她面色蜡黄,眼神却亮得吓人,那是只有疯子才有的征兆。

“算命……红线……杀……救……”

侍女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按在地上,却仍是拼命挣扎,嘴角挂着白沫,身子如羊癫疯般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嘶吼。

“这是何人?”李长卿侧身避过一个差点撞上来的小厮,对着一旁正让人拿绳子的管家问道。

“作孽啊!”

老管家见是李长卿,老脸上顿时浮现出深深的无奈。他指了指地上那个疯癫的女子,叹道:

“她叫玲儿,是和我同村的,原是小姐的贴身丫鬟。谁知三月三那天陪小姐游街回来,第二天一早人便疯了。”

“哦?”李长卿眼中精光一闪,“这么说,那日陪你家小姐去算命的,便是她?”

“嗨,说起来就气!”

管家一听这话,眉头顿时拧成了一个大疙瘩,满脸的怒气,“就是听了这疯婢子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老爷才领着人去街上大动干戈。结果呢?查了一圈,街坊邻居都说没见着算命摊!如今街坊四邻都在背后戳咱的脊梁骨,说老爷仗势欺人……”

“原来如此……”

李长卿微微颔首,目光越过管家的肩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那个被婆子们用粗麻绳五花大绑拖下去的疯丫头。

却见此时,那疯婢子也死死地盯着自己,李长卿甚至能看清她眼底的血丝……

看着那玲儿即使被拖走,仍旧死死盯着自己的模样,李长卿心中大致有了推断。

结合酒楼里的传言,再加上赵小姐那形同活死人的尸身,以及这贴身婢女的疯癫之状来看,她们二人并非中邪,亦非遇鬼,而是——

丢魂!

道家认为:人身有三魂七魄。

其中,三魂属阳,乃胎光、爽灵、幽精,是人的精神意识;而七魄属阴,代表人的生理本能。

一般情况下人的三魂七魄都是健全的,可当人受到惊吓之后,魂魄便会被吓得离体,丢了一魂或者一魄,即“魂不附体”。

轻则大病一场,重则痴傻疯癫,便如玲儿一般。

不过像赵家小姐这般肉身完好无损,体内三魂七魄却丢个干干净净。老实说,李长卿也是头一回见。

不久,只见一众童子在那停尸的厢房前搭起了一座法坛。

这法坛搭得颇为讲究,正中是一张漆黑如墨的中案,上罩一袭黄布,案上陈设香炉、烛台、供杯三事,井然有序。

案后高悬一幅杏黄色的太极八卦法榜,随风微动。

案前更是琳琅满目,朱砂墨、黄符纸、细狼毫、生糯米、引魂铃一应俱全,坛侧还架着一只蒙皮木制法鼓,同时案前地上铺设了一方七星步罡阵。

最为惹眼的,当属周遭错落着的三十六般法器,在摇曳的烛火与袅袅香烟中,闪烁着神秘的光泽,端的是气派非凡。

“嗨!”

只听得屋内一声断喝,如平地惊雷。

紧接着,一道人影跨着四方步缓缓踱出。

只见阿威道长早已换了一身行头,身着明黄色的八卦长道袍,腰系黑色宽束带,头戴一方黑色的方士巾,左手挽着雪白拂尘,右手紧握桃木剑。

他面沉如水,步履沉稳,款款行至案前,竟是一副神情肃穆、不怒自威的宗师气派,与方才那舌灿莲花、满脸堆笑的模样判若两人。

这般做派,饶是大致摸清他底细的李长卿,也不由起了看戏的兴致,抱臂倚柱,出神地瞧了起来。

“天圆地方,乾坤肃穆;太上有敕,万灵听令!”

阿威道长嗓音浑厚,拂尘猛地一甩,搭在臂弯,右手桃木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脚下更是不停,踩着那七星步罡阵,腾挪转移,步步生莲,舞得是虎虎生风,衣袂翻飞。

“嗯!”

周遭围观的赵府下人们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纷纷投来好奇与钦佩的目光,更有不少人在底下窃窃私语,暗自竖起了大拇指,只道是老爷这回真请来了活神仙。

“嘿嘿……”

唯有李长卿眼尖,敏锐地捕捉到了阿威道长嘴角极力压抑却又忍不住上扬的弧度。

这假道士,演得还挺投入!

