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命运

餐桌上,是做好的砂锅排骨汤,在阴雨天里,喝一口驱散身上的潮气。

梁砚回出门前就准备好了食材,回来只需炖上。

他还做了焖饭,两个人吃这些刚好。

窗户上能看到雨,今日发出的预警确实应验,市里依旧哗哗下个不停。

天黑了,今天适合出门的时刻已经过去,家里是最合适的避风港。

梁砚声轻轻吹气,吹走汤面上的热气,浅饮一口。

“好喝。”她眼神一亮。

“那多吃点。”梁砚回看她吃得投入,捞出排骨,放到她碗里。

她点头,随即闷头吃饭。

这两年他不知道在哪偷学了厨艺,做的饭极对胃口,牢牢抓住她的胃。

吃完饭,她坐在沙发上,梁砚回在厨房洗碗。

几乎是刚坐下,她便在搜索框中输入“XX年青山市中考状元”。

点进当年的新闻报道,梁砚声找到那个状元报道,翻看市里前100名的名单。

没有……

不对。

她退出,搜索中考状元的信息。

看着面前的出生年月日,她讽笑一声。

这才对啊。

严晓言找的并不是什么中考状元,也不是什么学习好的,她找的是八字。

状元不会无故死去,但一个恰好死去,拥有和状元一样八字的灵魂,却好找得多。

严童瑾,两年死于车祸,与她出事的时间间隔不到一周,刚好拥有需要的八字,多么合适的选择。

还和严晓言一样都姓严,简直像是天定的母女。

她越看越觉得讽刺,把手机扔到一旁,自己往后倒,仰面想放空自己。

但她看到一张脸——梁砚回双手撑在沙发靠背上,看她仰头,自己也低头看她。

“哥。”

他的出现总是突然,让她担心眼中的情愫会被察觉,下意识想通过“哥”的称呼警醒自己。

“说说,又发现了什么?”他开门见山问。

“八字。”梁砚声坦白,“妈找严童瑾是因为她的八字和中考状元相同。”

“中考状元?”他想起从严晓言卧室看到的报纸,在这时才明了收藏那份报纸的用意。

他又想起那天她那声卡到一半的笑声——她在父母面前的笑总是这样,笑到一半吞进去,变成咳嗽——原来那个时候就有了猜测。

以前她从不在自己面前掩饰情绪,这次回来后,她的伪装一直没卸下。

梁砚声,为什么?

什么原因让你需要如此多的伪装,如此多的隐瞒。

他看着她的眼睛,狭长深邃,只有身为恶鬼的梁砚声才能拥有这双和他一样的眼睛。

眼睛是他们最初认识彼此的感官。

他们因为眼睛看到对方,因为眼睛认出彼此。十分像的眼睛是血缘的符号,预示双生子的关系。

这本该是最坦诚、最不会撒谎的器官。

可现在,他们望着对方,却隔着一层可恨的壁障,真实与真相都不可见,眼睛变成徒有其表的装饰。

梁砚回伸出手,盖住她的眼睛。

他的手刚过接触过厨房的自来水,还凉着,盖在她的眼睛上,配合细腻的皮肤,竟有些舒服。

梁砚声一愣,不懂他捂眼睛的用意。她还睁着眼,指缝并不严实,能透进来屋顶的灯光。

她伸出手,扣住他的手背,视线随之彻底黑暗。

明明是想把手拉走的姿势,她却没用力,放任两只手交迭,心跳加速,眼睛流露诚实的喜欢。

很喜欢,喜欢和他接触,喜欢靠近他的任何时刻。

她的贪恋和爱欲从未停止,但从来见不得光,只能在黑暗处显露。

眼上的手突然移开,见光的一瞬,梁砚声熟练地闭上眼。

下一秒,她睁开眼,吊灯的光刺进来,她微微皱眉,眼中那些混乱的、不可明说的已经褪去,把和少年的界限拉回正常兄妹。

脸上的凉移走,梁砚声看向天花板方向,梁砚回离开了。

和他的到来一样突然。

手机传来消息。

她解锁,是严晓言。

“晚上凉,冷了就多盖点,外面雨大,别出门了”

梁砚声瞥一眼,敷衍回了个“好”,去洗漱准备休息。

雨天她习惯早睡,今天也消耗了太多精力,她身心俱疲,把已经干燥的镜子藏进衣柜,就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今夜,她罕见的做梦了。

