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患病

江南的夜雾,是活的。

它从河面、 从巷弄深处、 从那些白墙黑瓦的缝隙里悄无声息地漫溢出来,沉甸甸地淤塞在空气里,带着水乡特有的、 略带腥气的阴凉。

路灯昏黄的光柱被这浓稠的白色彻底吞噬了,只能勉强在脚下晕开一小圈湿漉漉的光晕,像垂死挣扎的眼睛。

陈琛一脚踩空,踉跄着差点扑进路旁湿滑的青苔里。

“操!”他低骂一声,手胡乱挥舞着抓住旁边胖子的胳膊,这才稳住身子。

胃里翻江倒海,劣质白酒混合着烧烤摊油腻的气味直冲喉咙。

“老陈,悠着点!”

胖子李响用他那敦实的身躯稳稳地托住陈琛。

他嗓门向来很大,充满担忧地说,“你说你,喝成这样,回去嫂子该心疼了!靠着我,慢慢走!”他半架着陈琛,用自己的身体当支撑,步伐也放慢下来。

旁边戴着黑框眼镜、 背着双肩包的赵清和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在雾气中泛着微弱的蓝光,忍不住抱怨:“这破雾,信号又没了。晨哥,嫂子在家肯定等急了。你说你,放着楼上温暖被窝不钻,非要跟我们出来喝这顿酒。”

李响嘿嘿一笑,拍了拍陈琛的后背“清和说得对!老陈,你说说你。你可是咱们村『屿岸』咖啡的老板,楼上住着如花似玉的嫂子,楼下守着自家铺子,没房租烦恼,这小日子多滋润!还跟我们这俩光棍儿拼酒?”

陈琛甩甩发沉的脑袋,嘴里含糊地嘟囔了一句“难受”,试图把胃里那股火烧火燎的恶心感压下去。“少……少废话……老子……高兴……”

他舌头有点打结,眼前的世界在雾气里扭曲晃动,脚下的青石板路仿佛也变成了软泥。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屏幕是暗的。

这鬼雾,确实把信号都吃掉了。

“高兴?我看你是被嫂子管得狠了,想透透气吧?”

赵清和笑着打趣,赶紧上前扶住陈琛另一边胳膊,和胖子李响一左一右把他架稳。

他的声音透着焦急:“晨哥,难受就说,要不我们先在路边歇会儿?这雾太浓了,看不清路。”他一边说,一边警惕地看向四周翻涌的白雾,仿佛里面真藏着什么未知的危险。

李响环顾了一下被浓白彻底吞噬、 死寂一片的街道,咂咂嘴:“也是,这鸟地方,拢共不到五百人,天一黑跟鬼镇似的。要不是知道咱这地界都连成片,大上海也就几公里开外,老子还真有点发毛。”

路似乎没有尽头,只有越来越浓的、 带着河腥气的白。

时间感被彻底剥夺,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浓雾深处,影影绰绰地显出一座石桥的轮廓。

青石拱桥,桥面湿漉漉地反着微弱的天光,像个沉默的怪物弓着背趴在河上。

就在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几乎要撞上桥头冰冷的石墩时,

桥的另一端,那翻涌的、 几乎凝固的雾墙,忽然被搅动了。

一个纤细的身影,像被无形的笔从水墨画中细细勾勒出来,由淡至浓,缓缓从雾的深处走出,踏上石桥。

浓得化不开的白雾缠绕着她深色大衣的下摆,随着她无声的步伐流淌,仿佛她自身也带着一种隔绝尘嚣的氤氲水汽。

是朱怡。

二十五岁的她,长发如墨色的流瀑,几乎及腰,在桥面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柔顺的光泽。

一张标准的瓜子脸,瓷白细腻得近乎透明,在浓雾和昏灯的映衬下,显出一种易碎的精致感。

她的细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笼烟,此刻那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忧虑,长长的睫毛沾染了雾气,湿漉漉的,更添几分楚楚。

她身材纤细窈窕,裹在深色大衣里,非但不显臃肿,反而衬得脖颈修长,腰肢不盈一握。

她就那样静静站在桥心,周遭翻涌的浓雾仿佛都为她让开了空间,整个人透着一股子与这浑浊尘世格格不入的出尘气质,温婉、 沉静,却又带着一种无言的、 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中的脆弱感,像一朵晨雾中含着露珠、 随时会凋零的白莲,天然带着几分引人怜惜的哀婉韵致。

陈琛醉眼朦胧的视线猛地聚焦了一下,混沌的脑子像被冰水激了一下,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张了张嘴,一股混杂着酒气的暖流和莫名的尴尬涌上来:“老……老婆?你……你怎么来了?”声音干涩嘶哑。

朱怡停在了桥中央,隔着几步的距离。

昏黄的光晕吝啬地洒在她脸上,映出她紧蹙的眉头和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与薄怒。

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像带着实质的压力,让陈琛本就发虚的腿更软了几分。

“嫂子!”