“步罡踏斗,焚香启坛,以吾真心,通达三界!”

咒语声骤然拔高,阿威道长手中桃木剑往案上重重一压,剑尖在那一沓黄符上一粘,随即手腕一抖,大喝一声:

“起!”

只见一张黄符竟似被施了定身法般,稳稳粘在剑尖之上,随剑而起。

“正气存中,万邪皆亡,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话音未落,阿威道长手腕猛地一震,将那剑尖挑着的符纸往那案前摇曳的烛火上一抖。

“呼——!”

刹那间,那符纸并未如寻常纸张般引燃,而是“轰”的一声,爆出一团耀眼的火光,赤红的火焰直冲起三尺有余,在这昏暗的院落中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哇!”

“神了!真本事啊!”

“那可不,这位道长可是咱老爷花了大价钱,从河东镇请来的,没点真功夫哪行……”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众人皆被这一手符纸生火的手段给震住了,看向阿威道长的眼神里满是敬畏与崇拜。

却见阿威道长沐浴在这片赞叹声中,只觉浑身毛孔都舒张开了,那张紧绷的肃穆脸庞差点没崩住笑出声来,受用至极。

然而,站在角落里的李长卿却是鼻子微微一缩,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在那檀香味掩盖下,他分明嗅到了一股……

是磷粉!

他在符纸上加了磷粉!

这哪里是什么道法,分明就是江湖术士的把戏!

看着眼前这群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赵府众人,再看看那装模作样的阿威道长,李长卿的嘴角再也控制不住,眉宇间也泛起了一层笑意。

“嘿嘿!”

阿威道长拂尘一甩,环顾四周,看着周遭下人们那惊为天人的眼神,他心中正暗自得意,却见一道极不合群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顿时让他如芒在背。

只见角落里那个青衣道士,正抱臂倚柱,一双桃花眼里哪有半点敬畏?分明满是戏谑,那眼神,分明是闲汉看人耍猴!

“可恶!”

阿威道长心头火起,暗骂一声。

他本名郭威,小名阿威,虽说是出身赫赫有名的崂山正派,奈何生性懒散,在仙山福地混吃混喝了十余年,正经法术是一个没学会,倒是把偷奸耍滑练得炉火纯青。

后来偷窃事发被逐下山门,这才行走江湖,招摇撞骗。

可这跑江湖的“腥盘”生意,最怕的便是遇到行家“拆挂”。

故而他虽是道士,但这辈子最痛恨、最忌讳的,反倒也是道士。

这也便是为什么刚刚阿威看到李长卿时反应那么大的缘故。

李长卿见阿威道长阴恻恻撇向他,连忙压住嘴角,抑制笑意,可这样的动作在阿威看来分明是在扮猪吃虎!更显可恶!

“好小子,敢笑话道爷?看来不露一手真本事,你是不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

阿威面色骤然转肃,目不斜视,心中却已暗自发狠。

要说他在崂山十几年,倒也非全是虚度。

他学了一招名为“投米生烟”。

乃是取一粒糯米,在烛火上一燎,再猛地往地上一摔,“啪”地一声脆响,便如爆竹炸裂,平地生出团团白烟,端的是声势骇人。

往日里他祭出此招,不知镇住了多少豪绅富贾。

念及此处,阿威不再犹豫。

只见他手中桃木剑猛地一指,剑尖如毒蛇吐信,直直探入案前那一碗生糯米之中。手腕运劲,剑尖一挑,便欲以巧劲挑起米粒。

“起!”

阿威心中低喝一声,姿势摆得十足。

“诶!”

然而,许是手生,亦或是被同行盯着心中发虚,那桃木剑在米碗里抖了三抖,挑了半晌,竟是一粒米都未曾挑起!

“这……”

场面一度陷入了死一般的尴尬。

见到神通广大的道长突然僵在原地,周围原本屏息凝神的下人们也开始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声如蚊蝇般嗡嗡响起。

就连角落里的李长卿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不行!这仇先记下,场面为重!

阿威道长可不想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折了面子,连忙调整节奏,又给表演了个火烧磷符,惹得周围人纷纷叫好,才在一声无量仙尊里,结束了施法。

“道长辛苦!让赵某大开眼界!”

