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宁在公交站下了车，一眼便看到斜倚在路边栏杆上的老马。
他穿着休闲的卡其色长裤和一件浅色的衬衫，手腕上那块表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泽。
他似乎一直在留意着驶来的公交车，几乎在楚宁下车的同时，便带着温和的笑意迎了上来。
“我说了我去接你就好了，何必挤这趟公交。”老马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那份自然的亲近感，让楚宁的心微微一暖。
“没事啦，马哥，我不习惯太麻烦别人的，而且坐公交也挺方便的。”楚宁微笑着回应，今天的她穿着一件浅杏色的连衣裙，外面罩了一件薄薄的白色针织开衫，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配合她今天戴的细框眼镜，看起来既清纯又带着几分温婉。
她好奇地眨了眨眼，问道：“马哥你昨天在微信里说有惊喜，到底是什么事呀？神神秘秘的。”
老马哈哈一笑，绅士地为楚宁打开了停在路边那辆黑色轿车的车门：“先上车，保证让你觉得不虚此行。”
目的地很近，车子很快便在一栋气势恢宏的现代建筑前停了下来。
楚宁对这里并不陌生，实际上，作为本市最负盛名的美术馆，她曾经多次来过这里，参观各种画展和艺术展览。
今天的美术馆门口异常冷清，没有了平日里络绎不绝的参观者和排队等候的人群。
见老马径直带着她走向紧闭的大门，楚宁有些犹豫地开口：“马哥，今天好像是美术馆的闭馆日吧？我们……能进去吗？”
老马闻言，侧过头轻勾嘴角：“没错，今天是闭馆日，普通游客是进不去的。
不过，几天后，这里会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国际巡回画展，我也是策展团队的顾问之一。
今天内部刚刚把展厅初步布置好，我过来验收一下灯光和展品的最终效果。
有些东西，我想……你一定会想亲眼看看的。”
能提前一睹名画真迹，这对楚宁这样的艺术系学生来说，无疑是无法抗拒的巨大诱惑，她的眼中瞬间充满了期待的光芒，点了点头，便跟着老马，穿过平时不对外开放的通道，走向美术馆深处的一个展馆。
接连穿过几道安保严格的内部通道后，两人终于来到了目的地——一个灯光被精心调控得恰到好处、氛围庄重而肃穆的巨大展厅。
一踏入展厅，楚宁便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惊了，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有让那声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打破这份宁静。
“这……这是……波提切利……还有拉斐尔……提香！”楚宁的眼睛因为兴奋和难以置信而闪闪发光。
墙壁上悬挂着的一幅幅散发着历史沉香的画作，无一不是西方艺术史上如雷贯耳、光芒万丈的大师真迹。
这些都是她过去只能在画册上、在冰冷的电脑屏幕上观看的传世名作，此刻竟然就这么近距离地呈现在她的眼前！
这几乎让她怀疑她是不是处于梦中。
老马看着她那激动得快跳起来的可爱模样，脸上也露出了欣慰而满意的笑容：
“这些作品在国内同时展出的机会非常难得，筹备过程也相当不易。等过一阵子正式开馆展出，这里恐怕就要被挤得水泄不通了，到时候可就没办法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不受打扰地近距离欣赏这些真迹的每一个细节了。今天，算是给你这个小学妹，开一个后门。”
“马哥！太感谢了！这……这对我来说……真的是好大的惊喜啊……”楚宁的眼睛几乎要放出光来，她无比感激地看着老马，心中对他的好感也是不断上升。
对她这样的艺术生来说，这真的是一份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厚礼，一次足以铭记一生的宝贵体验。
她像一只欢快的小鸟，穿梭在这些跨越了数百年时光的经典名画之间，观摩着大师们的色彩和笔触，感受着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的璀璨光辉。
这让她沉醉其中，流连忘返，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自己。
直到她走到展厅的一角，她的脚步停了下来，看着面前的一幅画，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想到这幅画竟然也能被借来展出。
《乌尔比诺的维纳斯》。
提香的传世名作之一，正静静地悬挂在她面前。
楚宁站在这幅画前，久久地凝望。
画中的维纳斯赤裸着丰腴而充满生命力的身体，慵懒地斜卧在床榻之上，光线顺着她舒展的手臂和圆润的身体曲线缓缓流淌，那双若有所思的眸子斜睨着画外，唇角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既有女神的典雅与高贵，又藏着凡尘俗世女子特有的娇媚与诱惑，令人心醉神迷。
