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上)

冬天是回老巢的季节。

我驱车载上陈年,又绕道去机场接阿骊,一道回县城老家。

陈年接过阿骊行李,问她想坐哪个位置,阿骊径自往后座一躺,耷着眼皮道,我躺后边补觉。

陈年便又坐上副驾。

阿骊两只手从后探过来,搭着我的肩,嬉笑道,车不错嘛,看来事业风生水起啊。

还行,我说,咱妈也有赞助。

阿骊戴了眼罩躺下,又想起什么,问道,诶,你客人里有没有那种,就那种、盘靓条顺、特适合介绍给我的?

我眉梢一扬,问,怎么,你那个分了?

腻了,阿骊无意多提,说,怎样,所以有没有?

片刻寂静,我微微笑道,有,赏心悦目的客人当然有,只不过——

不过什么?阿骊问。

我打了个方向盘,说,只不过我怎么舍得留给别人。

阿骊意外道,嘿,你倒是近水楼台,有情况了?等回去我再严刑逼供。

我轻笑一声,不再说话。余光里陈年下意识朝我瞥来一眼,很快又转向窗外。他想到什么?

近来我忙着同客人走山淌水,想必这两个月他过得平静而乏味。

他会以为我的冲动让时间冷却了,荒悖段落就可当作插曲幻梦,烟消云散。

我遇见什么人,抑或历经什么事,于是也会喜新厌旧,移情别恋。

这是极可能的。

他该多祈祷是这样,并为此欣慰。

赋闲在家,母亲玩了阵花鸟虫鱼。

可因为不懂,她把两条斗鱼养在同个缸,等发现的时候,其中一条已没了半边身子,从此再不肯养鱼。

至于花草,还是专业的人打理得更漂亮,她多些时候便靠同人打麻将消磨时光。

回来时还少不得提点我和陈年,说牌桌上某某的孩子结了婚,某某新近又抱了孙子,日子多有盼头。

一见我们敷衍的态度,她又是摇头叹气。

看你俩闲在家就烦,就没点朋友聚聚,哪有年轻人的样子?母亲临出门又朝我念叨两句。

我嘻笑说,哥跟我回来不就为了陪你嘛?谁知道您社交生活比我们还充实呢。

去。母亲又想起什么,回头补上一句,园门顶上那盏灯坏了,让你哥记得换个灯芯。

知道了。我挥挥手。

从杂物间搬出梯子架好,我拿着替换灯芯就往上爬,恍惚一瞬想起在小阁楼爬上爬下,转身已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

拧紧灯芯,我看了看附近的这棵树,伸手能够摸到树冠。当它还是小树的时候就和我们一起搬来,如今也生得这样高大。

等听见脚步,才发觉自己不知怎么就发起呆来。陈年走下围廊,望见是我站在梯子上,愣了愣,问,怎么不喊我来换?

我没有下来的意思,面向陈年,展开臂膊,身体微微摇晃,像有一种自由落体的意图。

陈年一惊,立刻大步奔跑过来,伸出长长的两臂,预备接住什么。

我却扶着梯子安安稳稳地下来了。

落地以后,我露出一点笑,对他说,你妹在你眼里真成了个疯子了?

陈年的两只手便显得有些无处安放,僵硬收回到身侧,他说,晚饭做好了。

我摁下开关,换过的灯乍然亮得刺眼,很不给晦暗的角落留有情面。

我直视那盏灼灼的灯,眼前晕起了花影,再看陈年的脸便怎么也不能聚焦,一场幻觉似的。

他走过去收梯子,让我先去吃饭。

砂锅里是午餐余下的羊肚菌炖乳鸽汤,旁边一碟手撕盐焗鸡,喔,我昨儿提过一嘴想吃,再有一份颜泽鲜亮的荷塘小炒。

灶上功夫又很长进些。

陈年过来坐下,我扒拉着米饭对他讲,哥,你不禁让我想起一个词。

陈年舀汤问,什么?

我说,宜家宜室。

陈年很没有防备,默默地咀嚼,片刻后冒出一句,我确实是在意家人的。

我挑起眉差点呛到,何时他也学会传递些弦外之音。

后半程吃得相当安静,这股安静一直持续到饭后我去花园点烟。

我以为你不再抽了。陈年的声音兀的响起。

我弹弹烟灰瞧他一眼,说,只是有点烦心的时候才会。

他顿了顿,轻轻问,为了什么?

工作顺心,身体健康,苦恼的事只有一件。我把烟蒂按进烟盒,又点一支,望他道,你——明明知道。

他低下眼,又是这种叹息。

忽然门那边各哒一声,我眼疾手快,抓过陈年的手令他夹住那半支烟。他愣愣地看着指间,直到母亲走过来。

母亲冷起眼在我们的脸来回觑,我摊了摊手笑道,我刚还说他呢,成年人一上班就容易染上恶习,妈,你吃过没有,厨房还有饭菜,要不给你热热。

母亲径自往里走,抛下一句少抽点吧,却听不出是对谁讲。

看母亲上了楼,我擂鼓似的心跳平下来,转头见陈年正要去把烟扔了,忙拦了他就着他的手猛吸一口,才道,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