李响和赵清和也认出来了,酒意顿时吓飞了一半,讪笑着打招呼,“哎哟,您……您还亲自出来接啊?”

朱怡的目光扫过他们俩,最后钉在陈琛脸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浓雾,带着一丝紧绷:“电话打不通,雾这么大,你让我怎么放心?”她紧抿着唇,向前紧走几步,几乎是小跑着来到陈琛面前,带起一阵裹挟着寒露和淡淡冷香的微风。

“别动!”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冰凉的手指带着轻微的颤抖,却不是去搀扶陈琛摇晃的身体,而是急切地抚上他的脸颊,替他擦去额角不知是冷汗还是雾水的水珠。

她的指尖滑过他微烫的皮肤,那冰凉细腻的触感让陈琛混沌的脑子又清醒了一分。

“你看看你,”朱怡的声音低了下去,责备里揉进了浓浓的心疼,“脸这么烫,路都走不稳了。”她的视线快速在他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他沾了泥污的袖口和裤腿上,“摔了?磕着哪了没有?”她一边问,一边下意识地想去卷他的袖子查看。

“没……没摔……”

陈琛被她冰凉的手一碰,又被这连珠炮似的关心问得更加心虚,酒意似乎都随着冷汗排出了些。

他想咧嘴笑笑表示没事,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就是……有点晕乎……朱怡,我……”

“嫂子,怪我!”李响在一旁看得着急,胖脸涨得通红,抢着说道,“老陈替我挡了半斤白的!他平时不这样!都怪这鬼雾,绕了半天才找到路……”他搓着手,满脸的懊悔。

赵清和也赶紧点头,清秀的脸上满是认真:“是啊嫂子,晨哥一直念叨要早点回去,怕你担心。是我和响哥说抄近路,结果雾太大迷了方向。”他推了推滑落的黑框眼镜,镜片上蒙着一层薄雾。

朱怡听着两个兄弟的解释,又看着眼前丈夫强撑清醒、 眼神迷蒙的样子,心头那点气散了些许。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浓雾里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

她伸出手,不是搀扶,而是温柔却坚定地握住了陈琛一只冰冷的手,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暖和他。

“好了,回家再说。”她的声音柔和下来,“先回家。我给你煮醒酒汤。”她拉着他的手,试图引导他站稳。

李响和赵清和见状,都大大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

李响甚至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对对对,回家!嫂子您扶着老陈,我们在后面跟着!保证安全送到家!”

两人默契地向后退开一步,让出空间给这对夫妻。

朱怡搀着陈琛的胳膊,让他身体的重量微微靠向自己。

她抬头看着他,眼底的忧虑仍未完全散去,但多了一份决心。

浓雾在他们身边无声地翻涌,石桥冰冷的青石板在脚下延伸。

就在陈琛依偎着妻子,在李响和赵清和欣慰的注视下,刚刚迈出第一步,试图离开这冰冷的桥面——就在这一瞬!

“哕——!”

一声绝非人间应有的、 撕裂喉咙般的嘶鸣,毫无征兆地从石桥对面,朱怡来时的方向,狂暴地炸开!

那声音充满了原始的、 令人血液冻结的疯狂和痛苦,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狠狠刮过所有人的耳膜和神经。

浓雾被狂暴的力量猛地撕裂、 搅动!

一个巨大的、 雪白的影子,带着毁灭一切的狂乱气势,撞破翻腾的雾气,如同噩梦具现,直冲上石桥!

马?

不!

比寻常的马匹更雄壮,线条却带着一种非自然的、 雕塑般的奇异流畅感。

它通体覆盖着在微弱光线下仿佛流淌着月华般光泽的雪白皮毛。

然而,最骇人的是它的头颅。

一根螺旋状的、 尖端闪烁着金属般冷冽寒光的锐利独角,刺破雾气,直指前方!

