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4日 晴
不知不觉的,妈妈已经走了四个月了。
原本我是以为她一个月左右就会回来的,还抱有着很大的期待,可随着时间越发往后推移,那期待就消散的越发快了。
我挺怕的其实,怕我对妈妈的离开麻木了,彻底习惯了。
那种看着自己十多年来的习惯在一点点改变的滋味,其实并不好受的。
我真的怕,怕再过半年……一年,甚至好几年后,我对妈妈只剩下一种执念。
秦姨她们这些日子以来,也是偶尔问我想不想妈妈,我为了不让她们担心,都说了句还好的。
可我真正的想法是难以掩盖的,就跟她们心知肚明我很想,但就是没有揭穿我一样。
这个暑假也是快要到头了,我和白欢还有已经从宁城回来的宋姐也准备今天去北国了。
但或许是上天开了个玩笑,在今天一大早的时候,小秘书打电话跟我说,她找到妈妈的行踪了,就在浙城的一个旅游民居里面。
我没多想的,急忙订购机票,将早早收拾好的东西直接打包带着。
白欢还有宋姐本来也是要和我一起出去的,现在见我临时改了行程,也没多说什么,同样陪着我花了一个早上的时间飞到了浙城。
我们下地后,直奔小秘书给的地址,去到了一个风景优美的小镇。
不同于周边的那些热门景点,这个小镇虽同样风景宜人,但诸多旅客都只是打完卡便走,算不得热闹。
这样的小镇,倒更像是个不为人知的桃源之地。
也是很符合妈妈那种喜静性子的人所居住的。
可等着我们顺着小秘书的消息,找到妈妈所居住的民居时,哪里还有她的踪影?
问了下民居的主人,对方也不肯多透露关于之前住户的信息,只是带着我们去到了一面写满了各种各样语句的墙上。
那个民宿主人说,这扇墙,算是他们家的一个特点,来这里居住过的旅客,都会在这墙上留下那么一两句话。
她建议我,要是真想知道我找的那个人在不在这里居住过,不妨在墙上找找有没有对方留下的字句。
我称了谢,但只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白欢当即奇怪的拉住我,问我找到了吗?
我摇头说没找到。
可其实我在看到这面墙的第一眼,便在角落处找到了妈妈的字迹。
她的字迹没有改变过,和日记上的一模一样,娟秀规整。
但她在墙上写着的,却是:烟水茫茫无处说,冷却西湖残月。
我是找到了字,可我没找到留下这字的人啊……
——
10月29日 雪
北国的初雪在今天早早的降下了。
找到妈妈留下过的踪迹,也已经两个月多了。
这两个月以来我和白欢又是回到了学校继续上学,途中也没有发生过什么波折,每天的日子都是平平无奇,枯燥无比。
可没找到妈妈一事在我心里面的影响却依旧在不断扩大。
那之后的我不停在想,要是我早一点赶过去,会不会就能找到妈妈了?
每天梦里,都是在重演着和妈妈分别前的那晚荒唐,可荒唐的下一刻,却是我身边空无一人的画面。
我很茫然,也很焦躁,可能也只有我不时翻看妈妈的日记,才能得到一些慰藉了。
但翻着日记,我就发现自己的情况和第七本日记中的妈妈呼应上了。
这妈妈的第七本日记里面,是写着她那一年开始,失眠越来越严重的情况。
她写着的原因,是因为已经升上高一的我每周只有在家睡那么一晚,使得她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大幅度减少,慢慢的,她变得无比烦躁。
而看着这本日记,我也是想起了当年的一件事。
之前其实也提到过的,就是在一个周末里面,我要回去上学了,但妈妈死活不让我走,不要我离开。
后面她见我还是打算上学,她就开始打砸东西,把家里搞得一地狼藉,吓得我当时只能请假,陪在她身边等着她冷静下来。
那件事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妈妈情绪爆发之后的那种病态占有欲。
可我当时没有多想,也没去找妈妈当时为何会变成那样的原因。
但如今,我在她留给我的这第七本日记里面,找到了答案。
那个答案其实蛮……荒唐和好笑的。
在发生那件事的前一个周末晚上,她因为太困了,就没能去到我床上躺着。
她当时很后悔,但对于第二天要回去上学的我没有任何反应。直到经过了一周的压抑,在我又要回去上学的时候,她终于爆发了。
她日记上说,她是第一次在我面前展露出她的那一面。
她原本是很期待我的反应的,但她在见到我对她的反应,是无比担心的时候,心里充斥着的,不是满足,而是更深的愧疚。
她觉得自己不该这样,但一方面又舍不得离开我。
那年的她在所剩下的半年时间里面,都是生活在那种极端愧疚的心情里面。
这也使得她越来越睡不着,心里越发焦躁难安,觉得对不起我,她不配做一个母亲。
这样的事情给妈妈带来的改变,是她更加偏激,心理更加扭曲,也是从那年开始,她的安眠药没有停过了。
不过妈妈的第七篇日记是她最后疯疯癫癫的样子了,在第八篇日记里面,她写着的,却是逐渐正常起来。
那年是我高二升高三,非常关键的一段时期,妈妈她开始克制自己,压抑自己的情绪,将内心里的自己完完整整的封闭,只为给我一个完美的母亲,要我好好备战下一年的高考。
那第八本日记里面,妈妈写着的,更多的都是生活上面的琐事了,公司学校之类的,但就算是这样,她还是篇篇不离我。
其实那时候的我,已经烙印在她的潜意识里面了。
妈妈想要变回正常,很难很难了,她的思想,早就被扭曲的伦理观给彻底影响了。
在我又翻完第七第八本的这一天,白欢找到我,好奇问我关于妈妈日记的事情。
我没给她看,赶走了她。
随后在我将目光投向那第九本日记上时,心里默念:
半年了,梁雨禾。
——
12月18日 雪
期末结束回国,不过今年我们这一行放寒假回国的人里面多了个宋姐。
宋姐说今年的新年很晚,她不想一个人待一整个月,就跟着我们一起回去,顺便和我们一起过年。
我和秦姨她们是没有反对的,多个人过年也更热闹。
不过白欢不是很清楚宋姐的家事,就问了宋姐一句不回宁城吗?