赵老爷见法事做毕,虽不懂其中门道,但看那火光冲天的架势,心中也安定了不少。

他连忙上前引路,“道长不嫌弃的话,鄙人已经准备了斋饭,请!”

说罢,赵老爷领着阿威,径直朝大堂方向走去。

李长卿见阿威迎面走来,也是识趣,立马侧身让开道路。老实说,他只想看个戏法,或者说想看个猴戏,可不想被猴惦记。

奈何,天不遂人愿。

只见阿威道长昂首挺胸,经过李长卿身侧时,脚步虽未停,身子却是猛地往外一歪。

“哼!”

伴着一声极不友好的冷哼,阿威的肩膀故意别了李长卿一下,眼神里满是警告,随后才扬长而去。

完!被人记恨咯!

李长卿不由得苦笑一声。

李长卿啊李长卿,你看猴戏就看猴戏,怎么就憋不住笑呢?

夜幕四合,华灯初上。

赵府的大堂之内,原本肃穆的灵堂气息被浓烈的酒肉香气冲得七零八落,十数张八仙桌铺开,席面相当排场。鸡鸭鱼肉煎炒烹炸,是一样不少。

醒目的是,在人挤人的酒席中间,李长卿却独坐一桌,显得格格不入。

原来,这一桌本是给那些预备配冥婚的后生们留的。可此刻他们都一个个躲在厢房里瑟瑟发抖,哪有人敢来吃这断头饭?

于是乎,这偌大一张桌子便成了李长卿一人的天下。

主桌之上,赵老爷与夫人强颜欢笑,作陪着阿威道长与林婆。

按理说,这等贵客当入内堂雅座,但阿威道长却非要以此彰显与民同乐的风范,赵家无法,只得在嘈杂大堂内略尽地主之谊。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周遭的宾客喝得面红耳赤,划拳行令声此起彼伏。

这便是红白喜事的常态,死者已矣,那是主家的伤心事;吃饱喝足,那是宾客的实在事。

在这些人眼里,只有席面硬,丧事才办得体面。

李长卿端起酒碗,轻抿一口,入口绵柔,回甘悠长。

“好酒!”

他赞了一声,筷子如雨点般落下,专挑油水足的下手。

先是夹了一只酱鸭腿,又挑了块红烧蹄髈,也不用碗碟接着,直接上手抓起,大快朵颐。

吃相真是风卷残云,满嘴流油,哪有半点出家人的清静无为?

活脱脱一个饿死鬼投胎。

“嚯!道长,您也吃荤喝酒啊?”

邻桌一个汉子见这道士抱着个猪蹄啃得滋滋作响,不由得瞪大了眼,借着酒劲打趣道。

“哈哈哈!”

李长卿闻言也不恼,囫囵吞下口中那块肥肉,眉眼弯弯,回趣道:

“善信着相了!俗话说,酒肉穿肠过,老君心中留!只要心中有道,清规戒律管他作甚?来,喝!”

说罢,他便举起酒碗,遥遥一敬,仰头一饮而尽,那份洒脱劲儿,竟比那江湖豪客还要豪迈几分。

“好!道长痛快!”

众人见此,皆是啧啧称奇,只觉这小道士虽行事乖张,却也真性情!一时间,起哄声四起,个个都要敬这道长一杯。

李长卿是来者不拒,杯到酒干,喝得极为过瘾,不多时,脚边便多了好几个空瓶子。

“道长吃慢点!没人和您抢!”有人见他狼吞虎咽,忍不住劝道。

“那可不行!”李长卿撕下一块鸡肉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笑道,“说不准是贫道的断头饭,当然要吃饱喝足才是!”

