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抚好乐瑶,我拿出陈景明给我的号码,拨通了赵代表的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夹杂着女人的说笑声和轻柔的音乐。
“喂?”一个略显慵懒又带着点居高临下味道的女声传来。
“赵代表您好,我是宝丽的昭阳,关于今天晚餐……”
“哦,是你啊。”她打断我,语气平淡,“我知道。四点整,到‘魅指尖’美甲沙龙来接我。地址我短信发你。”说完,根本没给我回应的时间,就直接挂了电话。
四点差十分,我开着陈景明的奥迪,准时停在了“魅指尖”美甲沙龙门口。
只看门面就知道价格不菲: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里面是丝绒沙发和水晶吊灯,穿着统一制服、妆容精致的女孩们微笑着为客人服务。
我推开门,一股混合着甲油胶和香薰的甜腻气味扑面而来。
店内,赵代表正坐在最里面一张宽大的美容椅上,一只手伸着,一位美甲师正小心翼翼地为她镶嵌着亮片。
她身边还围着两三个看起来同样养尊处优、衣着光鲜的年轻女人,正叽叽喳喳地聊着天,不时发出娇俏的笑声。
赵代表今天穿了一件香槟色的真丝衬衫,领口系着飘逸的丝带,下身是一条剪裁合体的白色窄身裙,勾勒出恰到好处的曲线。
脸上妆容精致,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露出纤细的脖颈和耳朵上闪耀的钻石耳钉。
整个人看起来既干练又昂贵。
她瞥见我进来,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抬起另一只空闲的手,对我招了招,像是召唤服务员。
我硬着头皮走过去。
“来得挺准时的嘛。”她笑了笑,然后目光转向旁边一位刚刚空闲下来的美甲师,示意了一下她桌上那些琳琅满目的打磨工具,“喏,既然来了,也别闲着。我这边还要一会儿,你先帮我把这只手的指甲简单修磨一下。”她说着,晃了晃那只已经做完复杂样式、正在照灯的手。
我愣住了。周围那几位富家小姐也停止了说笑,都用一种好奇又带着玩味的目光打量着我,仿佛在看什么新奇表演。
“赵代表,这……我不会。”被几个女人当小丑一样看着,我感觉很是尴尬。
“哎呀,又不是要你修出多好看的花样,”旁边一个穿着粉色小香风外套、抱着泰迪犬的女孩嗤嗤地笑起来,“最重要的是这个‘形式’,表明小帅哥你的诚意嘛,对不对,雅芝姐?”
原来这贱女人叫赵雅芝啊。
另一个穿着黑色吊带裙,妆容更浓艳些的女人也附和道:“就是,让我们也看看宝丽的男士,服务意识有多强。”
赵雅芝嘴角噙着得意的笑,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挑衅和等待。
我感觉血液都在往头上涌,但想到乐瑶,方圆还有企划部的同事们,我咬了咬牙。行,形式是吧?诚意是吧?我忍!
我走到她指定的位置,那个美甲师犹豫了一下,还是在赵雅芝的眼神示意下,将一把小小的指甲锉刀递给了我。
我深吸一口气,半跪在她椅子的侧面,小心翼翼地托起她那只保养得极好、白皙纤细、涂着精致底油的手。
她的手很凉,手指纤细柔嫩,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显然长期享受着精心的护理。
而我,一个粗手粗脚的大男人,此刻却要像对待易碎品一样,笨拙地拿着小小的锉刀,在她光滑的指甲边缘小心翼翼地打磨。
我的动作僵硬又生疏,生怕弄疼了她。
赵雅芝显然很享受这个过程。
她一边继续和姐妹们谈笑风生,聊着最新款的包包和海外旅游见闻,一边时不时地用眼角的余光瞥我一眼,嘴角始终挂着那抹胜利者的、愉悦的笑容。
其他几位女士也不时地发出轻笑声,点评着我的“手法”。
“哎呀,轻一点啦,小帅哥,我们雅芝姐的手可是很娇贵的。”
“你看那边角没磨平呢……”
“啧啧,看来业务不太熟练呀,得多练练。”
我就这样在一片莺声燕语和调侃声中,像个蹩脚的学徒,服侍了足足一个多小时。
直到赵雅芝两只手都做完了华丽复杂的美甲,她才心满意足地站起身,像个女王一样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双手,然后对我示意:“走吧。”
坐进奥迪车里,我报出“云顶”餐厅的名字时,语气才稍微缓和了一些,甚至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惊讶和赞许:“哦?你订了‘云顶’?没想到你品味还不错嘛。他家口碑很好,看来……你这次道歉,还算有点诚意。”