而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根本不是马的眼睛!

是两团燃烧的、 深不见底的血红!

里面翻腾着纯粹的、 毫无理性的狂暴和痛苦,仿佛凝聚了地狱最深处的业火,死死地锁定了桥中央的朱怡!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千分之一秒。

朱怡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惨白得像一张纸。

她猛地转身,但动作在极致的恐惧下显得僵硬而迟缓。

那独角兽,那头被疯狂吞噬的白色恶魔,后蹄在湿滑的石板桥面上刨出刺耳的刮擦声,碎石飞溅!

它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腥风,如同失控的攻城锤,朝着朱怡直撞过去!

速度太快,快到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惨白的残影!

“朱怡——!!!”

陈琛全身的血液“轰”的一下全冲上了头顶,炸裂般的恐惧和一种超越本能的冲动,驱使他像颗炮弹般弹射出去!

他撞开旁边吓傻了的李响,身体爆发出醉酒之人绝不可能拥有的速度和力量,在那支恐怖的独角即将洞穿朱怡身体的前一刹,狠狠地将她撞离了撞击的轨迹!

“砰!”

沉闷的撞击声。

陈琛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辆高速行驶的卡车拦腰撞中,五脏六腑瞬间移位,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和朱怡一起滚倒在冰冷的桥面上,碎石硌得生疼。

腥臭的热气,带着一股铁锈和腐烂植物混合的诡异味道,猛地喷在陈琛的后颈上。

陈琛的视线天旋地转,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他挣扎着想抬起头,想确认朱怡是否安全。

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

正对上一片猩红!

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巨大红眼,就在他头顶上方,死死地、 专注地俯视着他。

独角兽巨大的、 散发着恶臭的头颅猛地低俯下来,那狂暴的血色瞳孔里,映出他自己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

陈琛甚至能看到它布满粘液的鼻翼剧烈翕张,喷出滚烫的白气;能看清它口鼻间翻腾的、 带着血丝的涎水;能看清它巨大牙齿上沾染的、 某种暗绿色的、 仿佛会微弱发光的碎屑……那绝不是植物!

然后,是深渊。

那张布满利齿、 带着腥气的巨口,如同地狱的闸门,在他眼前豁然洞开!

下一瞬,整个世界只剩下剧痛和黑暗。

坚硬、 冰冷的巨齿,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咬合!

首先是头皮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仿佛坚韧的帆布被硬生生扯开。

紧接着,是头骨承受重压时发出的、 令人魂飞魄散的“嘎吱”闷响!

难以想象的、 足以摧毁一切意识的剧痛,像一根烧红的铁钎,从头顶狠狠贯入,瞬间烧穿了他的大脑,炸碎了他所有的思维!

温热的、 粘稠的液体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味,瞬间模糊了他的眼睛,糊住了他的口鼻,疯狂地涌出、 流淌。

世界在他眼中彻底崩塌、 旋转,被粘稠的猩红覆盖。

他的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剧烈地抽搐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深处传来“嗬嗬”的、 濒死的抽气声。

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被那剧痛和黑暗疯狂地往下拽。

在彻底沉沦前,他最后残存的感官捕捉到的,是妻子朱怡那撕心裂肺、 仿佛要刺穿浓雾的尖利哭喊:“阿晨——!!!”

还有李响和赵强那变了调的、 带着哭腔的嘶吼:“怪物!怪物啊!!!”

“呜——呜——呜——!”

就在这时,尖锐、 急促、 穿透力极强的警笛声,并非来自寻常警车,而是某种更高频、 更冰冷的声波,如同利刃般瞬间撕破了浓雾的沉寂。

声音来自四面八方,仿佛整个小镇都被这种诡异的鸣笛包围!

几道雪亮得如同实质探照灯的强光柱,毫无征兆地从浓雾深处猛地刺出,精准地、 冷酷地钉在了桥上那正在撕咬陈琛头颅的独角兽身上。

光柱的边缘甚至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淡蓝色,将独角兽雪白的皮毛照得纤毫毕现,更将它眼中那两团暴虐的血红映衬得如同地狱岩浆!

