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玉玄功》作为宗主特意提及、甚至隐有忌惮的主修心法,其核心恐怕也并非简单的采补之道。
禾梧闭上眼,不再用眼睛去搜寻,而是尝试去“感受”。
她放空思绪,仅保留一丝对“种玉”二字的意念。
种,孕育,培养;玉,温润,坚固,灵性之物。
她像一缕幽魂,在庞大的藏书洞中缓缓移动,不再刻意去看那些散发着强烈欲望波动的典籍,而是将注意力投向那些气息内敛、甚至看似毫无灵光的东西。
她走过一堆废弃的玉简,脚步未停;绕过一尊散发着魅惑之力的妖狐雕像,目不斜视;忽略了一卷不断传出呻吟声的粉色画卷,心无波澜。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几乎要走到山洞的某个偏僻角落时,她的脚步蓦地顿住了。
那里没有书架,没有玉简,没有任何显眼的容器。
只有一片看似天然形成的、温润洁白的石壁,石壁下方,堆积着一些蒙尘的、似乎是前人遗弃的杂物——几件灵力已失的旧法器,几本封面残破、内容普通的道家养气入门书籍,还有几块用于练习基础符文的石板。
在这堆“垃圾”中,一块毫不起眼的、巴掌大小的青色玉牌,半掩在灰尘里。
它没有任何灵力波动,看起来就像一块凡俗界的普通玉佩,甚至边缘还有些磕碰的痕迹。
但禾梧的心跳,却在看到它的瞬间,漏跳了一拍。
一种莫名的牵引感,从那块玉牌上传来,极其微弱,却与她之前感受过的所有欲望波动都不同。
那是一种沉静的、内敛的,仿佛深埋地底的美玉,等待被人发掘的共鸣。
她蹲下身,拂开上面的灰尘,将玉牌拾起。
入手微凉,触感细腻。玉牌正面,没有任何花纹,只在背面,用极其古老、几乎与玉色融为一体的篆文,刻着四个小字——
种玉玄功。
没有光华万丈,没有异象纷呈。
这部被宗主赵嬿郑重提及、甚至隐晦提醒其反噬风险的至高心法,就这样安静地、近乎被遗弃地,躺在这堆杂物之中。
禾梧握着这块冰凉的古玉,心中恍然。
若非她摒弃了外在的干扰,用心去感受其本质,恐怕翻遍整个山洞,也绝不会注意到这块看起来与路边石头无异的玉牌。
赵嬿的考验,从她踏入这个山洞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她将玉牌收入怀中,有一道飘渺之音落在禾梧耳边。
“有意思,多情风月道的初入者,无情道自在天的潜力。我种玉,也是后继有人了啊……”
禾梧一愣。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从体内传来,禾梧甚至来不及发出痛呼,双膝便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喉头一甜,鲜血自唇角溢出。这不仅仅是物理上的重压,更是一种直击灵魂本源的力量碾压。
她完好不久的灵台,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瞬间布满了裂痕。
与此同时,早已被赵嬿抹去的青奴印,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她白皙的皮肤上重新浮现,覆盖全身,带来屈辱而灼热的痛楚。
曾被蚀骨钉洞穿的掌心,旧伤处凭空传来尖锐的刺痛,仿佛那冰冷的钉子正再次缓缓嵌入,搅动着她的血肉与神经。
但这仅仅是开始。
剧烈的痛苦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几乎要摧毁她的神智。
而在这一片混沌的痛楚中,无数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带着诱惑的低语:
闻人懿慵懒的眉眼带着湿漉漉的水意,“禾梧,你的灵台……我可以用避火珠为你重塑……”
裴照的吻落在耳边,他殷切极了,“山阳道人、薛引他们想做什么我都告诉你呀……”
那些过往为了生存而不得不进行的交易,那些利用身体和情感换来的“捷径”,在此刻化为最锋利的刀刃,反复切割着她的意志。
它们在告诉她,屈服,向欲望屈服,向力量屈服,就能立刻摆脱这无边的痛苦。
那诱惑如此真实,仿佛她只要点头,只要再次忍受那片刻的屈辱,那枚能稳固她破碎灵台的珍贵宝珠、宗派修士的情报、绝世难寻的资源,就能唾手可得。
剧痛中的身体几乎本能地想要抓住这根稻草。
但是,真的是不得不吗?
她自己难道不想要?
每一次都是外物相逼?
情事相合,凭什么把自己次次置于道德至高位上的同时,又要吃干抹净。
就在禾梧的意识在这痛苦与诱惑的漩涡中几乎要沉沦、瓦解的瞬间,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旁。
是边雍南。
他依旧是那般温润如玉的模样,但此刻看向禾梧的眼神,却带着一丝了然,以及某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他似乎对眼前这一幕毫不意外。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跪倒在地、浑身被青奴印覆盖、因剧痛而蜷缩颤抖的禾梧。
“《种玉玄功》,”他开口,声音平稳,穿透了禾梧意识中的混乱轰鸣,“种下的,非是情欲,非是外力,而是‘自我’。”
他的话语像是一道清泉,注入禾梧沸腾的识海。
“它要粉碎你依靠外物、依赖交易搭建起来的虚假心境,要让你看清,哪些痛苦是外来的烙印,哪些诱惑是内心的软弱。”
边雍南缓缓蹲下身,与禾梧平视。他的目光深邃,仿佛能看进她灵魂最深处的挣扎。
“宗主说过,它很玄妙。现在,你明白了吗?”他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它给你的第一个考验,就是让你在所有这些过往的伤痛与诱惑中——”
“找回你自己。”
“然后,用你真正的‘自我’,重塑你的道基。”
禾梧猛地抬头,汗水与生理性的泪水混杂在一起,从她苍白的脸颊滑落。
她看着边雍南,瞳孔中倒映着他的身影,那里面有无尽的痛苦,有被撕开伤疤的愤怒。
但更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她禾梧的清明之光,正在艰难地重新凝聚。
边雍南伸出手,掌心向上,并未触碰她,只是一个邀请的姿态。
“能站起来吗?禾梧师妹。”
“或者,你选择继续跪着,回到那些……自欺欺人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