众人闻言,心头一凛,这才猛地想起这桌坐的是什么人。

“道长您是来配冥婚的?”一人惊讶问道。

“正是!”李长卿点了点头,一脸坦然。

“这又是何苦?”那人叹息道。

“活够了呗!哈哈哈!喝!”李长卿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正当这边谈笑正欢,推杯换盏之际,忽听得主桌方向传来“哐当”一声巨响。

众人心头一跳,连忙循声望去。

只见阿威道长口中念念有词,双目紧闭,脚下步罡踏斗,身形摇摆不定。

时而如老僧入定,伫立摇头;时而似游魂野鬼,穿梭于宾客之间。

神头鬼脑的模样,活脱脱像是被什么东西上了身。

李长卿双眼微眯,瞧出了点端倪:这阿威道长似乎在用请神之法。

所谓请神,又名神打术,原起于上古巫术,后被南方茅山所整理,就是将神明鬼怪请到自己身上。

所谓上茅请神明,中茅请先辈,下茅请鬼怪。

此时阿威道长招式舞得虎虎生风,周身竟真有灵气流转,看得李长卿也是啧啧称奇,不禁放下酒杯,定眼观瞧,好奇这假道士又要搞什么名堂。

李长卿哪知道阿威心中打的如意算盘。

他哪里会什么请神?

不过是刚才诓骗赵老爷说屋里阴魂萦绕,借机装神弄鬼。

实则是想借着酒劲,假以神明的名义,给这该死的同行一点颜色瞧瞧。

先装疯卖傻打一顿,事后只推说是神灵附体神志不清,他又找不起自己,打了就是白打!

“嘿嘿嘿!叫你小子笑,等着!”

心里想着,阿威道长脚下生风,步伐愈发急促,神情也越加亢奋。

“天清清,地灵灵,焚香稽首请神明……”

可念着念着,酒劲却混着一股莫名的阴寒之气直冲天灵盖,阿威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糟了,早知道不喝那么多酒了!

他强撑着不理会,依旧迈着踉跄的步伐,直奔李长卿而来。

而这一幕在李长卿眼中却大为不同,只见那一道道森寒灵气竟真顺着阿威的口鼻七窍窜涌进了体内!

李长卿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暗惊。

啊?这假道士来真的啊?!

下一秒,阿威道长已冲至李长卿面前,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笑意。

我让你小子笑!

他抡起巴掌,带着风声就要狠狠拍下!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噫噫噫噫噫!!!!”

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啸从阿威喉咙深处炸响,那扬在半空的手僵在原处,根本没打下来。

只见他双眼瞬间只剩眼白,口吐白沫,身体如触电般僵直,直挺挺地向后倒在了地上。

“救我……救……红绳……红绳……”

他说着胡话,声音细若游丝,唯有离得最近的李长卿听了个真切。

红绳?

李长卿心头一跳,脑海中瞬间浮现出白天那疯婢女的胡话,眉头不由得一皱,将这二字暗暗记下。

随即,他看向阿威,眼睛止不住的坏笑,只见他大喝一声:

“道友中邪啦!”

话音未落,他抡圆了胳膊,“啪”的一声脆响,结结实实地一巴掌抽在了阿威道长那张胖脸上。

这一巴掌力道十足,直给他半边脸抽得红肿火辣,宛如猪头。

“哎呦!”这一激灵,阿威顿时醒了。

“道友没事吧?”李长卿笑意盈盈,一脸关切地凑上前去,可那眼底的戏谑却是怎么都掩不住。

“要你管!”

阿威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咬牙切齿地从地上爬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道长,您这?”赵老爷在一旁看得也是犯了嘀咕。

不是已经驱邪了吗,怎么转眼间道长自己中了邪?莫非?

“啊这……”

阿威老脸一红,眼神闪烁。不过毕竟是跑惯了江湖的老油条,脑子转得飞快,下一秒便正色道:

“无量天尊,赵老爷有所不知。方才那些个死去的后生魂魄,见贫道法力高深,特来魂游求救,请求超度。贫道慈悲为怀,不忍伤他们魂体,这才……”

三言两语间,竟是将这事圆了过去,顺带还拔高了自己的形象。哄好了赵老爷,阿威也落了座,心里却有点慌了,他当然知道自己是什么本事。

请神?那他妈是自己能请来的吗?

顿时,阿威便有点后悔接这单生意。

感觉这次像真的啊!!!

“不好啦!老爷!不好啦!”

众人屁股还没把那板凳坐热,便听得院外传来一阵凄厉的喊叫。

只见一个青衣小厮跌跌撞撞地冲进大堂,脸上没了半分血色,跑得是上气不接下气,连鞋都跑丢了一只。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赵老爷眉头紧锁,手中酒杯重重一顿。

“那……”下人喘得像个破风箱,手指颤抖着指向后院方向,“那些配冥婚的……全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