梦中,她在不知名的房屋,面前有一面镜子。

她站在镜子前,却在镜子里看到另一个人。

梁砚回。

她一时怔然,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向前一步观察镜中的人。

他复刻她的眉眼,看着她,她也注视他。

他们有着相同的脸型,骨相优越,唇色却一浓一淡,唇形一个随父一个随母,削弱他们本该相像的容貌。

梁砚声伸手触碰他的唇,指腹按住他红润的唇,划出他的唇形,而他的手也在动,跟着她一起动。

镜面不留痕,没人知道她做了什么,可她看着他,习惯性隐藏眼中的情绪。

不正常,不正常的不该释放给他。

她的手掌贴上镜子,注视他们隔着镜面贴合的手。

这一瞬间,她竟希望可以永恒。

隔着镜子,他不会察觉她的喜欢,不必生老病死,无需再为她遮风挡雨,就呆在这,当一个健康的哥哥,每天只见到她就好。

咔嚓,镜面在她的注视中突然出现裂纹。

掌心处凹陷,镜中伸出一只手,穿过碎裂的镜面,和她十指相扣。

相贴的瞬间,镜子瞬间没了支撑,彻底碎掉。

她看到了梁砚回。

下一秒,天地色变,周身景象猛然变化,眼前的人消失,面前伫立了一座老旧房屋,大门无风自动,向她敞开。

梁砚声认出来,这是她的老家。

父母在她和梁砚回初中时在城里有了房子,那时候她脱离了这里,以为生活会好起来。

她走进去,院子里摆了熟悉的供桌,三根香插在上面,一名少女跪坐在蒲团上,她仰头看着香飘出的烟,身边却少了熟悉的工具和人,只有她。

“你回来了。”少女出声。

听到熟悉的声音,梁砚声脚步不停,她走到少女身旁,蹲下,和她对视。

“梁砚声。”她唤。

“嗯,是我。”少女神情恹恹,看到人并不意外。

“你为什么在这?”

“等你啊。”话音刚落,她猛然靠近,一柄刀没入心口又拔出。

伤口很快渗出血,几秒过后,剧烈的疼痛袭来,她跪到地上,看着眼前的“自己”。

“……你做什么?”

“显而易见,杀你啊,哥。”

听到这称呼,梁砚声一怔,她的手臂撑在地上,低下头,膝盖处的地面变成镜子,照出一张少年的脸。

他神情痛苦,心口的伤贯穿后背,血流不止。

他快死了。

这一幕冲击她的感官,她不敢再去看他,用力挺起身子,看向“自己”。

少女瞪着双眼,兴奋注视她痛苦的模样,漆黑的眼瞳变成红色,皮肤泛着病态的白。

她意识到面前的“梁砚声”,正蜕变为真正的恶鬼。

“哥,爸和妈都死了,就剩你了。”少女吐出扭曲无情的话,说着,又往她腹部刺了一刀。

她力气大,刀刃偏长,总能贯穿身体。

梁砚声拉住她握着刀柄的手,看着她,也笑起来,眼神却冷。

她强硬地掰开“梁砚声”紧握的手,抽出刀,扔到一旁。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梁砚声?”

“梁砚声”和她对视,漆黑的眼睛对上赤色的眼瞳,一冷一热,倒映出截然不同的神态。

“当然了……”

少女的话还没说完,梁砚声便掐住她的脖子,迅速收紧。而她顺势仰倒,蒲团滑到一旁,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你怎么敢杀他?梁砚声,他是你哥!”

脖子上的手用力收紧,少女还在笑,不为面前人的愤怒所动。

在梁砚声彻底夺去“自己”生机时,她看到“自己”变成了梁砚回。

他的心口和腹部被血染透,闭着眼,面色了无生机,透着死尸的白。

她一下子松开手,看着这张脸,双手在空中微微颤抖。

下一秒,梁砚回消失了,地面变成镜子,映出她的脸,黑色的眼变成赤色的双眸,看着她微笑。

随后镜子被割开,一块一块的五官拼凑成另一张苍白的男性面庞。

梁砚声沉默看着这一切,眼神冰冷。她的双手悬在空中,盯着镜子,看着镜中人不断变换,变成自己,又变成梁砚回。

最后镜子稳定下来,映出她自己的脸,再无它物。

世界寂静,仅余她自己。

镜子里再无其他人。

耳畔,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宣告她于世界的终局。

“双生血脉,一人一鬼,一死一生。”

“他死,你活了。”

话音落下,镜面彻底粉碎,她眼前一黑,堕入黑暗。

睁开眼,面前是熟悉的天花板,梁砚声呼吸微重,心跳如鼓。

等心跳平静,她起身下床,拉开衣柜,翻开藏好的镜子。

它并没有什么变化,静静待在衣柜里。

她看到了,合上柜门。

夜很黑,外面还在下雨,淅淅沥沥,是黑夜发出的唯一声音。

她走出卧室,来到梁砚回门前,轻轻推开门。

一片黑暗,但她能感受到他就躺在床上。

她迈开腿,脚步声藏在雨声里,一步步走至床边。

梁砚声透过黑暗,看到床上安睡的少年。

他有呼吸,有心跳,安静地躺在这,就什么纷扰都影响不了他。

她缓缓蹲下,趴在床边,伸出手,握住他露在被子外的手。

是暖的,不是梦里冰冷的触感。

她静静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因为男女生理差异而不同的手骨,像他们容颜中相异的唇形。

好想钻进他的怀中,和他紧紧挨着,共享心脏的温度。

好想亲吻,唇与唇相贴,说不定会唤醒梁砚回,看到和自己妹妹接吻的场景,他会作何感想?

可惜……

脑海中响起一道声音,在自己靠近他时徘徊在耳畔,告诉她,你没有资格。

“双生血脉,一人一鬼”

“其一入生门,其一入死门”

人身的皮囊终会承受不住恶鬼,她早晚会如梦中那般失控,杀死同胞血亲。

她不死,死的便是梁砚回。

只有她死,他才能生。

她注定无法拉他沉沦,她不会让他成为死人的共犯。

死人没有前途,她的爱只需埋进棺材,而他只需要好好活着。

这样就足够了。

屋外,雨仍不停,黑夜的泪不停歇,淹没大地。

万物迎来一场夏雨,迎接生长和成熟,等待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