强光似乎对独角兽造成了巨大的痛苦和干扰,它猛地发出一声更加暴怒和痛苦的嘶鸣,那声音震得桥面都在微微发颤。

它下意识地松开巨口,沾满鲜血和粘稠涎水的头颅高高昂起,血红的眼睛狂乱地扫射着光柱的来源,独角在空中危险地划动。

“砰!砰!砰!”

几声低沉、 短促、 不像寻常枪声的闷响炸开。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 仿佛能穿透骨骼的震荡感。

数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 闪烁着幽蓝色电弧的光束,如同致命的毒蛇,从浓雾中激射而出。

这些光束并非直线,它们在浓雾中诡异地扭曲、 折射,带着一种冰冷的精准,狠狠击打在独角兽庞大的身躯上!

“哕——!!!”

独角兽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痛苦和惊恐。

它那刀枪不入般的雪白皮毛被光束击中的地方,瞬间腾起几股焦糊的青烟,留下焦黑的、 碗口大的创口!

焦臭味混杂着血腥味弥漫开来。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显然超出了它的承受极限。

那狂暴的血红瞳孔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恐惧。

它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随即像触电般疯狂地甩动头颅,沾血的独角在空中划出危险的弧线。

它放弃了脚下的“猎物”,粗壮的后蹄在桥面上慌乱地蹬踏,碎石飞溅,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紧接着,它猛地转身,带着一股腥臭的狂风,撞开翻涌的浓雾,朝着桥的另一端,朝着它最初出现的黑暗深处,发足狂奔而去!

沉重的蹄声如同闷雷,迅速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白雾里,只留下桥面上几点粘稠的、 冒着热气的暗绿色污迹和几片沾血的雪白鬃毛。

独角兽消失的同时,浓雾被更猛烈地搅动。

数道漆黑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光柱射来的方向冲出。

他们的动作迅捷、 整齐划一,穿着近似特警的黑色作战服,但材质在强光下反射出奇异的哑光,关节处覆盖着厚重的、 结构复杂的黑色护甲。

脸上戴着覆盖全脸的黑色防毒面具,镜片是深色的,完全看不到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 无机质的反光。

每个人手中都端着造型奇特的枪械,枪口还残留着淡淡的蓝色光晕。

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也没有理会桥上惊魂未定、 瘫软在地的李响和赵强,甚至没有看一眼倒在血泊中、 身体还在无意识抽搐的陈琛。

为首一人快速打了个几个简洁的手势。

其中两人立刻朝着独角兽消失的方向,如同猎豹般无声地追入浓雾深处。

另外几人则迅速围拢到陈琛身边。

陈琛的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冰冷中沉浮,像狂风中的一点烛火。

每一次心跳都带来头颅深处撕裂般的轰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他感觉自己正坠入一个粘稠、 冰冷的深渊。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熄灭的边缘,一个清晰、 冷静、 甚至带着一丝金属质感的女声刺破了他混沌的感知,如同冰锥扎进浑浊的泥沼。

“生命体征不稳,失血过多。『银蜂』,立刻止血,稳定剂A3型,最大安全剂量。准备紧急神经阻断。”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透过防毒面具的滤音装置传来,清晰得可怕。

紧接着,一阵冰凉的触感覆盖在陈琛剧痛的头颅创口上。

并非柔软的纱布,而是一种带着轻微吸附力的、 凝胶状的冰凉物质,瞬间包裹住伤口,带来一阵奇异的、 麻痹般的舒适感,那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虽然并未消失,却变得可以忍受了。

同时,他感到手臂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某种冰冷的液体被快速注入血管,一股奇特的清凉感顺着血液蔓延开,强行驱散了部分失血带来的彻骨寒冷和眩晕感。

这突如其来的救治像一根细线,勉强吊住了陈琛即将彻底断裂的意识。

他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晃动,只能看到几个戴着黑色面具、 动作迅捷的身影围着他。

其中一个身形明显比其他队员纤细一些,正半蹲在他身侧,覆盖全脸的黑色面具镜片冰冷地对着他。

陈琛还想努力看清那女队长的面具,想记住点什么,但那股注入体内的清凉感似乎也带来了强烈的疲惫。

视野再次被粘稠的黑暗覆盖,这一次,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一种难以形容的、 类似臭氧的微弱气息,钻入鼻腔。

陈琛的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次试图睁开都带来剧烈的头痛,仿佛颅骨里塞进了一个正在疯狂敲打的铁匠。

他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呻吟。

“阿晨?!阿晨!你醒了?医生!医生他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却又充满狂喜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那声音如此熟悉,瞬间击碎了混沌。

