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落落在第二天清晨退房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前台小妹正对着自己身后挤眉弄眼。
因为她还在回忆着醒来时的情景。
……
她是被柔和的阳光照醒的。
兴许是怕她睡过了头,厚厚的窗帘被某人刻意地留下了一道缝隙。
这样她醒来时既不会觉得太亮而难受,也不会因完全没有光照而丧失对时间的感知。
她是浑身赤裸地躺在了厚厚的酒店被子里的。
但并不令人意外的,也没有任何其他人也进入过被子的痕迹。
想来是那少年觉得自己裹着浴袍进被子睡觉会很难受,便帮自己脱掉了。
你说他胆子大吧,却又没胆大到敢帮自己穿上内衣裤。
可若说他胆子小,他还真能把自己扒光了塞进被子里。
顾落落捉摸不透他当时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但无论如何,她此刻有些恨恨地想着:
…那木头居然还真就这么自己走了??
她也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期待着什么。
明明安心感动于他没有对自己动手动脚,可当他真的绅士般利落地把自己留在房间里却又令她产生了一丝自我怀疑。
…难道自己最近长胖了?身材不好看了?……
她捏了捏自己的肚子,入手却依然是紧致的手感,长期锻炼的身体没有任何可见的赘肉。
……
在身后大堂的休息处,有一个气质打扮都略显浮夸的男生坐在沙发上。钱胜天正一手拿着本地理杂志假装阅读着,眼睛却不断飘向前台方向。
落落刚从电梯里走出来时,他立刻就被吸引住了目光。
虽然她身上的衣服看着很平价,甚至有些旧了,可在她身材与漂亮脸蛋儿的加持下又显出一种别样的青春感。
他几乎立刻就想要上去搭话,因为即便以他的条件和经验,这么正的姑娘也是不多见的。
但他马上注意到那前台小妹怪异的表现。
他捂住了脸,很想告诉那没脑子的小妞她挤眉弄眼的样子实在太显眼了,好在那少女看上去心不在焉的,应该没注意到。
不过他也明白了,这位便是昨晚和那木头一起来开房的姑娘吧。
想到这里,他重新坐回来沙发,开始带着另一种心情仔细地审视并观察着…
紧身牛仔裤描绘出主人修长笔直的双腿,从那并未完全绷紧的面料形状来看,她的腿上甚至没有多余的赘肉。
从走路的姿态和挺得笔直的肩背来看,很可能从小就有在练习舞蹈。
胸部虽然不算宏伟,但也比大多同龄女生要更加饱满。再看她略显挺翘的臀部,几乎可以肯定她有一定的性经验。
一头烫得微卷的长发以高中生的标准而言有些显眼了,但配上那张标志的五官又很自然完美,不会给人以一种浮夸感。
此刻这名少女眼神有些迷离,不知道在思考回忆什么。但只见她不自觉地轻咬下唇,一脸怀春的表情,手却抚上了自己的肚子。
“嘶……”一个天大的误会出现在了他脑海中,钱胜天只觉得头皮发麻。
联想到昨天自己和季家大小姐的对话,想着大小姐那般坚定地维护那木头的表情和样子,他只觉得心情复杂极了。
他对木夏合肯定没办法说了如指掌,但毕竟一个圈子里长大的孩子,一定程度的熟悉还是有的,关系也还算可以。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那木头简直是模板里刻出来的纯情大男孩儿。除了对季家大小姐,他几乎不会和任何别的女孩儿保持普通朋友以上的关系。
加之两人本身的性格和家庭等因素,虽然俨然一副“私定终身”的样子,但都极为克制礼貌。
可这刚跑到外地来读书还没满一年,就勾搭上了另一个极为出众的漂亮姑娘,从她刚才的动作和表情来看,昨晚上怕是什么都做完了。
如若这是一般的异地恋,钱胜天只觉得这种剧情也太常见了:“十段异地恋,九段都劈腿,剩下一段没被发现而已。”
他打心底里觉得不可能有不出轨的异地关系,最多摇头感慨一下“就连那木头也不能免俗。”
可这一切竟然是发生在大小姐本人都追过来的情况下!那性质就不同了。
“还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啊。”
这就是钱胜天此刻内心戏最后的震撼总结。
木夏合自然不知道这些事情,他此刻正在攀爬一段楼梯。看了看手中的名片,再一次确认了地址。
随着走过一个拐角,老旧的墙上是一个崭新干净的铭牌,上面写着“宏氏侦探事务所”。
……
当他敲了第四次门都没有任何回应,正打算放弃时,门毫无征兆地被打开了。
