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宋昭回到空荡荡的家里。
玄关的感应灯随关门而熄灭，偌大的房子被黑暗吞没。
宋昭背靠门，身体脱力滑落，疲惫感压得他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舔舐她的画面在紧闭双眼后，一次次反复上演，无限循环。
【做我的狗】
她的话还在回响，烫在他的耳膜。
强烈的反胃突然涌上喉咙，宋昭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在灼烧食道。
他厌恶这种感觉。厌恶那个叫程依依的女生。厌恶这场无妄之灾。
此时此刻，他像条丧家之犬，独自蜷缩在黑暗里。
事实证明，即便不喜欢程依依，发生如此不愉快的事情，她也会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宋昭搜索起有关程依依的信息。
如果没有这些糟心事，他对程依依的印象是在三班那个总低着头，没有存在感的路人甲上。
甚至在程依依找上来告状时，宋昭都不敢确定她的全名。
印象里，她是一个月前？还是更久一点？开始频繁出现在冰夏身边。
宋昭和姚冰夏不在一个班。也正因此，他经常会趁下课，去找姚冰夏。
细想起来，之前几次，他去找人，总有个低着头的女孩跟在姚冰夏身后。
一次，两次，三次…… 见得次数多了，就有点印象了。
宋昭那时的注意力绝大部分都在姚冰夏身上，可不知为何，他还是会不经意间越过女友的肩膀，落到她身后那个像影子一样的女孩身上。
那女孩总是低着头。
厚重的、遮住半张脸的刘海，让她与外界隔绝。那低垂的头颅，在他记忆中留下了一个模糊又灰扑扑的印记。
宋昭记不清她的脸，却记得她低头时，那快要戳到锁骨的下巴。
但这跟他毫无关系。
冰夏今天买了新的包包，说了哪个老师的趣事，嗔怪他学习投入忘了约会……这些才是他应该关注的焦点。
然而每次瞥见那女孩，宋昭心里还是会闪过无意义、甚至有些无聊的念头：她那样低着头，刘海那么厚，能看清路吗？
这念头在当时是多么无足轻重，就像走在路上看到一片奇怪的叶子，嘀咕句“形状真怪”，下一秒就抛诸脑后。
这和他宋昭有什么关系？
和他顺风顺水的生活有什么关系？
可现在再想起，这些穿插在他日常生活里的片刻念头，随程依依嘲讽，反复刺痛他的神经。
为什么偏偏是她？
为什么是她掌握了那段录音？
为什么偏是她用这种方式，想从云端拽落他，踩进泥泞？
宋昭撑着地面，踉跄站起来，摸黑走向厨房。
他喉咙干得冒烟，需要一杯冰水，压下那股翻涌的恶心……
宋昭拉开冰箱，冷气扑面而来。他随手拿起一瓶水，拧开瓶盖，仰头灌下一大口。
几口冰水下肚，他短暂清醒。
嗡——嗡——嗡——
听到不断震动的电子音，宋昭捏水瓶的手骤然收紧，僵硬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屏幕中央跳出三条短信。
没有署名，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他知道。他该死的，知道这是谁。
宋昭的指尖悬停在屏幕上。
犹豫几秒，最终，自虐般划开。
三条短信，赤裸裸地陈列在眼前。
【到家了吗】
简单的三个字，落在宋昭眼里，是主人在确认宠物是否归笼。
【今天我很高兴】
宋昭攥着手机，脸色难看至极。
【微信通过一下好友，否则，你知道的】
否则，你知道的。
你知道的……
他太知道了！又拿录音威胁他。
这不是请求，是命令。是他成为狗之后，执行的第一个指令。
手机屏幕的光在宋昭手中明灭。
宋昭被那句“否则”压垮，点开绿色的微信图标，通讯录里，赫然有条鲜红的“1”。
宋昭点开它。
那样不知羞耻的女孩，头像却是一只可爱的白猫。用户名是11，是她名字的谐音。
宋昭悬停在“接受”按钮的上方。
“嗒。”
【你们已经成为好友，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一行系统提示，宣告了宋昭作为狗的身份。
出租屋中，程依依把录音笔放进铁皮糖盒，塞到床底最深的角落。
等做完这一切，再看手机，宋昭通过了她的好友请求。
她一早搞到了宋昭联系方式，迟迟不敢加，倒不是因为霸凌，而是怕宋昭对她没印象，加上后会自取其辱。
今时不同往日，他真的屈服了。有点，出乎意料的快。
她点开宋昭那湖蓝色海面的头像。
聊天框里一片空白，是一张无限可能的画布。
程依依蜷缩起手指，打了几个字后又删掉，思虑要说什么。
正想着，手机上方连续弹出几条消息预览，来自【子昂】。
【宝宝在干嘛？想你了】
【明天想吃什么？我让家里的厨师提前准备】
【宝宝？理理我嘛～】
【是不是睡着了？】
程依依正准备回复，屏幕骤然一暗，来电显示跳了出来。
是宋昭。这么快？他打来做什么？求饶？还是咒骂？
手机在震动，周子昂那边又一条新消息蹦出来，简直聒噪。
迟疑半刻，程依依忽略掉周子昂接踵而至的消息，反手划开接听键。
电话那头，先是一片死寂。
程依依也沉默着，她在等。
等宋昭开口。
“……程依依。”