楚宁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维纳斯那只轻轻搭在身前、姿态优雅的手臂，落向了她刻意用手遮挡住的身体最私密的三角地带。
神性与人性，圣洁与欲望，灵与肉的交织，在提香的画布上和谐自然地交融在一起。
在中世纪禁欲主义的阴影下，女性的身体曾被视作罪恶的载体，而提香却用最细腻的笔触，将人性最本真的欲望与美好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以这种艺术形象反对封建的禁欲主义。
仿佛在用一种温柔而坚定的语调宣告：追求爱与美，享受现世的欢愉与身体的快乐，本就是天赋人权，是生命最本真的渴求，无需为此感到羞耻，更不应该被无端压抑。
这一刻，楚宁感到深深的触动，画中的某种意像，与自己产生了跨越时空的共鸣。
她想起了自己内心深处那些不为人知的渴望，那些对刺激、对禁忌、对打破常规的隐秘向往，那些在不同的男人面前逐渐释放的属于自己的真实……在世俗的眼光看来，这些或许是不道德的，是放纵的，是应该被谴责的。
但此刻，站在这幅画作面前，她却突然感觉到了一种释然和慰藉。
人的一生如白驹过隙，谁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追求快乐，享受身体带来的愉悦，这难道不是生命最本能的驱动力吗？
为什么要用那么多僵硬的道德枷锁来束缚自己，压抑自己，让自己活得那么辛苦，那么不真实？
老马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她的身后，他看着楚宁那副怔怔出神的模样，脸上露出了微笑，却没有开口说话打扰她，只是静静地陪伴着她，一同沉浸在这艺术带来的震撼中。
老马就这样静静地陪着楚宁，在空旷寂静、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展厅里逛了好几个小时。
楚宁完全沉浸在艺术的海洋中，几乎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直到几个小时后，她才回过神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一直耐心陪伴着她的老马，脸上带着真诚的歉意：
“抱歉，马哥，我……我看得太入迷了，都忘了时间，耽误了你这么多时间……”
老马哈哈一笑，摆了摆手：“能陪着小宁，对我来说才是享受和放松。不管有什么天大的事情，都得往后推，没有什么比这更让我开心的了。”
楚宁听着他这带着纵容的话语，脸颊不由得红扑扑的，低下头，没有说话，心里却是怦怦直跳。
两人离开美术馆时，已近正午时分。老马自然而然地提议一起吃午饭，楚宁自然也不会推拒，欣然同意了。
饭后，已是下午一点多，正是夏末秋初、人困马乏的时候。老马体贴地说道：
“小宁，看你也有些累了，我办公室离这儿也不远，不如先过去休息一下。下午晚些时候我再送你回学校，你看如何？”
楚宁心里微微一动，点了点头：“那……就麻烦马哥了。”
到了老马的办公室，楚宁在舒适的沙发上坐下后，老马便接到了一个关于公司业务的电话，需要他立刻去楼下会议室处理一下。
“抱歉啊小宁，临时有点事，你先在办公室里随便坐坐，看看书，我很快就回来。”
楚宁微笑着点了点头，声音温婉：“马哥你忙正事吧，不用管我。”
老马走后，巨大的办公室里一下子变得寂静。
楚宁走到巨大的落地窗边，俯瞰着脚下繁华的街道，车水马龙，人流如织，窗外的光将她的身影投在光洁的地板上。
看了一会儿窗外的景色，她的目光最终还是不由自主地被角落里那个被一块深色绒布盖着的画架所吸引。
她想起了上次来时看到的那幅未完成的侧卧的裸体少女油画，又想起了今天在美术馆看到的《乌尔比诺的维纳斯》……不知为何，她突然感觉，老马那幅画的构图和想要表达的某种意境，似乎与提香的这幅传世名作，有着某些相似。
强烈的好奇心如同羽毛般轻轻搔刮着她的心，她深吸一口气，慢慢走了过去，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掀开了那块盖在画布上的绒布。
绒布悄然滑落的瞬间，楚宁不禁呆住了。
眼前的这幅画，已经不再是她上次看到的那个仅仅停留在铺陈底色和勾勒大形的模糊初稿状态了。
很显然，在她上次离开之后，老马重新开始了这幅画的创作，并且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和精力。
整体的创作进度，已经向前推进了一大步。很多原本只是概念性的色块和粗略的线条，如今已经被赋予了具体的形态和肌理。
而最重要的是——画中那个侧卧的少女的脸庞，虽然依旧带着几分朦胧与写意，但已经被绘制上了隐约的五官轮廓！
那微微上翘的眼角，那挺翘而带着一丝倔强的鼻尖，那饱满而微张的嘴唇……画中少女那熟悉的眉眼轮廓，让她一下就认出来了，那就是她，楚宁。
这画，竟然是自己……这是楚宁之前万万没有想到的。
她怔怔地看着画布，这幅画的意境，那份慵懒、那份坦然、那份在神性与欲望边缘游走的微妙感觉，竟然与她刚刚在美术馆久久凝望的《乌尔比诺的维纳斯》，有着几乎一致的神韵。
就在她心神巨震之时，办公室的门“咔哒”一声轻响，老马走了进来。