只见一个头发凌乱的脑袋探了出来,同时嘴里愤怒地喊道:“你他妈知道现在几点吗?!不是说好了下个礼拜交吗?催催催!催你的…….额…”
当他看清门外站着的并非那个穷凶极恶的追讨人,而是一位看起来十分眼熟的少年时,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木夏合则拿出了手机看了眼,然后回答道:“现在是早上六点半。”
……
坐在一个和老旧房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干净沙发上,看着自称“宏”的大叔穿着个大裤衩子慌乱地整理着房间,只见他把一叠一叠写满了字的纸张全部扔进了卧室,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间门。
随后端着杯白开水递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这里除了水只有酒,你还没成年了,只有请你喝点水了,小兄弟别介意呀。”
木夏合礼貌地接过并且道谢。
看着面前这有些腼腆的少年,想到他那日在游乐园里的表现,大叔在心里面啧啧称奇,随即开口问道:
“说吧,小兄弟,你这一大早跑过来肯定是有什么事要委托吧。看在咱们也算有旧的份上,价钱我给你打八折。不过我先说好啊,违法的事情我可不干。”
“当然不会违法,就是想请大叔帮忙调查点事情。”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宏叔”给自己开了瓶啤酒,悠哉地边喝边打趣道:“怎么?难道有不识相的人来追你那小女朋友,要我去查查对面底细?”
“没有,没有,我是想请大叔帮忙查一下,最近京城有没有来什么外地的黑帮势力?”
“咳…!咳!”听到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委托,“宏叔”一下被呛到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随后赶忙问道:
“你一个学生娃娃,问这个干嘛?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这也没有。其实…嗯…”少年用手遮住下巴,低头开始思考到底要讲述多少。
如果是一般朋友遇到这种事情,他大可以如实交代些细节以辅助调查。事实上他登门之前也是这么打算的。
但当被人问起后,他却犹豫了。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可他意识到自己并不希望将落落的遭遇告诉别人。
见他突然开始沉默,“宏叔”思考片刻,心里便有了计较。
“是你身边的人?看样子涉及到隐私,细节我就不问了。黑道方面的消息嘛,我确实有一些门路。但我要搞清楚的是,你是单纯就想了解下情况,还是你有别的打算?”
夏合胳膊肘压在膝盖上,双手交叉,大拇指无意识地按压着掌心。
他的脸上此刻没有什么表情,似乎在做着什么计算和评估一般。
见他这样子,“宏叔”也没催促。
半晌之后,少年抬头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大叔,说道:“我想要解决一个人。”
………………………
………………………
送走了木夏合之后,“宏叔”站在窗台边上,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不自觉地心中回忆起了第一次在游乐园见到他的情景……
当时他受人之托正在调查一些事情,恰好遇见了这位少年。
他一开始只觉得这少年有些面熟,像一位老朋友,因此心下很有好感,便帮他解围并提供了一些帮助。
停车场那时的情景还是相当危险的,他本来都做好了配合警方进行长途拉锯交涉的准备了。没想到这个少年居然做出了那般的举动。
说好听一点是勇敢,但要他来评价则是够疯够狠。
这小子看上去是个阳光开朗大男孩,尽管也有想救心上人的因素在吧,可当他做出判断并行动时,居然可以又冷静又不顾后果。
更令“宏叔”在意的是,他在挑断了那人贩子手筋之后,竟没有一点心理不适。
事后他的行为被定性为见义勇为且不需要负任何责任,但一般人在做出这种会永久性伤残他人的行为后,多少会有一些心理或生理上的反应吧。
但他完全没有。他下刀的时候就像没感情一样,就算血在眼前喷了两尺高也没有任何动摇。
哦,不对,他当然不是没感情。那时他只是把所有的感情全部倾注到了他要救的女孩儿身上。
