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是那样的令人烦闷。
可能单单令你烦闷。
心情烦,胸口闷。至于是什么原因,你不知道。
妈妈让你听布加拉提妈妈的话,学校的事都是阿姨帮忙操办。
老师组织全校前五十参加奥数竞赛,这些题对你而言小意思,虽然全校第一名被福葛拿去,你能拿第五名也算可以。
MC8数学竞赛更是简单,你感觉那些题早就做过百八十遍,更是下笔如有神,你想起小伊MM给你发的数学题,和那些有些相像。
第一仍然是福葛,你算是彻底理解他高IQ的含金量,居然一点失误都没有。
听说他不仅是全校第一,还是全市第一,全国多少你忘了,反正跟你这个第二名没啥子关系。
你自我感觉良好,身体不舒服还能考第二,身体好岂不就能打败福葛?
打败他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你没怎么关注大人的决策,大人让你做什么,照做便是。相熟的几人都报考同样的几所中学,你略有耳闻,市内前五的初中,竞争激烈。
“真好啊……上一中你轻轻松松吧……”
吉尔卡趴在桌上,对墙上挂着的你的成绩露出羡慕的表情。
这还是你第一次见到他真正地羡慕你。
“你觉得很难吗?”
周末参加一中的内招,你们几人一起考的,你觉得很简单,但当时出了教室,吉尔卡就在哀嚎。
“难啊!!!”
现在的吉尔卡依然在哀嚎。
“最后两道题你到底是怎么会的啊!福葛会乔鲁诺会就算了,怎么连你也会啊!”
“我怎么就不能会了???”
他这话说得你很不舒服,你皱起眉。
“哼……你成绩一直都很好……”吉尔卡的手一下一下地拍打桌面,嘟囔道,“书呆子……”
你不理他了。
没事干,你就去背书做题。下课,米斯达来找吉尔卡,拍一下你的习题册,大喊:“还写呢?!书呆子!”
你抬起头。
“就知道学习!你都不陪我玩了!”米斯达瞪着他那双黑漆漆的大眼,一手叉腰,一手拍桌,显得气势汹汹。
与其和这只家伙玩,你宁肯去做题。
“别学啦,就算考不上,我可以求我老爹给你塞进去!我就不学!”
他还甚是自豪地拍拍胸口,你无言以对。
升学在你心里不怎么重要,没多少概念,究竟是本身就不在意,还是打心底不愿意在意呢……?不太清楚。
你把头埋进自己的臂弯里,睡觉。
只是多了几场考试。
毕业那天——大家口中的毕业,听起来好像死了人一样。
那么伤感。
你看同学抱在一起哭,你就在旁边看着,在一团团的夹缝间,感受到从来没有过的陌生。
又似曾相识。
你还来不及细细品味,就被吉尔卡拽出去。
“真不知道她们在哭什么,放假了不爽吗?”
吉尔卡边跑边说,细碎的发丝在空气里蹦跶,他转一下头,自言自语道:“哦,因为和朋友分开了啊。”
朋友。
朋友是什么。
你的心中出现这样一句疑问、一个名词。
被牵制的手腕挣脱不开,被迫跟着他跑,胸口被气流抽出得很难受,口腔里冒出血腥味,你感觉这样的牵扯很是累赘。
学校大得出奇,从楼上跑下楼,背着沉重的书包,穿越操场,到学校大门,那里站着一堆大人。
一个个的,犹如人头攒动的山。吉尔卡跑去抱住他的家长,你的目光扫视“山”群,见到两“座”半是熟悉半陌生的“山”。
“宝贝~!想不想妈妈呀?!”
妈妈和爸爸居然都在,没有谁提前打电话给你说。布加拉提的妈妈牵着布加拉提过来,两个大人交谈起来。
爸爸垂头看你,你有注意到他的目光,便抬头看他。他没跟你讲话,你也不知他是不是想说话,总之你很没话。
“老公~今天回去你做饭吧,让我们女儿尝一尝你新学的手艺~”
妈妈看起来与爸爸相熟,亲昵地挽住爸爸的胳膊。这是理所当然的吧,不熟的话,怎么会生下你呢?
是这样吗?
心底莫名冒出一股声音说不是,眼前的场面却告诉你,是的。
你对这些尤为陌生,不知所措起来。对爸爸妈妈的记忆甚是模糊,只对与妈妈通电话有印象。
你应当与爸爸也通过,但是忘了。可能时隔太久了、次数太少了吧。
半降的落日像是咸蛋黄,像是橘子,像是沾染酱油的米团。
爸爸从黑皮包里一个方形的包装盒,里面困着一套蝴蝶仙子的芭比娃娃。
妈妈带你去附近的小卖铺,给你买一大兜垃圾食品,可把周围的同学们羡慕坏。
一家三口一人一支绿豆雪糕,你吃完,说累了,要爸爸背。妈妈接过爸爸的雪糕,爸爸蹲下身,叫你爬上去。
“嘿,你可真重啊。”
“怎么说话呢,怎么能说女孩子重!”
