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死寂,女帝唇角微勾,刚启口:“既然如此——”
“——那益州之事,便由朕全权处理。”
话音未落,一人站出身拱手而道:
“臣,萧武,有奏!”
玉阶之下,萧武一步踏前,手而立。
女帝眼神微冷,嘴角微勾,带起一抹讥讽:
“萧爱卿,刚不是无可奏对嘛?”
萧武一拱手,抬头,直视御前。
“陛下既要一意孤行,臣原不该多言。”
“但臣担心——今日不言,明日怕就再无机会可言。”
他语气转冷,目光直直的望着御前:
“既然陛下要亲自决断,专断朝政,那臣便将话放在这里,说与百官、说与史官、说与将来大夏子孙听——”
“若此后大夏因益州之事导致四境烽烟再起,州郡离叛,民乱四方,饿殍遍野,不是臣等昏聩,不是臣等不谏,不是朝廷无人,”
“是——”
他抬眼望向御阶之上,声如重锤:
“是当今皇帝,置百官于空席,视谏言如耳聋,误天下于私情,断万民于一念!”
“陛下要保谁——臣不问。”
“但若将来天崩地裂,请史官如实记载——是您专横,一步步,把大夏推进深渊!”
“臣萧武——今日只说这一句话。”
“退,与不退,杀,与不杀,陛下自己担着!”
话落,如惊雷炸殿!
殿内空气像凝固了一瞬。
有人脸色煞白,抖如筛糠。
有人冷汗湿背,悄然低首。
女帝脸色不变,只是那双手,缓缓收紧在玉案之上,袖下指节微白。
“还差一点……”
矗立在侧的陈志清摇了摇头,缓步出列,拱手一礼,语声沉稳:
“尚书这话,说得慷慨激昂,句句惊心,可在臣听来——”
“却未免太重了,也太急了。”
他语调不高,却字字铿锵,眼中平静如潭:
“人言:不孝者有三,辱母为大;不忠者有三,逼主为尤。”
“如今陛下尚未定断,萧尚书却先行责斥,动辄以‘断天下于一念’相诘,臣不知此举,是为社稷,还是为己?”
他目光一扫殿内群臣,声音渐沉:
“况且,益州之乱,至今不过一封急报。”
“各位莫忘——此奏自益州发出,已过去半月之久,而今局势如何,尚无第二封文报确言。”
“俗话说得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如今陆云手握兵符、身在战地,正是生死存亡之际。”
“若在此时,朝廷便因一纸未全的密报,夺其权、撤其职、置其罪——”
“那日后还有谁,敢为朝廷效命?”
“臣斗胆直言:此非国策之明断,而是逼忠于乱、逐将于绝路!”
他说罢,朗声一礼:
“臣不为陆云开脱,只请诸公稍待数日,再议功过。”
“至于萧尚书所言‘大夏将倾’,‘史官笔录’——”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萧武,淡淡吐字:
“倘若真有那一日,臣请史官也记上一笔——谁,曾在朝堂之上,以忠臣之名,行逼主之举。”
话落下,整个殿中沉寂半息,萧武冷笑一声,反手拂袖一步上前,怒指陈志清,声如霆震:
“丞相好一番‘功过未定’、‘忠臣无辜’之言!”
“可惜你忘了,陆云不是在平乱,他是在逼民……!”
“你说此奏半月之前,那臣问你——”
“这半月,他为何无一封平乱捷报?只余益州民乱传来?”
“你说‘用人不疑’,可他不过一假宦身出,手握重兵,如今又激起州府民变、焚仓烧城——这样的人,你要朝廷信到几时?!”
“到百姓杀上皇城,到宗庙被焚?”
萧武目光森寒,如刀般扫向满殿群臣:
“陆云之罪,早已昭然!”
“是谁不敢言?”
“还是……根本就是朝廷上下一心包庇,将我大夏拱手相送?!”
这话一出,如火烧油锅,瞬间点燃整座金銮殿!
“萧尚书此言太过!”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陆云赴难平乱,你却要他谢罪伏法?”
“陆云若乱,那些多年哄抬粮价、层层盘剥的粮商又算什么?!谁在撑腰?谁在分银?!”
“你不敢查陆云身后的真功,却只敢拿奏报指人问斩——”
“这还是大夏朝堂吗?!”
朝臣对轰,声浪再起!
金銮殿内,一时间刀光剑影、剑拔弩张,火药味几乎浓得压不开气。
御阶之上,女帝未语,只垂眸望着下方乱象,眸色如霜。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撑住局势。
可现在她终于明白——
无论她说与不说,退与不退,这群人都要把她推上悬崖。
若从他们的嘴里说出“国法”这两字,那她再说一个“宽恕”,就是昏君,就是护私,就是该杀。
她深吸一口气,眉眼沉冷,猛地起身。
龙袍曳地,广袖翻飞,凌厉威势如冰霜席卷金銮殿。
她冷声一喝,音震殿宇:
“退——朝!”
说罢,毫无停留,转身便走
夏蝉连忙上前,快步贴身搀扶。
殿门外,内侍眼皮一跳,急忙躬身高喝:
“退——朝——!!”
然殿下群臣依旧争论不休,声音此起彼伏、你来我往……
……
退朝之后,朝阳正浓。
干清宫内却冷得像入了冬,整座寝殿安静得可怕。
女帝回到殿中,龙袍未解,一言未发,径直走到御案前。
那案上,堆着一沓沓昨日未阅完的奏折,边角翻翘,纸页泛黄,不少地方还沾着被急抄时留下的墨渍,甚至有人按着写时指尖太重,纸页皱褶不堪。
女帝站着看了片刻,忽然伸手,随意抽出其中一封,却在摊开的瞬间,眉头一动。
那折子最上方,赫然写着“益州粮乱”四字,墨色沉沉,字迹狠辣——她认得那笔迹,正是户部尚书萧武的。
再抽出一本“祸国之臣”,是刑部尚书的。
她抿了抿唇,将折子重新合上,却没放回原位。
她看着那满案折卷,肩背挺得极直。
可那一双凤目里,已有压不住的疲惫浮现。
明明是清晨,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脸上,却无半点暖意。
她忽然转身,踱至殿角屏风前,那是她一向批阅密折的地方,帘后是软榻、案几、茶炉,往常独坐于此,能思三策定一方。
可此刻她只是站着,站在那屏风前,指尖搭着朱漆木边,久久不动。
夏蝉悄声进殿,刚欲开口,脚步声却惊了她。
女帝偏过头来,眸光幽沉,轻声问道:
“夏蝉——朕是不是,真的错了?”
“他们一个个言之凿凿,斥朕护私情,是昏君。”
“可若朕不应、不护、不言……也是昏君。”
“那朕该如何自处?”
“是该诛杀……陆云吗?”
夏蝉张了张口,却终究无言。
她缓步靠近,见女帝面色苍白,唇色发淡,眉间隐有一丝不曾察觉的疲惫。
她低声道:“陛下……”
“您今早未曾用膳,不若……稍作歇息?”
“水已热好。
女帝却仿若未闻,只伸出指尖,缓缓在案上那一道斑驳金漆裂纹上摩挲,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响。
良久,忽低声吐出一句:
“朕若甘愿做个傀儡……”
“是不是就不会……这般为难了?”
夏蝉闻言心头一紧,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说话。
许久过后,女帝轻声道:“沐浴更衣!”
夏蝉闻言轻应一声,退身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