我其实挺想提醒白欢的,可宋姐当时却少见的热忱起来,说什么都要带我们去宁城玩一玩,玩完再回苏城。
她没提家里的事情,我当时就想着这可能是宋姐想着转移话题吧,再加上去了宁城我就不用提前回去公司当苦力,乐得如此。
而白欢更不用说了,这个小姑娘就喜欢到处乱走,也正是如此,我们这趟回去的目的地也不是苏城,而是宁城。
可这宁城一行,还是出了点意外。
我们几个人放下东西后在大街上逛着,就恰好和几个宋家人撞上了。
那些宋家人见到宋姐回来了,直接又找她要钱,见宋姐不给,他们就在大庭广众下开始骂宋姐,说她就是个寡妇什么的,又见到我和宋姐站在一起,开始说宋姐不守妇道之类的话。
总之有多脏骂多脏,那曾经能走出像宋姐这样的大家闺秀的书香门第,如今却养出了一群当街要钱,要钱不成就骂人的泼皮乞丐,倒也是挺让人唏嘘的。
我见到了宋姐脸上的难堪,也见到了白欢脸上的愤愤不平,就耍了点小伎俩,让这群人当众出丑后灰溜溜的离开。
随后我就联系上了当地的媒体,将很久之前就让小秘书搜罗到的关于宋家的黑料全部给了过去,要求他们第二天的头条都是宋家的。
宋姐一直跟在我身边,没有阻止我这样做。
见她也没反感我的操作,我问了她明明也可以这样,但为什么不这样做?
她说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毕竟是她和宋家还是有血缘关系的。
我说是他们不要你先的,再加上这么多年以来,你不是一直在暗中扶持宋家吗?可惜烂泥扶不上墙,宋家算是彻底衰落了。
我最后说,她做的事情,已经足够了,是仁至义尽了。
宋姐当时有些惊讶,可惊讶之后,她却露出了她那女儿家的一面,双眸雾蒙蒙的。
她说以后她没有家能回了。
我没说话,只是轻轻的抱了抱她。
我又何尝不是无家可归了?
——
1月31日 雪
回来苏城也一个多月了,但这一个多月来,我过的可以说是比平时上学还要累。
因为小秘书这下半年里面又找了好一些疑似妈妈出现的地方,我这个月里面只要秦姨没喊我干活,就直接跑去小秘书给出的那些地方。
但那些地方里面,甚至有些都没有妈妈的踪迹,我也算白忙活很久很久。
不过就算这样,我也是明白小秘书已经尽力了。
除此之外,我也没觉得多可惜,毕竟身边一直跟着个白欢,也算带她去走一走,弥补一下我心中对她的亏欠。
除此去找寻妈妈的踪迹外,为了报答小秘书,我还是在她的家人面前扮演着她的男朋友,去给她撑场子,替她好好长了一波脸,哄着她的父母喜笑颜开。
而小秘书很开心,和我假扮起情侣来也越发得心应手,那甜甜的笑容让人十分难忘。
就是每到这种时候,我就有种当初和白欢也是假扮情侣的既视感。
但既视感归既视感,妈妈已经将我的心完全占据了。
……
今天一大早秦姨独自找上门来,又拉着我要和我聊聊天。
因为之前有过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被坑的经历,我是在她再三保证不会作妖后,才安安稳稳的坐下,应答着她的问题。
这次秦姨也不藏着掖着了,当着我的面去填写她手上的表格,并且还发了我一份,要我自己评价一下。
之后她就综合检查完两份表格,靠在我身上,欲言又止。
我拉着她的手,说我其实知道自己是已经有抑郁症了,无非就是严重程度问题而已。
秦姨听闻后,和我说了下抑郁症的后果,接着问我要不要去医院看一看?
