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内耗中崩溃,陪伴下重生

我总是在想如果我再一次回到那个邋遢瘦削的少年,我还会去找我的母亲吗?如果我完全自力更生,我会是一个怎样的结果?

我的母亲究竟是不是被我拖垮了?我们的命运的交错是否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如果我们从来没有相见,也许我们只不过是彼此的一个美好的念想罢了。

但生活没有如果,我和我母亲也没有。

从我奶奶要我去找她那一刻起,我俩命运齿轮转动的轨迹就偏离了原有的轴心。

她接受我们这种关系后的两周后,我去厦门看她。淡淡的心事写在她的眉眼间,但却不曾对我透露半句。

我对她的不寻常没有追问,究竟是酿成了后来她的悲剧原因,还是造就了我们美好的开端呢?

我依然陪她逛街,我们牵手在海边漫步,聊着过去,畅想着未来,

我说我想专升本,我想去百度,去网易,给她买个大点的房子,带她去周游中国,环游世界……

她笑着说我的计划里都是她的影子。

我感觉到分别的时候,她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未说出口,她这一次抱了我很久,人太多,我没敢亲她。

当我回到自己的宿舍,洗漱之后敲了一会儿C语言,便沉沉睡去。

我的梦是甜美的,甚至不愿意醒来,因为梦里只有她。

但是那天凌晨我四点多就醒了,是我手机的震动把我震醒了,也把下铺震醒了,在阿龙一脸睡眼朦胧的疑惑中,我去接了她的电话。

这个电话如一颗炸雷,把我从迷糊中炸得清醒,也把我的心给炸得稀碎。

“……林林……”接通后,她哽咽的声音传来,呼吸一抽一抽的。

我顿时心里好像被敲了一锤,脑子里已经顾不上想其他的,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出事了!

“你现在……能来一趟我家吗……我好害怕……”

“妈,你等我,我现在出发。”

我想询问她原因,可是我没有,因为她只是需要我快点去,我可以路上在给她打电话。

我悄悄地返回寝室,巨大的痛楚撑的我胸口感觉喘不过气,但我还想着,不能吵醒我的室友。

匆匆忙忙赶往泉州站(现在的泉州东站)的我,侥幸买到了一张最早去厦门的票,待我坐下来喘口气候车时,我发现我的袜子穿错了,T恤也里外穿反了。

但我顾不得这些,只要她没事,让我在候车大厅裸奔三圈都行。

给她拨过去的电话传来的嘟嘟嘟的盲音让我更加坐立不安,但她随后发来的短信又让我平静了些——

“林林,你不要太担心,注意安全,到了跟我说一声,我去接你。”

我最爱的母亲,这个时候还在替我考虑,我甚至怀疑我值不值得她这么爱我。

我没有让她来接我,她家的路我虽然只去过一次,但印象很深刻。

清晨的街道极其冷清,只有农贸市场的小摊小贩开始忙碌起来。

我步履如风一般来到她的公寓楼下,噌噌噌一步跨两阶梯不多时就敲响了她家的房门。

当我还想着要怎么面对上次跟我吵架的叔叔时,她开门的一瞬,除了看到头发凌乱,两眼红肿,手上包着纱布的妈妈,她背后的屋子里的景象触目惊心。

“先进屋,林林,小心地上的玻璃碎片。”她疲惫地嘱咐着我。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避开那些玻璃残渣,碎片,地板上的瓶瓶罐罐和东一块西一块的水渍,还有食物残渣。

客厅的玻璃茶几裂开,尖锐的玻璃碎了一地,餐桌上的东西七零八落,那大屁股电视机屏幕四分五裂,鱼缸被砸断了半截,但估计底下也砸裂了,因为只剩下小鱼在玻璃上翻着鱼肚,已经死去多时了。

冰箱里门全部被打开,一扇门还耷拉着,估计撑不了多久。里面的食物很明显被摔在周围。

一眼望向厨房,就更加不忍直视了,锅碗瓢盆几乎无一幸免……

“妈……他打你了?”其实我看完就已经猜到大半了,声调由担忧转为了愤怒。

“没有……她把你送我的娃娃摔碎了……”

母亲尽量在我面前表现得很平静,可是她那气颤音的收尾没有瞒过我。

在她独自面对一个歇斯底里的暴力男时,我却不在她身边;在她最需要我保护的时候,我却在做着和她的美梦;我应该早告诉她,我看那男的第一眼就不是什么好人,可我半句都没提……

“妈……对不起……”,我一把抱住了憔悴的母亲,我的脸在她乱糟糟的头发上摩挲着,泪水顺着脸颊滑到了我的嘴角,有点咸。

她也哭了,紧紧抱着我背,仿佛怕我跑掉一样。

“林林……妈妈以后只有你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捧着我的脸,眼神直勾勾地看我,仿佛不认识我一样。

“妈……”

在我刚一开口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两瓣温润的肌肤贴上了我的嘴唇,我妈没有理会我瞪大了的双眼,反而抱住了我的头,一下又一下的吮吸着我的嘴唇。

我都能感觉到她的舌头妄图顶开我的牙关,她对我的麻木置若罔闻,并且动作越来越激烈……

一双小手一开始在我背上抚摸,又游走到我的腰上,最后我感觉到了我的胯间,是那样的急切,还带着一点疯狂。

我在干什么?这不是我想要的吗?我不是对我妈有冲动吗?