楚宁像受惊的小鹿一般，猛地回过头，看到老马，顿时臊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主人不在，自己却偷偷掀开了别人特意盖上的布，这实在太不礼貌了。
她尴尬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连话都说不出来，脸颊烫得像是要烧起来。
老马看着楚宁这副窘迫又带着几分惊慌失措的可爱模样，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快步走上前，柔声说道：“小宁，别紧张，我盖这块布，只是不想让其他偶尔进我办公室的员工或客户看，但你不一样，你想看，随时都可以看。”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那幅画，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楚宁：“而且……我想，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吧……这画里的人……”
楚宁的脸颊更红了，她轻轻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她确实看出来了，这画里的女孩，从身形比例到那独特的气质，完完全全就是她自己。
这并非说是她上次来过之后老马才临时起意将她画入，而是从一开始，这幅画的灵魂，就是她。
但她心中也充满了疑惑，为什么老马会画她？
而且是在那么早的时候，恐怕就是他们最初因为顾城而开始接触的那段时光。
那时候的她，在他眼中，难道就如此特别吗？
老马走到画架旁，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拂过画布，眼神中充满了复杂而深沉的情感。他笑了笑，声音带着一丝回忆：“其实，今天带你去看展，并非偶然。
那幅乌尔比诺德维纳斯，是我费了很大的功夫，特意通过一些私人关系，才将其纳入这次巡展的展品清单。
因为我觉得，它很契合我想表达的东西，或者说……
很契合我想画出的……你。”
“我当初第一次通过顾城见到你的时候，”老马的目光从画作转向楚宁，“老实说，一开始我只觉得你是个内向害羞的女大学生，大概是拗不过自己男朋友的央求，所以才怯生生地、甚至带着几分不情愿地，被他拉进了我们这个有些特殊的圈子。”
“当时我其实很犹豫，”他坦诚地说道，“因为如果你本身并不能真正接受和享受这件事，那最终一定会演变成一场悲剧。我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了很多年，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也见过不少因为一时冲动或被迫参与而最终酿成苦果的悲剧。”
楚宁听到这里，不由得想起了最初与老马的几次见面。
确实如他所说，那时候的老马，表现得异常绅士和克制，只是和她聊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甚至都没有直接提及“绿帽癖”或者更露骨的事情。
她以前以为是老马一开始不好意思，或者是在故作姿态，但现在想来，以他这样的老江湖，哪里会有什么不好意思，他当时的犹豫和克制，恐怕真的是在观察她，在评估她是否真的适合踏入那个对很多人来说都过于危险和复杂的世界。
老马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继续说道：“我私下里有和顾城谈过这件事，试图劝他不要把你拉进来。但顾城却告诉我，你本身……似乎也有一些不同寻常的倾向和渴望。这让我开始重新、并且更加细致地观察你。”
“果然，”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仿佛能直视楚宁的灵魂深处，“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到了好奇，看到了跃跃欲试，看到了隐藏在羞涩外表下的不甘，更看到了那种想要打破自身桎梏、挣脱束缚的强烈欲求。那时候的你，就像一只被关在精致鸟笼里很多年的金丝雀，你渴望自由的天空，渴望去体验那些不一样的风景，但你害怕、迷茫，你不知道该如何扇动翅膀。”
“所以，我就开始试着慢慢地引导你，从一些言语的暗示，到一些行为的试探，再到……一些更深层次的体验。直到那个晚上……”老马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了原始欲望和激烈碰撞的夜晚，“我真正进入你的身体，占有你的时候……”
老马这毫不避讳的露骨话语，一下让楚宁想起了他们曾经的那些炽热和疯狂，身体仿佛自动回忆起了被面前这个成熟男人那火热坚硬的肉棍贯穿的快感，下体不受控制地感觉到一丝湿润和悸动。
看着身边呼吸微微有些急促、脸颊泛红的楚宁，他伸出手，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楚宁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唇瓣，继续用那富有磁性的嗓音说道：“那个晚上，我感受到了你身体里那团被压抑已久的灵魂。那灵魂，也瞬间点燃了我。”