最初他还只是觉得面熟,因为形象气质差的太远。
可随着印象在记忆中被唤起,而他刚才说出“想要解决一个人”时那平淡的语气,少年好看外表下隐藏的一些东西立刻令他联想到了那位故人。
尽管少年在说完上面那句话后,立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解释道“只是想将他绳之以法”而已,希望自己不要误会了云云。
“宏叔”开始埋怨自己,早该想到的,明明这小子当时说了他名字叫“木夏合”。
姓木,那自己就应该能猜到这是那疯子的儿子才对。
但也不能全怪自己,这里是京城,木疯子早早就金盆洗手回老家了,所以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是情有可原的。
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打个电话问候一下“老朋友”了。
木夏合来到教室时,将将赶上了第一节课的上课铃。虽然错过了早间自习,但他一向安静听话成绩还很好,所以老师也没说什么。
当他回到自己座位上的过程中,看见落落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新衣服。
她好像透过额头垂下的发丝瞥了自己一眼,但立刻又将视线转移回了课本上。
……
心不在焉地熬到了下课,木夏合听到身后有几个男生在小声说着:
“明明现在越来越热了,结果今天”活菩萨“怎么还穿的长裤啊。”
“她去年秋天都还露的,这马上要放暑假了,看不到大明星的长腿我好难受啊。”
高中男生嘛,除了游戏动漫什么的,平日里也爱聊班上的女生。顾落落即使在艺术班里也漂亮得比较突出,自然是男生话题中的常客。
他下意识地向落落的方向看了过去。
身边如往常一样聚集起了好几个同学,她正在和她们嘻嘻哈哈地聊天,从神态上完全看不出不久之前她还遭受了难以想象的折磨。
不过她此刻确实少见的穿着一条宽松长裤,与往日里那大胆靓丽的打扮比起来显得有些保守和朴素。
他自然是知道原因的,毕竟十来个小时前他才亲眼(亲手)确认了她腿上的伤痕。
接着身后又传来了刻意压得很低的声音,换做以往他当然不会在意,但此刻不知为何他无法控制自己竖起耳朵。
“但我听有我朋友说她上高中之前就有搞过不正当男女关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她不是在文化班上有个男朋友吗?之前我见过,流里流气的,感觉很会玩女人的样子。”
“我靠别啊,我女神怎么可能。你们别乱说啊…”
“……”
听着身后的对话,他开始觉得心烦意乱。想转身去说点什么,但又实在没有任何立场为她说话。
最后他长叹了一口气,合上了面前的书本,打算起身离开教室,远离这些无聊的闲言碎语。
……
好巧不巧的是,当他刚走出教室没多久,季秋辞却来到了艺术班教室外面找人,这次倒是错过了。
木夏合跑到半开放式的楼梯间,趴在护栏边上看着下面的树冠,在清风吹拂下平复着心情。
他开始整理起思绪…
之前在虹街面对小混混时,不想起冲突所以抬出了“龙老爷”的名头,其实他是比较忐忑的。
木要武早年在京城的道上混过,而且似乎还闯出了些名堂的这件事,他并不了解个中细节。
只是听父亲酒后吹嘘,说现在京城的地下皇帝“龙老爷”是他年轻时拜把子的兄弟。
还说什么书房里那把檀木椅子就是他离开京城时从龙老爷那里偷偷带走的。
他只当这是父亲喝醉后的胡话,毕竟自他记事以来,木家做的都是正经生意。
但当时落落就在自己身后,总不能为了逞能让她陷入危险吧,所以他一开始只是想虚张声势一下。
可没想到效果出奇的好,尽管他并不觉得对方会听说过“木要武”是谁,但看来“龙老爷”确实在京城是个响当当的名字。
既然如此,那之前父亲讲的一些他只以为在吹牛的事情恐怕也有几分真实了:
“”龙老爷“治下极严,太出格的事情被抓住是要上”家法“的。”
能在京城这种地方当地下皇帝,想必其本身就肩负了一部分城市管理者的责任。
父亲木要武相信,“龙老爷”现在很可能根本就是带着官方背景,或者至少说是得到“招安”来管理城市灰黑色地带的代言人。
那这样一来,像是用暴力强奸,药物交易,亦或人口贩卖这类极恶劣敏感的犯罪行为肯定不被允许的。
尽管为了照顾落落的情绪,他没办法仔细询问其中细节,但从她只言片语中也得知了对她施暴的人拥有一个据点,和有数量不少的手下。
那这就不是个体犯罪。
而联系到之前游乐园发生的儿童拐卖事件,他猜想或许有一股外来势力进入了京城。
…额,可如果不是外来势力怎么办?