“林林,抱我去房间……”她停下来,手搭上我的脖子,呼出的气吹在我脸上,差点让我站不稳。

我这个时候感觉不对劲了,从她的眼神里没有看到她往日对我那种温柔和关爱,是一种颓然,一种放弃,感觉失去了所有没啥可在乎的眼神。

我害怕了,我害怕她变了,害怕她不是我的妈妈了。

我想把她抱到沙发上,可是沙发被水打湿了。最后还是顺了她的要求,把她抱到了房间,但是她再一次想吻我时,我推开了她。

我承认我有欲望,但不是这个时候。如果乘机占有了伤痕累累的她,只会在她的痛楚上加一把盐,失去我唯一的挚爱是我这辈子不可承受的。

“怎么了,林林,你不是想要我吗?你不是想做我恋人吗?现在可以了,我所有的都是你的,我的房子,我的钱,我的人……我欠你的……我对不起你……”

她抓着我的手,身体颤抖着,说话也带着哭腔:

“林林,你别怪妈妈,你别怪妈妈……”

她一直抓着我的手呢喃重复着,我脑子嗡得一声,一个念头钻入我的脑海,直觉告诉我——

完了,坏事了!

我抱着她柔声安慰道,像哄孩子一般……

“妈,我不怪你,我一直在你身边,你没有欠我的……”我就这么一直说着,抑制住那股直冲喉嗓的如潮的悲伤,也许是她太累了,也许我的话起了作用,她安静地睡了过去。

那一天,我做了很多事情,我收拾了她的房子,把碎片残渣全部清理掉,弄脏的清洗好,又去买了一些新的厨具餐具。

用她的手机跟她领导请了假,还联系到了那个叔叔,我带着愤怒的语气质问他时,他却一口无奈,说过来见见我。

“郁林,我不知道你的出现是对还是错,但现在已经这样了,你好好照顾她吧。”她老公和我分别的时候看着我表情复杂,有一点愧疚,有一点惋惜。

他塞给我5000块钱的时候表情略带尴尬,或许是想起了上次的事情。

但他说是给我妈的,算是对自己过错的弥补。

我推辞说‘你等她好了后自己亲自给她’,不过听他说大概不会再见我母亲时,我便收下了。

原来前一天,他们夫妻确实吵架了,吵得很厉害。

不过在在此之前,因为我妈经常来看我的原因,两人矛盾已经渐渐浮出水面。

我去看她的这个周末,她老公本来不同意她出来,因为女儿的身体不太好。而懂事的女儿却心疼我母亲,早晨就乖乖自己去上学了。

然而事情偏偏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她老公的女儿病情恶化被学校送往了医院,无人照顾,高烧到39°,直到中午她爸火急火燎从外头赶回去。

不出所料,我妈回去后受到了激烈的指责,两人吵到高潮时,她老公气不过,当着她的面把我送给她的一个瓷娃娃摔碎了。

他也不是有意选择,因为那个瓷娃娃好巧不巧就在他手边,不过,这个举动彻底把我妈那根引线点燃。

那种长期压抑于心,来自两个家庭的拉扯带来的无人倾诉的煎熬和内耗,在那个瓷娃娃破碎的一瞬间,也把她撕裂了。

后续的打砸,都是我妈一手造成的,她老公带着吓坏的女儿选择了离开,并且后续他也没有回过这个家。

跟学校请了一个礼拜的假期后,我等她情绪稳定便带去看了心理医生,诊断是轻度创伤后应激障碍,就是所谓的PTSD。

医生说得很轻松,说是让我多陪伴,不要惹她生气,保持好心情。可对我来讲,却如千金之石坠落心头。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不配得到这么完美温柔的爱,是否是我一定要付出代价,因为爱在我身上,从来就是一种奢望,这次也是一样。