陈琛艰难地、 一点一点地掀开眼帘。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惨白的天花板和刺眼的白炽灯光。适应了几秒,视野才逐渐聚焦。

一张布满泪痕、 憔悴不堪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庞占据了他的视线。

是朱怡。

她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瓷白的皮肤此刻更显苍白,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那双盛满秋水的眼眸此刻红肿不堪,里面交织着巨大的恐惧、 疲惫和此刻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欣喜。

她紧紧攥着陈琛没有输液的那只手,冰凉的指尖微微颤抖着。

“老……老婆……”

陈琛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喉咙干得发痛。

“是我!是我!阿晨,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朱怡的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砸在洁白的床单上,晕开深色的水痕。

她俯下身,用脸颊贴着他完好的额侧,仿佛要确认他的温度是真实的。

“老陈!你可算醒了!”一个粗犷中带着激动和明显后怕的声音响起。

陈琛微微转动眼珠,看到李响那张胖脸挤在床边,眼眶也是红的,脸上写满了“谢天谢地”。

赵清和站在李响旁边,清秀的脸上同样满是疲惫和劫后余生的庆幸,他推了推眼镜,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但很清晰:“晨哥,你感觉怎么样?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你昏迷了大概……六个小时左右。”

六个小时?

陈琛恍惚了一下。

那地狱般的场景——浓雾、 石桥、 朱怡的尖叫、 血红的眼睛、 撕裂头皮的剧痛——瞬间如潮水般涌回脑海,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忍不住又呻吟了一声。

“别动!别乱动!”

朱怡立刻紧张地按住他,“医生说你的头……伤得很重,要绝对静养。”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她不再是那身覆盖全身的黑色作战服,而是换上了一套剪裁合体的深灰色制服,材质带着科技感的光泽。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利落的银色短发,如同淬炼过的金属,衬得一张脸线条分明,清秀却异常冷峻。

她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长期身处高压环境磨砺出的沉稳和审视感。

正是石桥上那个发号施令的女队长。

“陈琛先生,你醒了。看来恢复意识的速度比预计快。”她的声音依旧是那种独特的清冷质感,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但少了面具的阻隔,显得清晰了许多。

她走到病床前,目光平静地扫过激动的朱怡和紧张的两位兄弟,最后落在陈琛脸上。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清,『界域防卫署』第三行动小队队长。”

她微微颔首,“很高兴你脱离了生命危险。”

“界域防卫署?”

陈琛艰难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头痛和巨大的困惑交织。

林清点了点头,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是的。昨晚你们遭遇的,并非寻常的野兽袭击。那匹『月魇兽』,是伴随着异常『灵气潮汐』从另一个维度——我们称之为『异界』——渗透过来的『界域生物』。你们当时所处的浓雾,就是这种空间不稳定现象的外在表现,我们称之为『界域迷雾』。”

“灵气……潮汐?异界?界域生物?”

李响张大了嘴,胖脸上写满了震惊,但更多的是“这玩意儿居然是真的?!”

赵清和眉头紧锁,眼镜后的目光充满了惊疑:“灵气复苏……新闻里提过几次,但不是说还在研究阶段,离普通人很远吗?”

“研究阶段不假,但『不远』了。”林薇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灵气渗透是现实,全球范围都在发生。只是大部分波动微弱,影响有限,或者发生在无人区、 深海。新闻里报道的那些『异常天气』『罕见物种伤人』,很多背后都有它的影子。你们昨晚遇到的,就属于是强度较高的『界域事件』,不幸被你们赶上了。用我们内部的说法,你们刚刚经历了一次高烈度的『第三类接触』。”

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

朱怡紧紧握着陈琛的手,脸色更加苍白,身体微微发抖。

李响喃喃道:“操……老子居然赶上直播了……” 赵清和则陷入了更深的沉默,显然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 从新闻标题变成切身体验的新常识。

陈琛感受着头顶被厚重纱布包裹下传来的阵阵钝痛,脑海中闪过那双燃烧的血红眼睛和那支冰冷的独角……新闻里语焉不详的“灵气异常”“生物变异”……原来真相如此狰狞。

荒谬感依然存在,但头顶那真实的剧痛和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都在残酷地证明着它的真实性。

“所以……那东西……是冲我们来的?”