听到她这话,我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了一毫米。
进了云顶餐厅,环境确实极尽奢华,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光芒,天鹅绒座椅柔软舒适,银质餐具摆放得一丝不苟,穿着燕尾服的服务生步履轻盈,低声细语。
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香氛与食物精心烹调后的混合香气。
我绅士的将服务生拿来的菜单递给赵雅芝,她对着服务生点了几道菜,和一瓶红酒,看来她已经在这里吃过。
红酒喝一盘盘精致的菜品不久便送了上来。
我竭力回忆着贫瘠的西餐礼仪知识,笨拙地操控着面前繁复的刀叉组合,切割牛排时尽量避免瓷盘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喝汤时小心翼翼不发出吸溜声。
然而,比起这些,更让我难堪的是赵雅芝层出不穷的、刻意刁难的要求。
她优雅地切了一小块牛排,放入口中细嚼慢咽,然后微微蹙眉,将盘子轻轻推到我面前:“昭阳,帮我切一下这块牛排吧。今天的餐刀似乎不太顺手,切着费劲。”——那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在吩咐一名贴身侍从。
我愣了一下,看着她盘中那块明明已经被她切了一角的牛排,又看了看自己手边一模一样的刀具。
周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
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忍”,然后默默地将她的盘子端过来,拿起刀叉,像个机器人一样,替她将整块牛排细细切成均匀的小块。
她能感受到我动作里的僵硬和屈从,嘴角那抹愉悦的弧度愈发明显。
没吃几口,她又“哎呀”一声,带着一丝娇弱的懊恼:“我餐巾不小心掉地上了。”她目光直直地看着我,没有任何要自己弯腰的意思。
我看着那落在光滑地板上的雪白餐巾,像看着一个无声的命令。
四周似乎有若有若无的目光投来。
我放下刀叉,站起身,在她带着笑意的注视下,弯腰捡起了那块餐巾。
服务生立刻想上前更换,她却摆了摆手,示意我递给她即可。
这个细微的动作,仿佛在强调:这是“他”该为我做的。
这还没完。
她拿出手机,调整了一下角度,又不满地放下:“昭阳,帮我拍张照。要显得腿长,背景要把那个最大的水晶灯拍进去,构图要好哦。”她摆出慵懒的姿势,将手机递给我。
我并非摄影新手,但此刻却像个被审查的学徒,在她的各种挑剔指导下——“角度低一点”、“哎呀显胖了”、“灯光太暗了”——来回调整,拍了十几张她才勉强满意。
她看着照片,轻笑道:“技术还有待提高嘛,不过……勉强能用。”
在整个用餐期间,她的盘问也从未停止,像一场居高临下的审讯。
从我的大学专业、在宝丽百货的工作内容、业绩考核,甚至细致到我的家庭背景、父母职业、感情状况。
我强压着心头的不适,本着“真诚道歉、挽回合作”的卑微心态,除了最核心的隐私,能说的都尽量如实说了,包括和简薇那段刻骨铭心却无疾而终的过去,试图用坦诚换取一丝可能的谅解。
她也告诉我她叫赵雅芝,29岁,家里是做进出口贸易的,现在在GUCCI做商务代表只是为了积累经验,提升自己,未来终究要回去负责家族企业与各大零售商的对接业务。
这番话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炫耀和施压,提醒我我们之间地位的云泥之别。
看着桌上那些分量精致、价格惊人、我却食不知味、几乎没怎么敢放开吃就已见底的盘子,我内心无比焦急,只盼着这场酷刑般的晚餐快点结束。
终于,在她放下甜品勺的那一刻,我抓住了机会。
我深吸一口气,坐直身体,用尽可能诚恳的语气,看向她:“赵代表,”我的声音因为紧张和压抑而显得有些干涩,“关于我在公司我对你的那些不当的、极其愚蠢的言论,我再次向您致以最诚挚的歉意。那完全是我的个人错误,是我口无遮拦,缺乏职业素养,绝对不代表我们宝丽百货的态度,更绝非针对您个人。”
我观察着她的表情,她只是慢条斯理地用着餐后甜酒,看不出喜怒。
我硬着头皮继续道:“我知道,仅仅口头道歉远远不够,也无法弥补我造成的恶劣影响。但我真心希望您能看在我今天……以及我们宝丽百货一直以来诚心合作的态度上,再给我们一次机会。乐瑶小姐在她们剧组也只是一个新人,为了这次拍摄两次修改假期,就为了确保拍摄工作顺利完成,她非常专业,也极其重视这次合作。恳请您……能让这次合作重回正轨。”
我说完,感觉后背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