木夏合摇了摇头。
还能怎么办?到时候再看。
他只是个高中生,难道一个电话给老爸让他送五辆坐满了打手的大卡车从老家开三天三夜开来京城?
别闹了,木家现在做的都是正经生意。能找到个“宏叔”这种老油条拜托他调查点事情已经算运气很好了。
但如果是本地势力内部矛盾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
好吧,他当然也是不愿意的。
不管是出于自身朴素的正义感还是内心深处最好不要去细究的一些东西,他都是打算要帮助落落的。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因为季秋辞。
大小姐很明显是想要读京城大学的,他一点不怀疑她可以做到。那么接下来好几年,他最在乎的那个女孩儿就会在这里生活。
自己还有一年多就要出国了,不能在身边保护她,而这个城市若是存在着这样不受控制的黑恶势力活跃,他如何可以安心?
季秋辞可不是一个走在路上会被人忽视的存在,相反,她在大多数时候都会吸引他人的注意,尽管这并非她主动寻求的结果。
他几乎是立刻就回想起了在游乐园那天早上,他心爱的女孩儿被一个明显带有黑帮气质的人给缠上了。
还好对方因为不想闹大而退走,可他临走时确实做出了一番“这事儿没完”的威胁动作。
如果在以前,他会觉得这些事情离自己很遥远。毕竟不要去招惹黑社会,他们一般也不会主动找事。
但落落遭遇的事情给了他一巴掌。
少女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却还是因为遭人觊觎而惨遭祸事。
会不会是当时见到的那纹虎大汉所属势力做的呢?又或者,会不会就是那家伙本人呢?
那万一之后某一天,那人找到机会缠上了他最心爱的女孩儿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不安在无名怒火的助燃下,变成了一种焦躁。
木夏合握紧了拳头又松开,以此往复。
他必须要做点什么,他必须要为她除掉任何可能带来威胁的东西。
……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兜里的手机传来了震动。
拿出来一看,正巧是她发来的短信:
“我今晚上想吃你做的。”
一到放学时间,木夏合婉拒了班上其他男生去网吧的邀约,便去往校外买菜。
……
当他拎着食材走进公寓时, 大小姐给他开门并顺手接过了他手上的东西。
“怎么不叫我陪你一起去?”感受着手里沉甸甸的分量,想着少年竟然一路提着从外面走过来,她有些心疼地埋怨道。
少年只是笑了笑。
他觉得现在的场景很温馨,有种他回家之后新婚妻子来迎接他的感觉,他很喜欢。
但很快他就要笑不出来了。
“秋辞~我觉得这里还可以改改。”一道爽利的声音伴随着拖鞋滑动的声音传来。
顾落落双手各拿着一个本子从客厅走了出来。
看见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的高挑少女,木夏合动作顿了一瞬间,但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弯腰换上拖鞋。
过于专注于本子上内容的顾落落,直到这时才意识到季秋辞刚才是去开门接人了,而来人竟然是木夏合。
猝不及防之下,一种心虚感让她低头假装翻起了剧本,就是抓着本子的手略微有些太用力了。
季秋辞左看了眼,又往右边撇了下,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们不打招呼的吗?”