宋昭终于开口，听得出他的疲惫。
“我通过了。”
“嗯。”
程依依回了个单字。她能想象出，宋昭那张冷峻的脸上是何种龟裂表情。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宋昭微弱的呼吸在持续传来。
与此同时，程依依余光瞥见，周子昂的消息还在不依不饶地跳出。
【宝宝？真的睡啦？】
【好吧好吧，那晚安哦，梦里要有我！】
“我……”
宋昭声音很低，“有一件事。”
程依依猜到他说什么，嘴角下撇。看来他还不太习惯当狗，这样生硬的语气哪里是求人的态度。
程依依：“说。”
“我们，我们之间的事……”
宋昭明显在挣扎，“能不能别让其他人知道？尤其是冰夏，还有学校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在学校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行吗？”
“我会按你说的做，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做，但是…别让他们知…”
程依依不耐烦打断：“宋、昭。”
那边瞬间噤声了。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她轻笑了两声。
宋昭听懂了她的暗示，过了半响，才慢慢说出那三个字。
“求你了。”
这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程依依安静听着。宋昭此刻的卑微，像毒药缓慢注入她的心脏。
她勾勒出宋昭此刻的模样：那张英俊的脸上，一定写满了痛苦纠结，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颅，向他不屑一顾的女人求情。
这感觉真有意思。
“哦？”程依依眯眯眼，“在学校装作不认识？你当我是空气？”
“不……不是！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不要让别人看出……”
“看出什么？”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看出你在听我的话？看出你是我的一条狗？”
“……”
电话那头彻底死寂了。
程依依享受这无声的碾压。
过了几秒，她才慢悠悠地，施舍般道：“可以，但宋昭，你最好记住，别在我面前提姚冰夏的名字。”
“你的冰夏，跟我没关系。她是死是活，都跟我没关系。你只要记住，你该听谁的话，做谁的狗。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一次她的名字……”
程依依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宋昭默不作声，确认她不会再讲话后才开口。
“我知道了。”
“嗯。”
少女轻哼一声，下达第二个命令。
“明天早上七点，学校东门转角那家早餐店，买一份豆浆，两个肉包，要热的。”
她说完，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几乎是挂断的同一时间，手机疯狂震动起来，被来某人的消息刷屏。
【？？？】
【？？？？？？】
【打你语音怎么在忙线中？！】
【你在和谁打电话？】
【？？？？？？？？？？？？】
【？】
【？】
【？】
一连串消息，看得程依依头都大了。她快速打字回复：
【我在和以前的朋友聊天】
消息刚发送成功，周子昂的视频通话请求便迫切弹了过来。
程依依深吸口气，调整了下表情，慢半拍按下接听键。
屏幕刚亮就是周子昂的脸部特写。
“你刚跟谁打呢？怎么打那么久？我还以为……”
程依依拿远了些手机，让摄像头拍到她穿睡衣在家的画面，满脸都是被打扰后的无奈。
“都说了是朋友呀。”
“男的女的？”
“女的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是我第一个男人，这么紧张兮兮干嘛。”
她撒娇抱怨。
周子昂的注意力从“和谁通话”转移到了她那句“第一个男人”。
证实她在家，疑虑消了大半，也被那句“第一个男人”哄开心了。
“我……我担心你嘛。你一直不回消息，电话还占线……”
“好了好了，”程依依对着镜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我困了，明天还要早起呢。你也早点睡，好不好？”
周子昂心软了：“好好好，你快睡。明早我去接你，带你去吃早餐。”
程依依眼珠转了转。
“你明天不用等我。”
“怎么了？”
程依依笑：“等下要做题，睡很晚，明天想多睡会懒觉嘛，你在教室乖乖等我就好啦。”
说完又补句，“乖的话，有奖励。”
周子昂不舍得挂，但听她这么说，也只能点头，在挂掉前嘟嘴抛了个飞吻给她。
“好吧，那晚安喽，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