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还很长。
她躺在床上，微微仰着头，任由我吻着她的身体。
一寸寸的，我沿着她的耳垂往下，细细密密地吻到脖颈，小腹，肚脐……
可就在我将要更进一步时，她忽然伸手托住我的下巴，想要让我抬起头来。
可我还是看见了——
她左腿内侧，有着一道道不正常的划痕。
那些痕迹很浅，细碎又规整，短短的，密密麻麻地嵌在她光滑的皮肤上，也像针一样扎进我的眼睛里。
有些已经结痂剥落，留下斑驳的印子，褐色的线条断断续续；更多的是鲜明又潮湿的血红，整齐地一道道排列着，仿佛在记录着什么。
我尖叫一声，推开了她，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我被吓到了——那不是普通的伤痕。
那不是磕碰、也不是意外留下的划伤，只能是一刀一刀刻出来的作品。
“怎么回事？”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发着颤，“这、这是什么？”
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撒娇似的重新抱住我的肩膀，“什么是什么……？”
“不是，你的腿…”
我试着推开她，她却笑了，眉眼弯弯的，清脆的笑声让我脊背发冷。
“你不会是真的是不行吧？在找借口？”
她歪着头，一脸无辜地看着我，又把旁边的被子慢悠悠地搭在身上。
“不是，你跟我好好说，”我有些急了，“这是怎么回事啊，许念安？”
“你在哪里弄成这样的？…还是说，有谁欺负你了吗？”
“喂，你说话啊！”
“可以不要问了吗？”她终于皱起眉头，也不再夹着嗓子，“你要是觉得恶心，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关灯就好了？”
“不，不是觉得恶心……我是担心你，真的。”
“之前就有过，”她偏过头去，声音淡淡的，“你只是一直没看见而已。我就这样发泄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发泄？”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自己割的吗？为什么啊？！”
“没有什么为什么，都说了，为了发泄……”
她坐起身来，披上旁边的衬衫，低着头，一颗一颗的扣起来。
我看到她颤抖着的手指。
我试着握住她的手，帮她穿好衣服，可却被她一巴掌甩开了。
“别碰我。”她低着头，沙哑着声音。
她卷曲的长发垂落下来，挡住了全部的表情。下半身还赤裸着，大腿内侧那些划痕随着她的动作若隐若现，红得刺眼。
我真傻。我怎么能像个瞎子一样。
我想着，喉咙发紧，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
“是不是很痛？”我终于还是开了口，“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她只是啧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学着我说话，“那怎么办啊？好痛，伤口好深喔。你要不打个救护车，把我送去医院？”
“你一定要这样吗？”我有些委屈，从心底涌起一丝酸意。
她看到我皱着的眉头，只是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磨磨叽叽的，你到底做不做？不做我就去洗澡了。”
“我……”
我怔在原地。她突然让我感到如此陌生。
我所熟悉的躯壳里，好像住着另一个灵魂。
现在这样，我也完全没有了继续的心情。
可是不管怎么说，伤害自己这种事情，都有些太过于危险了。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喂、我们聊一下吧…”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试图牵起她的手。
她脚步一顿。
我松了口气，手指在身侧不自觉地搅着，思考该怎么开口。
“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还是生活不顺心？你可以告诉我啊……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
她没听我说完，直接打断了我：“你可以把我的戒指还给我了吗？”
我呆住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
“…….”
她没回答，只是将手掌平摊在我面前。
“给…”
我把戒指放回她的手心，看着她面无表情地戴回无名指上，转身拿起一条毛巾，走进了浴室。
水龙头的声音哗啦啦地响了起来。
我六神无主地坐回床上，靠着木质的床头，暧昧甜腻的空气早已散了个干净。
我拼命回想着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只记得初中的某一个周六，我照例回家吃饭。她坐在我旁边的位置，胳膊上缠着一小段绷带。
等吃完饭，她回房间去练琴了，被留下来洗碗的我才有机会问母亲发生了什么。
母亲轻描淡写地说，是被厕所门上的铁片划到了，现在已经修好了。
她说得太自然了，自然得让我根本不会去怀疑。
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多问过许念安，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似乎只是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要她小心些。
我又想起昨天晚上，她上车后缩成一团，低声啜泣着的样子。
我或许……真的应该向她道个歉。有些话，不该说出口，尤其不该对她说，对我的亲姐姐。
可我却口无遮拦，把能想到的最伤人的词全砸在她身上。
因为，我真的不理解——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为什么会学着抽烟喝酒，又为什么要划伤自己？
叛逆期？青春疼痛？只是玩一玩？
我不懂她在想什么。
我发现我根本不了解现在的她。
我一直以为，她会像新闻报道里的小提琴天才一样，有着光明的未来；她会沉浸在音乐中，不知道何为爱情，不用烦恼财米油盐。
她或许在某个国际比赛中，成为第一个获奖的中国籍选手，一鸣惊人；然后考上最好的音乐学院，一边学习一边巡演，发唱片，可能还会上综艺。
她这么漂亮，肯定很多人喜欢。
她为什么会痛苦？为什么？她明明已经是人生赢家了，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别太疯狂，别给自己留下太多黑历史。
如果我是她，我该有多么的幸福。我所渴望的生活，老师们的重视，家人全力的托举，看得见，摸得着的光明的未来…
母亲对她投资了那么多，如果知道她现在的样子，她会更在意我吗？
我一直阴暗地期待着她从云端坠落。
我期待她失误，期待她出丑，期待她在万人注目的舞台上走音，期待她在领奖台上词不达意；
期待她的努力被踩在脚下，期待她的光环一层层剥落，期待她的天赋白费；
期待她的骄傲崩塌，期待她被自己厌恶。
期待她低头、道歉、哭着说后悔。
我期待她爱而不得；期待她能回到我的身边。
而不是离我这么远，让我全力奔跑，都看不到她的背影。
我不理解她。
可我也并不为期待已久的事情在逐渐成真，而感到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