………
两位气质各异的美丽少女坐在餐桌边上,神情专注地对着笔记本圈圈画画,同时讨论着新的剧本故事。
“所以呢,既然我们已经把重心从画面感转回了情节本身,那这里男主就应该…唔,应该……”
本来还在点头并跟着落落思路进行推演的秋辞,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在大小姐的印象中,顾落落只要谈论起和舞台与表演相关的话题就总是滔滔不绝,有说不完的点子和想法。
因此卡壳的情况还挺少见的。
而顾落落此刻很想狠狠掐自己一下,她无法控制住想要往厨房那边瞥一眼的冲动。
之前两人独处的时候还好,可现在她就有些做不到心如止水了。
毕竟自己昨晚才口了人家的男朋友。
看着季秋辞那种娴静姣好的面容,她心里充斥着一种混杂了愧疚和不服输的复杂情感。
就结果而言,尽管关上了玻璃门,但少年在厨房里捣鼓锅碗瓢盆的声音还是不断传到这边来,传入她耳中。
她现在没法儿冷静思考剧本的事情。
面对季秋辞疑惑的眼神,她咳了咳,想要解释些什么。
但没想到对面却率先替她解了围,只见大小姐轻轻收拢本子后说:“是阿合做菜的动静太大声了吧,确实有些让人分心。我们吃完饭再讨论故事吧。”
听到这话,她悄悄松了口气。
然后为了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她拍了个手后用轻松愉快的语气问道:“话说我可以参观一下吗?我这都第二次来你家啦,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
听到这话,大小姐才想起来自己虽然礼貌地邀请了人家来家里,却都只顾着剧本的事情,这着实有些失礼。
……
走进了少女的卧室。
比起一般女孩儿的房间,这里少了许多香香软软的装饰,只有在床头坐着一个可爱的企鹅布偶。
但也不同于男孩儿的随意凌乱,这里足够精致和干净。
除了那放满了各类书籍的书柜,最显眼的便是一个摆满了各种工艺品的木架子,看得出来大小姐真的很喜欢那些精致的小东西。
上面有那种微缩比例的小花园模型,造型逼真别致的左轮手枪打火机,又或者一个树屋模样的小闹钟等等。
而最上面一排则是许多木质的各种动物雕塑,各个都巧夺天工栩栩如生。她立刻就明白了这一排雕塑应当都是出自木夏合之手。
在所有物件的最中间,是一只正在筑巢的燕子。
它有着长长的漂亮尾羽,嘴里衔着一根树枝,正神态专注地构筑自己的小窝。
尽管十分生动可爱,但与旁边的其他雕刻比起来,这只小燕子的刻画手法和细节明显有些生涩和粗糙。
但从它被摆放的位置和被打理得一尘不染的样子中能感受到主人对它的格外珍视与喜爱。
见她有些在意地看着那只木刻燕子,季秋辞随口说道:
“这是小时候阿合送我的第一个礼物。”
看着那些倾注了心血的仿佛被赋予了灵魂的作品,正骄傲地被摆放在架子上。其夸耀的是自身的精妙与艺术价值呢,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诶,真好啊…我好羡慕啊。”
因为背对着房间主人,没有人看得到她此刻有些复杂的神色。她话语中的“羡慕”,具体是在羡慕什么呢?想来也就不足道也了。
只见她轻快地转过身来,此刻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有些八卦兴致的微笑,问道:
“所以秋辞,你做给他尝了吗?上次那几道菜。”
只见大小姐摇了摇头,回答:“暂时还没,我想再练习一下。”
“啊,那这顿烛光晚餐可是意义非凡。要不要我帮你参谋一下到时候穿什么衣服?正好下个礼拜我也想去逛街了。”她随意开口问道,只是随后大小姐的回答令她有些意外。
因为季秋辞很自然地回答了“好。”
落落其实单纯是顺着气氛闲聊,她知道她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起逛街?大小姐衣柜里的衣服怕不是有自己的十倍还多。
第一次见面时自己鬼迷心窍想要捉弄一下那个很好看的少年,肯定在季秋辞心中留下了不怎么好的印象。
不,应该说因为木夏合的缘故,她现在对季秋辞的态度也是很复杂的。
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和对方成为密友什么的。
别看两人现在一起在合作剧本的编写工作,但其中的共同利益是心照不宣的。
如果没有一个适合自己发挥的剧本,那凭借演技来夺得头筹就会更加困难。而若是演员没有优秀的专业技能,也必然无法展现出剧本的魅力。
在这件事上两人是互惠互利的共赢关系。
可若要在编写剧本这件事情之外进一步交往,那便是可以被称之为“友谊”的范畴了。
这件事本身足够奇怪,而自己和夏合之间那点小秘密,让这件事情的荒谬程度更上一层楼。
看到季秋辞认真的表情,尤其是她那对明亮如宝石的眸子,令她在心里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
就连她都有些喜欢大小姐了,又遑论木夏合呢?