陈琛嘶哑地问,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朱怡。

他记得那怪物最初锁定的目标是她。

“界域生物的行为模式很复杂,受到灵气浓度、 自身状态和空间裂缝稳定性的多重影响。有时是随机攻击,有时会被特定能量源吸引。”林清的回答很官方,目光在朱怡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但并未深究,“目前看,你们只是不幸被卷入了『迷雾』范围。后续我们会进行更详细的调查。”

她看了一眼腕上造型奇特的手表:“你的主治医生马上过来。他了解你的情况,会给你更详细的医嘱。”

话音刚落,病房门再次被推开,一位穿着白大褂、 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医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名护士。

“林队长。”医生朝林清点了点头,然后看向病床上的陈琛,露出职业化的温和笑容:“陈先生,你醒了就好。我是你的主治医师,姓王。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得厉害吗?”

林清见状,对陈琛几人微微颔首:“你们先和医生沟通。后续会有专人与你们保持对接。”说完,她利落地转身,银色的短发在灯光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无声地离开了病房。

王医生走到床边,开始检查陈琛头上的纱布和旁边的监护仪器。

朱怡、 李响和赵清和都围拢过来,脸上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后怕、 庆幸,以及对那个刚刚揭开的、 充满未知与危险的新世界的深深不安。

“医生,我丈夫他……真的没事了吗?”

朱怡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充满了祈求。

王医生推了推金丝眼镜,目光在朱怡和陈琛之间来回游移,语气低沉而谨慎:“陈先生,你的伤口虽然处理得很及时,生命体征也基本稳定,但……我们在你的血液样本中检测到了一种异常物质。”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如何措辞,“确切地说,是一种病毒。一种……非地球来源的病毒。”

“病毒?”朱怡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一丝颤抖,她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陈琛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什么病毒?严重吗?会……会有生命危险吗?”

陈琛的眉头皱得更紧,头部的钝痛似乎因为这句话加剧了几分。

他勉强撑起身体,嘶哑地问:“医生,你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医生的表情变得更加复杂,嘴唇动了动,最终叹了口气:“这件事……有些特殊。涉及敏感信息,我只能单独向你们夫妻俩说明。”他转头看向站在床边的李响和赵清和,语气尽量温和,“两位,能否先回避一下?”

李响和赵清和对视一眼,脸上写满了不甘和担忧。

李响挠了挠后脑勺,嘟囔道:“行吧,医生你可得把老陈照顾好啊!我们就在外面等着!”赵清和推了推眼镜,欲言又止,犹豫片刻,最终拍了拍陈琛的肩膀,低声道:“晨哥,嫂子,我们就在走廊,有事随时叫我们。”

两人依依不舍地退出病房。

门被轻轻带上,病房里只剩下陈琛、 朱怡和王医生三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消毒水的气味变得更加刺鼻。

朱怡的目光死死锁在王医生脸上,声音带着急切:“医生,现在可以说了吧?到底是什么病毒?阿晨他……他会怎么样?”

王医生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似乎在给自己一点时间整理思绪。

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严肃地看向陈琛:“陈先生,你昨晚被那只『月魇兽』攻击时,伤口暴露在它的体液中。这种生物的体液中携带有一种未知的异界病毒。这种病毒……目前在全球范围内已经出现了一些精神病例。而且,数量委实不少。”

“异界病毒?”

陈琛的声音干涩,胃里一阵翻腾,“那……它会怎么样?会死人吗?”

王医生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平静而专业,“严格来说,它是一种由病毒引发的神经系统异常,而非传统意义上的精神疾病。”他翻开病例夹,指着上面的几行数据,目光在陈琛和朱怡之间扫过,“简单来说,这种病毒会影响大脑的边缘系统,尤其是与情感和欲望相关的区域,导致一种特定的心理倾向。这种倾向如果得不到妥善管理,可能引发严重的心理压力,进而影响心血管健康,甚至导致致命后果。”

病房里安静了一瞬,只有监护仪发出轻微的滴答声。

朱怡的眼神微微一凝,迅速从震惊中抽离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语气冷静得近乎冷峻:“医生,你说得具体点。这种『心理倾向』到底是什么?有多严重?怎么处理?”