“你知道吗，小宁，我在这个圈子里沉浮了将近二十年，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什么样的刺激没有体验过？曾经一度，我觉得自己已经对一切都麻木了，再也没有什么能够真正引起我的波澜，激起我的创作欲望了。直到……你的出现。”
“那个晚上，我感觉怀里抱着的你，就像一位降临凡间的女神，充满了野性的、肆意燃烧的生命力，那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欲望，将我沉寂已久的灵魂点燃。我回来之后，立刻就拿起了画笔，我甚至没有构思，没有打稿，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画出了现在这个构图。大概……就是因为在那一刻，我觉得你就像《乌尔比诺的维纳斯》一样，是神性与欲望最完美的结合体。”
“那之后，我画了无数张色彩小稿，我想要捕捉你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想要画出最完美的你。每一次和你的聚会，每一次与你的亲密，我都尽我所能地去感受你，去理解你，试图将你完全融入我的画布之中。”
“只是我没有想到，”老马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惆怅，“突然有一天，你就像流星一样，划过我的天空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没有了音讯。”
“那段时间我很低落，甚至有些……心灰意冷。”他看着眼前的画作，眼神复杂，“最终，我放弃了这幅画。因为没有了你，我再也画不出它了，它成了一个……未完成的遗憾。直到这次策展的机会到来的时候，我就想，我一定要把《乌尔比诺的维纳斯》借来，我一定要亲眼看看这幅画，也许……它能让我重新找回一些感觉，让我能继续完成这张承载了我太多情感的画。”
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身边的楚宁，“但现在，小宁，这幅画……对我来说，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因为，我的缪斯，我的女神……再一次，活生生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楚宁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眼神温柔、语气平静地向自己倾诉着这一切的男人。
这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深情告白的话语，一字一句，都深深地射入了她的心灵最深处。
她从未想过，在那个萍水相逢、甚至带着几分交易和利用色彩的男人眼中，自己竟然是如此的重要，如此的……特别。
从面前这幅尚未完成的画作里，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炽热而浓烈的情感，她看得出来，这一切，老马都说得发自真心。
她突然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痒，鼻子也有些发酸。
女孩真的是感性的动物，当她感受到一个人能够如此深刻地理解自己，如此真诚地认同自己，甚至将自己视为艺术的灵感源泉时，那种被珍视、被懂得的感觉，足以让她卸下所有的防备，将自己最柔软的一面完全展露出来。
老马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拭去楚宁眼角那颗悄然滑落的泪珠：“我的小宁，应该要笑，笑容才是你最美的样子。”
说着，他轻轻张开双臂，在时隔几个月后，又一次将微微颤抖的楚宁，温柔而坚定地拥入了怀中。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和两人逐渐交融在一起的心跳声。
楚宁的手，在最初的僵硬之后，也悄悄地爬上了老马宽阔的后背，紧紧地、用力地回抱住了他。
这一刻，所有的言语都显得多余，只有这个拥抱，传递着彼此心中那份复杂而又真挚的情感。
……
午后的阳光透过学生会办公室的百叶窗，在桌面投下斑驳的光影。林琛的目光在电脑上游移，仔细查看着近期一些校内活动的资料。
就在这时，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林琛的注意力被打断，他拿起手机，解锁屏幕，是一条来自楚宁的微信消息。
“琛哥，今天我去陪小君玩了，聊得太开心，晚上就睡她家，今晚不回去了噢，你别等我。”消息末尾还附带了一个俏皮的飞吻表情。
王君是楚宁从幼儿园就玩在一起的闺蜜，两人关系亲密无间，平日里也时常会一起逛街、看电影，偶尔在对方家里留宿也是常有的事。
他并没有多想，随手将手机屏幕按熄，放到一边，注意力重新回到了眼前的活动资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