两位少女沉默但快速地消灭着餐桌上的饭菜。
坐对面的木夏合发现自己的手艺很受欢迎,正满意地点了点头。
注意到他那样子,季秋辞实在没忍住地白了他一眼。
……
随着这顿美餐被消灭殆尽,三人开始随意地闲聊起了一些学校里发生的趣事。
“落落,你昨天试镜还好?”她一边用纸巾擦拭着嘴角,一边随意地问道。
通常这种类似考试/面试结果的话题是不适合在独处以外的场合直接问的,但基于对顾落落专业能力的了解与信任,季秋辞丝毫没觉得这次面试会有出问题的可能。
所以大小姐真的纯粹只是想寻找个轻松的话题,甚至是出于社交礼貌想抛给落落一些话头来展示自己。
本来还在赤红色辣椒堆里搜寻鸡肉的筷子一下僵住了。
但只停了一瞬,落落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着搜寻。只听她尝试用轻松地语气说着:“啊…试镜啊。没什么,表现得挺好的…”
可说到这里,她语气开始有了再怎么也抑制不住的波动。
“嗯,就,有些可惜吧。是我,我的…技…技不如人。”
当她说到最后四个字——“技不如人”的时候,其中满溢的不甘化作短短一个音符的哭腔,还是露出了破绽。
意识到这点的她有些懊恼地把筷子拍放在桌上,扭过头去,用一种开玩笑地语气说着:“夏合你这辣子鸡也太辣了,我四川的都要吃不了了。”
然后站了起来同时说着:“抱歉,我借用一下卫生间。”
说着也没有等待任何回应就径直走进了厕所。
关门时,她想要轻轻地拢上门,却因为颤抖的手腕而没有一次成功。
……
总算听见厕所门栓锁上的声音,季秋辞转过头来看向木夏合。
她注意到当自己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木夏合拿着汤勺的手抖了一下,鲜香美味的汤汁都重新撒回了碗里。
尽管他全程没有朝顾落落那边看一眼,可他还是把空勺子送进了自己嘴里,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没有喝到那口汤。
季秋辞不是傻子,两个人自进门碰面时的古怪反应就让她察觉到了点东西。
她不相信木夏合会出轨或劈腿别人,但她依然很奇怪为什么他会知道落落试镜出问题的事情。
可她知道自己没法儿问。
落落那样子就不说了。而既然夏合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自己,那便是有他的顾虑,强行问了只会令他为难。
她实在太了解她的男孩儿了。
过了一会儿,平复好心情的顾落落从厕所里走了出来,尽管她的表情控制得很完美,但她的双眼周围还是有一些红红的痕迹。
只见她有些抱歉地双手合十说着:“抱歉啊秋辞,我突然想到今天得早点回宿舍,我过两天再来做后续的讨论可以吗?”
“嗯,当然。”季秋辞站了起来,作为主人十分得体地送她走到了门口。
然后她回过头来看向夏合,说:“天都黑了,你送人家回学校吧。”
………
看着两人走进了电梯后,季秋辞关上了门。
随后她走到阳台边上,拿出手机翻找着通讯录,随后拨出了一个电话。
在等待电话接通的间隙,她感受着晚风吹拂起了自己的头发,也想到了那晚自己在阳台上挑逗少年的情景。
正在回味着,电话接通了。
“喂…?”
“雷叔叔,是我,秋辞。
嗯……爹爹很好,他身体不错。
之前也念叨着您呢。
……嗯,我也很好。
就是想问您件事情,您昨天有面试一位叫”顾落落“的女孩儿吗?
………
……什么…
嗯,哦,原来这样啊…
额,没有的,没什么,我就是想打听一下情况。
………
嗯,那谢谢您,没什么的。
一定的,我会来看您。爹爹也说想和您聊天说很多次了。
那您去忙…拜拜了。”
随着听筒里的忙音响起,季秋辞沉默了。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了昨日钱多多来访的事情。
于是她又重新拿起电话,不过这一次她没有翻找通讯录而是直接熟练地拨号。
对面很快接了起来…
“匡叔,我想拜托你帮我查点事情。”
木夏合和顾落落两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一路无话。
走过林荫道的时候,他想起了他刚认识顾落落那会儿。
她当时充满活力地走在高出地面一截的花坛边缘,沐浴在阳光下的样子他至今都没有忘记。
可现在她虽然依然很坚强地装作若无其事,但那种隐隐的破碎感却瞒不住他的感知。
他很害怕落落再做出什么傻事。
可正当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两人已经走到了男女生宿舍的分叉口。
顾落落转身看向少年,她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唇前做出了一个禁声的动作,眨着一只眼睛俏皮地说道:“夏合同学,你可要守住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哟~”
看见他有些愣住的样子,少女总算露出了真诚的笑意。
随即不等他回应,就转身洒脱地挥了挥手后走进了女生宿舍。
………
看着她貌似坚强的背影,他突然有一种冲上去拉住她的冲动。
但他当然没有这么做。
他没有任何理由和立场可以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