王医生点了点头,似乎对朱怡的冷静反应很满意。

他直视她的眼睛,声音平稳:“这种病症被我们暂时命名为『牛头人症候群』。这种渴望类似一种极端的情感癖好,它的核心症状是,感染者会对伴侣与他人亲密互动的情景产生一种强烈的心理渴望。”

“通俗点说,就是对『绿帽』情境的异常执着。这种倾向并非患者的主观意愿,而是病毒对大脑神经通路的直接干预导致的。如果这种渴望长期得不到满足,就会引发心理压力积累,最终导致心梗性猝死。”

朱怡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她很快调整了表情,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目光沉稳地看向王医生:“明白了。也就是说,这不是阿晨自己的想法,而是病毒在作怪。”她顿了顿,语气里多了一丝锐利,“那目前有什么治疗方案?或者至少,怎么控制症状?”

陈琛眼神有些涣散。他没有说话,只是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床单。

王医生合上病例夹,目光在朱怡和陈琛之间停留片刻,语气依旧平稳:“关于治疗,目前国际范围内尚未研发出完全治愈的手段。病毒的异界来源使得常规抗病毒药物几乎无效。不过,我们通过观察已知病例发现,如果患者的心理渴望能够被适当满足,他们的心理压力就不会持续积累,也就更不会导致心梗猝死的情况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这只是暂时的缓解措施。『界域防卫署』和全球研究机构正在加紧分析病毒结构,寻找长期解决方案。”

朱怡的眉头微微一挑,但语气依然冷静:“也就是说,满足这种……心理需求,可以暂时控制病情?具体要怎么做?有什么风险吗?”

王医生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谨慎:“是的,满足这种心理需求可以有效缓解症状,比如通过特定的情感场景设计来引导患者的情绪。我们会安排专业的心理医生与你们对接,提供详细的指导方案,包括如何在日常生活中管理这种倾向。”

朱怡微微颔首,目光转向陈琛,“我明白了。医生,还有其他需要注意的吗?”

王医生摇了摇头:“目前就这些。陈先生的伤口恢复情况良好,再在医院观察几天,基本就可以出院了。接下来主要就是观察病毒的进展和他的心理状态。不过朱女士,如果陈先生出现任何额外的异常行为或情绪波动,请立刻联系我们。”

“好,谢谢医生。”朱怡的声音沉稳。

王医生站起身,朝两人微微点头,便带着护士转身离开。

病房门轻轻关上,留下夫妻俩在安静的空气中对视。

朱怡的目光落在陈琛紧攥床单的手上,轻轻复上他的手背,语气柔和:“阿晨,不管是什么,我们都会一起面对。”

陈琛的眼神仍有些迷雾,听到她的话,他的手指微微松开,低声应了句。

“嗯。”

与此同时,病房门再次被推开。

李响和赵清和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担忧和好奇。

李响搓着手,胖脸上挤出一丝笑:“老陈,嫂子,医生咋说?没事了吧?”

赵清和推了推眼镜,“晨哥,刚才医生说要单独谈,是不是有什么大事?”

朱怡和陈琛对视一眼,几乎没有犹豫,朱怡率先开口,语气平静,带着一丝无奈,“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阿晨被那怪物咬伤时,感染了一种病毒,叫『牛头人症候群』。说白了,就是会让人产生一种……嗯,特别奇怪的心理倾向,喜欢自己老婆跟别人……亲热。”

“啥?!”李响的眼睛瞪得像铜铃,胖脸上的表情瞬间从担忧转为震惊,紧接着嘴角抽了抽,“不是吧?老陈,你……你这是中了什么邪啊?绿帽癖?这也太离谱了!”

赵清和也愣住了,推了推眼镜,嘴角微微上扬,带着点不可思议:“晨哥,这……这病毒还能干这事儿?跟科幻片似的!”

朱怡耸了耸肩,脸上带着一抹自嘲的笑:“是挺滑稽的。医生说这玩意儿是异界来的,全球都有病例。暂时没药治,只能控制症状,尽量别让阿晨心理压力太大。”

陈琛清了清嗓子,声音沙哑但带着点故作轻松的语气:“行了,行了,别笑得那么夸张。我跟你们说,我肯定是无症状感染者!这破病毒在我这儿没戏,我才没那什么……怪癖!”他挥了挥手,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脸上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扑哧……”

李响这憋不住的笑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响亮,他连忙捂住嘴,胖脸涨得更红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飞快扫过朱怡姣好的侧脸,又触电般移开,连带着一丝心虚。