但是这次的代价,我得承受下来,我妈曾像一束春日的阳光照亮了我内心的寒冬,而这一刻,轮到我了,我也得撑起她的一片天,让她回到那个积极温暖的女人。

我带她去跟厂里协商带病离休,她的领导是个快要退休的大爷,很和蔼,跟上面老板商量了一下之后,说是因为她老员工的关系,平时人缘也好,给我妈开了绿灯。

老板说让我妈一周去一次工厂,平时用家里电脑做做报表,记下帐,通过邮箱电话沟通,也能完成她的工作,工资不减。

在我的再三坚持下,她陪我来到了泉州,我在校外租了个环境比较好的房子,一室一厅带厨卫,还有个阳台能养花种草。

就这样阴差阳错的,我和我的母亲过起了二人世界,她负责沉默,我负责陪伴。

虽然晚上我们睡在一张床上,我却难有半分的欲望。

她经常会被梦魇惊醒,像个小女孩一般哭泣,说是梦到我抛弃她了,不要妈妈了……

但这个时候我能及时送上一个温暖的拥抱,她颤抖的身子在我怀里慢慢安宁下去,我也感到了无比的宽慰。

她对碎裂的声音变得特别敏感,一次我洗碗的时候,手滑,一个碗磕在水池里的其他碗上,虽然没碎,但发出了刺耳的碰撞声。

回头看她时,才发现她在客厅凳子上浑身发抖,脸色苍白……

她还会没完没了的问我,她是不是内心很肮脏,喜欢上了自己的儿子,问我她是不是一个坏妈妈……

也许有人会觉得有一种照顾弱小的美好,但事实往往很残酷。

想象下一夜醒两三次,醒来后自己再也可能睡不着;

我所有的动作,语言,都要小心翼翼,因为一不小心就会刺激到她;

我还得对一个突然情绪麻木的人告诉她我是多么多么爱她,需要她;

我得想法设法让她开心,得忍受她易燃易爆炸的情绪;

而这不是一两天,也不是一两个月。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这种心理疾病,对照顾者的折磨,往往比生理病可能更加痛苦。

但令我欣慰的是,我的付出总算也有点回报,我母亲的病情没有加重,她的情绪波动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平稳。

而我在自己的新专业上,因为兴趣使然,投入得多,进步自然就快了。

不过那段时间也确实累,除了白天的课业,多余的时间我都拿来陪伴我妈,我几乎不让她做事情,做饭洗碗拖地洗衣服,我全都亲历亲为。

但我从小长到大,不都累吗?凭啥见到我母亲后我就让自己舒适起来呢?我这么对自己说。

阳台上也种满了她喜欢的茉莉花和薰衣草,还有一些其他我都叫不上名字的绿植。

不过当她在那阳台上坐上一刻,闻着那花的清香,露出迷醉的神情,我就知道我的汗水都值了。

每到周末时,我还得陪母亲回到厦门,她说她想去自己的房子里看看,怕沾染了太多灰尘,盖过了人气。

不过即使如此来回奔波,有时候确实委屈得想发火,但我没有在她面前露出半点的不快,甚至一个表情都没有。

我把那些脾气,全留在了健身房的沙袋上。

那年的暑假,我陪她回到了厦门,其实我想回去陪奶奶,因为黄国柱告诉我奶奶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

但权衡再三后,我选择了母亲。

因为奶奶有黄国柱照料着,而我母亲离开了我,那些负面情绪会重新把她吞噬。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再陷进去。

在厦门的这个暑期,我有了更多的时间陪伴她,对于一个没啥爱好的人,除了在家敲敲代码,看看电影,也没有其他可以打发时间的方法。

她和我的话也慢慢地多了起来,笑容开始像往常一般爬上嘴角,一周去公司的次数也增加了。

我们会有意无意间有一些亲密接触,我替她按摩,有时一个安慰的拥抱,她会在我忙碌一天后,给我一个蜻蜓点水一样的轻吻。

这些亲密行为的背后,我也看到她找回了本该有的面部表情。

暑期末的一个傍晚,我妈又蹲在阳台上弄她那几盆花,那是我从泉州带去的。

薰衣草长得有点疯,侧枝都压到了茉莉的叶片,她正用一把小剪刀修枝,感觉像在做细腻的针线活。

我坐在客厅,懒得动弹,假装看书,余光却盯着她。

“林林,你来看!”

她回头冲我招了下手,那笑容是我半年多来未曾见过的暖阳。

我过去看,只见一株原本黄叶病怏怏的茉莉,竟冒出了几朵小小的白花,茎叶都透着一股精神气。

“哈哈哈,它活过来了,你还说别带过来!”

她轻轻捻了捻,鼻子凑过去嗅了嗅,像是给自己的杰作打了个满意的评分。

“当初我也以为养不活呢,结果它自己长这么好。”

她的语气轻快得不像这半年那个哭过闹过、失眠、耳鸣、坐车会发慌,听到声响会害怕的女人。

我也蹲下看着那几多白色的茉莉,笑着附和我的母亲。

那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

她也“活过来了”。

不是突然一天的宣布——我痊愈了。

而是平平静静地,能蹲下身修花剪叶,带着点悠然自得,炫耀一下自己的“成果”。

人如果还有闲心去养花,那心里一定留了点位置给“生活”。

“妈,我去做粉条,你想吃汤粉还是炒粉?”

“炒粉,你的炒粉好吃,我的别放辣。”

她头也不抬,像是回答了一句再普通不过的日常。

我转身走向厨房,眼角不知什么时候湿了,掉了几滴泪水。是为她的重生,也是为我自己的解脱。

我抬手胡乱一抹,掌心带着点涩意,接着又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流泪,自己都分不清是怎么回事。

不过没关系。

她的花开了,她也开了。

我最爱的母亲,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