你还没回应,妈妈就先不高兴,要爸爸给你道歉。
爸爸道歉好几句,妈妈才肯罢休。你接过妈妈手里爸爸的雪糕,凑到爸爸嘴边,方便他吃,因为他的一双手都端着你的小屁股。
因为是爸爸,所以没关系,若是换成米斯达或者谁,你准要闹。
喂着喂着,你便困倦,悠悠哉打个哈欠,趴在爸爸的肩上,好好睡一觉。
妈妈的声音甜美,宛若夜莺一般顺心悦耳;爸爸的后背很结实,像是一块自发的暖炉。
待你醒过来,已是饭菜做好,你去洗手,爸爸做了烧茄子与糖醋排骨,妈妈熬的八宝粥。
都很好吃,你没有特别的偏向,没有讨厌的,亦没有喜欢。准确地说,你喜欢不一样,喜欢新鲜。不新鲜就是无聊。
你聊起学校里发生的事,自己怎么也考不过福葛和乔巴拿。
妈妈说你跟他们比干什么,福葛智商就比我们高,人家是高智商天才,乔巴拿呢,他家里人都是什么历史法律博士,还当老师,不管是资源还是天赋都比我们家好,他们当然考得好了。
你的小脑袋瓜一转,确实。
你又聊起在电脑上玩的扣扣炫舞,和布加拉提他们组队,还认识好多网友。
玩了好多游戏,觉得既有意思又无聊,无聊的原因是怎么都感觉这些都玩过,没有新鲜的。
妈妈说这是既视感,很正常,很多人都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爸爸说你这说不定是觉醒了前世的记忆,说不定你重生了!
妈妈笑骂他天天看什么网络小说,居然不好好工作,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爸爸坚持,这个世界上一切皆有可能。
妈妈和爸爸这次是请了年假过来,因为不想错过你的小学毕业。
但是年假不够你们出去旅行,于是只带着你去商场买新衣服、去新开的主题游乐园与没去过的植物园玩两天。
妈妈喜欢超级英雄,爸爸喜欢哈瑞珀塔,你被这两个比你还童真的大顽童胁迫,扮演数不清的角色,拍下数不清的照片,录下留影。
你其实不喜欢拍照。
发自内心的排斥,又不愿意驳别人的期待。看见别人家的幸福和照,就心生嫉妒,看到自家的,又觉刺眼。
半夜,你听见家里人离去的声响。
妈妈与爸爸收拾完行李,轻轻开门出去。你从没觉得自己家里隔音这么差,差到两人下楼的脚步、何时踏出楼栋,都一清二楚。
再次闭眼,你做一场梦。
梦里的自己长大了,长得好大好大,大到你如今无法想象的年龄。
天空是黑的。是彩的。是彩色在黑空里绽放,那是新年的时刻才有。
不在熟悉的家,自己住在高楼大厦,一个拥挤的小小的被拼起来的盒里。却因为自己一个人,显得无穷空旷。
窗户台可以躺着,你喝起一罐啤酒,自己庆祝新的一年。
你可能是在庆祝,可能是应景,可能是随便。
你甚至无法理解梦里的自己,却感觉到冷。
寒冷穿透整场梦境。
你拿起自己的手机,上面是妈妈一通一通催促的电话。
梦里的你没有接,也可能是接了,但终归是挂了。
玻璃窗隔绝了外界,这里变成你的保护箱,窗外灯火通明,一栋栋长方体的建筑,一层层弯弯绕绕的路。
车灯与红绿灯比烟花还要刺眼,你感到眼睛刺痛,想要流泪。
家是什么地方?
新年,总要归家的。
可你只是一根漂泊无依的狗尾巴草,飘到哪里,哪里都嫌弃。
你有一个妈妈,但你不想去见;你有一个爸爸,但你不想去见;你有一个弟弟,但你不想去见。
你有一个所谓的“家”,但你不想回。那里不属于你,你不属于它。你永远只占据一个很轻的份量,在一架天平的一端,永远比自己的弟弟轻。
自己就像是一头猪,一条狗,拿金钱来衡量,你是用于买卖的货物,受益者不是你。
信息里写满“结婚”与“孩子”,梦里的你打开窗户,将手机丢了出去。
你跟随手机一起摔下去,看到它被黑色的石子路撞得粉碎,分裂的玻璃块直直划来,穿过你,又被路过的车辆碾压好几遍。
天空迸发出一场寂静的爆炸。
炽白的蘑菇云将一切无趣的紊乱与规则静音,汽车的嘈杂消失,油柏路的刺鼻暂停。
从梦中惊醒,你什么也不记得,只觉惶恐、心梗、反胃。
眼前昏花,你找不到自己在哪,自己好像是虚无,虚无的身体,虚无的幽灵,你摔倒在床底下,趴在僵硬的地板上干呕。
家里谁也不在。
你想起来,他们今天晚上走了,悄咪咪的,瞒着你走了。他们其实白天告诉过你,今晚走,但是不让你看着他们走。
他们不想让你亲眼面对离别,只想让你好好睡一觉,明一大清早,醒来就能吃到布加拉提阿姨端来的热腾腾的饭。
你站起身,颤颤巍巍地走出去。
走出卧室,走出家门。你没有换衣服,没有换鞋,没带钥匙,什么也不带。人轻飘飘地走了,就像你死了也没人发现。
还是凌晨,没有天明。今天晚上,你不想回家。
院里有一片游玩地,有滑滑梯,有秋千。你坐在秋千上,仰望繁星,没有荡。
无尽的繁星更让你空虚,你感受到一种痛苦,被攥住心脏,缺氧,眼晕。
可能是太热了,因为在盛夏。
第一次亲眼看到日出,它是落日的逆反,一种生长期的叛逆。
颜色有些变化,只是时间方向上的逆转。
你觉得这没什么意思,美丽,但是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许多遍。
你垂下头,听着自己的心跳,有些昏昏欲睡。
“……诶。”
迷迷瞪瞪,有人把你叫醒,是清晨出来晨跑的阿帕基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