“咳!那个……老陈,你这……你这运气也是没谁了!”李响清了清嗓子,试图把笑声压下去,但语气里的促狭和某种微妙的兴奋感却根本藏不住,“中个病毒都这么……这么别致!绿帽……咳,牛头人症候群?这名字听着就带劲!”他搓着手,眼神又忍不住飘向朱怡,似乎在想象着什么画面,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响哥!别瞎说!晨哥肯定没事的……无症状……对,无症状感染者!医生不也说可以控制嘛。”

赵清和语速飞快,但同时脸颊也泛起一层薄红。

他推了推眼镜,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但镜片后的眼神明显有些闪烁,不敢直视朱怡。

他的目光飞快地掠过朱怡握着陈琛的手——纤细修长,指节如玉,在病房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随即就像被烫到般仓促移开,落在不远处的地板上。

朱怡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那丝骤然升温的、 带着点探究和遐想的暧昧气息。

她脸上那抹自嘲的笑意淡了下去,微微坐直了身体,削肩细腰的轮廓在深色大衣下若隐若现。

“行了,你们俩。”她的声音不高,像微凉的玉石轻轻相碰,“阿晨需要休息。响子,清和,今天辛苦你们了,陪着熬了这么久。先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就行。”

她下了逐客令,语气温和却坚决。

李响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点头:“对对对,嫂子说得对!老陈你好好养着,啥也别想!响哥我明天再来看你,给你带点补脑的……呃,补身体的!”他拍着胸脯,语速飞快,目光死死盯着病房门的方向,脚步匆匆地往外走,甚至差点绊到门口的椅子腿。

赵清和紧随其后,低着头推了推眼镜,声音有些发紧:“晨哥安心休息,嫂子也注意身体。”他甚至没敢再看朱怡的方向,只是朝着病床方向含糊地点了下头,就紧跟着李响的背影,脚步略显仓促地离开了病房。

门被轻轻地带上了。

病房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只剩下仪器的滴答和两人交缠的呼吸声。

朱怡轻轻舒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

她起身,走到窗边,将厚重的窗帘拉开一条缝隙。

外面已是华灯初上,城市的光晕透过窗户,在惨白的病房墙壁上投下暖黄的光影,驱散了些许冰冷。

“这帮家伙……”陈琛嘟囔了一句,声音沙哑,带着点无奈和自嘲。

他刚才清楚地看到了李响眼中闪过的兴奋和赵清和脸上的红晕,心里那点“无症状”的自我安慰显得更加苍白无力。

朱怡走回床边,重新坐下。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伸出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开陈琛额前被汗水濡湿的一缕头发,动作细致而珍重。

她的指尖带着微凉,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带来一阵舒适的慰藉。

“别想太多。”

朱怡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带着一种能抚平一切躁动的温柔,“医生也说了,是病毒在作怪,不是你。而且,”她顿了顿,目光清澈而坚定地望进陈琛有些迷茫的眼睛,“不管它是什么症候群,我朱怡认定了你,就只是你陈琛。别人怎么想,怎么看,都跟我们没关系。”

这句话像一颗定心丸,精准地落进了陈琛纷乱的心湖。

“老婆……”

陈琛喉咙有些发紧,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那微凉柔软的触感是他此刻唯一的锚点。

头顶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妻子的眼神和话语,却像一道暖流,缓慢而坚定地驱散着心底的阴霾和恐惧。

“我……我就是觉得……太窝囊了。”

他低声说,带着浓重的鼻音,“保护不了你,还染上这么个……丢人的玩意儿。”

“胡说什么。”

朱怡微微蹙眉,语气带着一丝责备,更多的却是心疼,“要不是你推开我,现在躺在这里的,可能就是我了。阿晨,是你救了我。”她俯下身,将额头轻轻抵在陈琛没受伤的那侧额角,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皮肤,“对我来说,你永远是那个在石桥上把我推开的人。这就够了。”

温热的液体从陈琛的眼角无声滑落,混入鬓角。

他闭上眼,感受着妻子近在咫尺的体温和气息,那是一种劫后余生、 失而复得的巨大安心感。

那些关于病毒、 关于可能的“症状”、 关于兄弟们暧昧眼神的烦扰,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纯粹的温暖和信赖暂时屏蔽了。

“嗯……”

他低低地应着,手臂微微用力,将朱怡揽得更近些,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的气息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