赵雅芝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仿佛刚才听到的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闲谈。
她抬起眼,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是否还有利用价值。
最终,她露出一个算不上热情、但至少不再冰冷的笑容:“嗯,这顿饭我吃得还算愉快。昭阳,你今天的表现……马马虎虎吧。道歉呢,我收到了。至于合作和拍摄的事情嘛……”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欣赏着我脸上无法掩饰的紧张。
“……我会酌情考虑的。毕竟,我们GUCCI只是想看到你们的诚意和态度。”她终于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却足以让我看到一丝曙光的回答。
我叹了口气,明天对方能不能让合作继续,我只能听天由命了,做出如此地步,我已经尽力了。
此刻的我恨不得立刻插翅飞离这个鬼地方,远离这个变态女人,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我招手叫服务生结账。
账单用一个精致的皮夹子送上来。我打开一看,尽管有心理准备,心脏还是猛地一跳,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一顿饭,一万九千八百多!
那瓶她点的、我根本没喝出什么所以然来的红酒,就占了八千多!
要不是这家店是米彩之前随口提过、我自己亲自打电话艰难预约上的,我简直要怀疑赵雅芝是个高端酒托女了!
肉痛地刷了卡,感觉心都在滴血。但面上还得保持微笑:“赵代表满意就好。”
赵雅芝拿起她的限量款手包,站起身,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行了,今天就这样吧。你们宝丽的方案……我会酌情考虑的。走吧,送我回去。”
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她身上昂贵的香水味和一丝危险的诱惑。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心有些汗湿,奥迪平稳地行驶在苏州灯火阑珊的夜色里。
副驾驶上的赵雅芝微闭着眼,假寐,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猫捉老鼠般的笑意。
……
终于抵达那家五星级酒店,璀璨的水晶吊灯将大堂映照得如同白昼。我停下车,如释重负地说道:“赵代表,到了。”
她缓缓睁开眼,眼神里像是没有一丝醉意,清亮得吓人。
“嗯。”她应了一声,却并没有立刻下车,而是侧过头看我,“我头有点晕,你送我上去吧。”
我的心猛地一沉,心里有些不悦,但想到自己已经卑躬屈膝到了这个地步……我咬咬牙,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好。”
下车,为她拉开车门,像个尽职的管家般跟在她身后。
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停车场回荡,每一声都敲在我的神经上。
我们沉默地走进电梯,狭小的空间里,她身上那股侵略性的香水和酒精混合的气息几乎让我窒息。
她透过光可鉴人的电梯壁看着我紧绷的脸,笑意更深了。
电梯直达顶层总统套房区域。厚重的羊毛地毯吞噬了脚步声。她拿出房卡,刷开一扇厚重的雕花木门。
门内是极尽奢华的景象。
宽敞的客厅,落地窗外是苏州璀璨的夜景,真皮沙发,波斯地毯,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香薰味道。
这哪里是酒店房间,分明是一个宫殿。
“就送到这里吧,赵代表,您早点休息。”我站在门口,半步不愿踏入。
赵雅芝却转过身,倚在门框上,挡住了我的去路。
她上下打量着我,眼神像是打量一件即将到手的玩具。
“进来坐坐吧,昭阳。我们……还没好好‘聊聊’合作的事情呢。”她特意加重了“聊聊”两个字,其中的暗示不言而喻。
我瞬间明白了。
原来她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拿专柜项目各种刁难我,搞出这么多羞辱人的名堂,根本目的不是吃饭,不是要我道歉,而是要潜规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