她说她现在不是医生了,有可能误判,还是去正规医院检查好点。
我下意识的拒绝,但旋即一愣。
在那一刻起,我明白了妈妈为何会那么抵触去看心理医生了……
——
2月8日 多云
除夕前一天。
在家家户户都准备着明天除夕后天新年之时,我从小秘书那又收到了关于妈妈行踪的消息。
因为白欢要聚会走不开,宋姐和秦姨她们俩也有事情,我这次就只带了小秘书坐飞机赶到了川城那边。
这次我们到的地方依旧是个风景优美,很清静的小镇民宿,因为新春将至,装饰的也是红红火火的,大街小巷都挂着灯笼,人们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可在这里,我还是没找到妈妈。
不过这次我倒是从民宿主人那得到一点消息,得知这之前的住户半个月前就走了。
但民宿主人除了这点外,就没再透露别的信息给我,面对我询问外貌啥的,对方也一概不提。
没有办法,我也只能带着小秘书去将这个妈妈曾经住过的房子仔细找了一遍,最后还是在书桌上看见了妈妈用笔写下的一句词:
劝君莫惜花前醉,今年花谢,明年花谢,白了人头。
小秘书明白这句词的意思,但不明白为何妈妈会留下这句话,就问我是啥意思。
我苦笑着摇头,说了声回去吧。
毕竟小秘书还是要过年的,她还是有家人等着的,为了陪我,这年二九和我飞到他乡也是难为她了。
归途中的飞机上,面对小秘书的一再询问,心中愁绪无处释放的我终于还是忍不住的,将那前八本日记的妈妈,用一个别的代称,和小秘书讲述了下。
在小秘书问到那个女人接下来的故事时,我回想着那第九本日记里的事情,慢慢的说出了那个女人,和自己的孩子修成正果了。
她那长达八年的单恋,那长达八年的病态扭曲,长达八年的克制,终于得到了一个很好的结果。
我没说出真实的情况是第九年真正面对那种事情的妈妈,其实很拧巴,很怯懦,不敢冲上去。
我希望给这个故事一个好的结果。
可看着小秘书并没有抵触乱伦一事,甚至感慨这故事挺不错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的,说出了刚刚那个故事的男主人公,其实就是我。
我向她,说出了我跟梁雨禾我们母子俩乱伦的事实。
小秘书神情当即一黯。
好像是因为知道了这故事目前的结局其实并不圆满。
——
2月9日 晴
又一年除夕,但妈妈不在,过节什么的味道就淡了很多。
秦姨白欢她们母女俩也是知道我如今是孤家寡人,直接去把我薅下楼,让我跟她们一起吃年夜饭什么的。
其实这么多年来,哪一年不是我们几个人?就是今年妈妈没在了而已。
不过面对秦姨她们的好意,我自然也不会拒绝。
更重要的是,今年除了我们两家外,还多了个宋姐留在这里。
也是怕宋姐面对秦姨白欢母女俩不自在,我这同样算是外人的人在这会好点。
值得一说,今年的这个年夜饭是宋姐和白欢一起做的,秦姨依旧和我在外面嗑瓜子。
秦姨也蛮不好意思的,再怎么说都好,宋姐是客,让客人干活这事有点说不过去。
可要我换下宋姐,要她和宋姐单独相处,也挺不好的。
也不知道怎么的,秦姨很怕宋姐,明明她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但秦姨这个伶牙俐齿的特点在宋姐面前就直接无用了,变得很拘束。
妈妈和宋姐这俩关系不好,但也能坦然交流。现在秦姨这情况,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和宋姐关系不好。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结束,这年夜饭也走到了尾声,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要出去逛逛。
不过在我回去换衣服前,秦姨拉住我,将一个没有拆封的包裹放在我手上。
我问她这是什么?
她说她也不知道,说着这是昨天我去川城那段时间送到的,她一时忘了,直到这会儿才想起来给我。
我看了眼那没有任何信息的包裹,也没避嫌,直接在秦姨面前拆开了。
而这一拆开后,我见到包裹里的那本东西的封面,立马就明白这是什么。
这是妈妈的日记本,是她的第十本日记,是去年还在写的日记。
我当即和秦姨说了一声不去了,便匆匆赶回家,抱着妈妈的这本新写完的日记看。
妈妈这第十本日记里面所写的事情我大部分都是经历过的,不过她所写的,有着她的心理活动,也是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能从她的视角上面去看同一件事情。
可慢慢翻下去,我越代入其中的视角,心情就越发压抑。
妈妈的这篇日记在三月到四月这两个月之间少了一部分,是她失忆的那段时间。
不过直到如今,我还是不清楚妈妈当初到底是不是真假失忆。
可也不重要了。
翻到五月后面,我从日记上面看到了妈妈的内容很克制的不再去提及我,主要讲述的事情,都是她到处乱走所见到的人和事。
看到小秘书探查到的位置大多对了,我看着日记本上那一个个地名,脑海中也不断回想着那些地方的样子,幻想着妈妈在那里所做的事情。
妈妈所写的日常,其实很平淡,让人读下去难度其实蛮大的,可这是妈妈的经历。
这是如今我唯一一个能感觉她还没有离开我的途径。
但慢慢翻到最后,我看着那戛然而止的元旦一天,内心就一阵绞痛。
去到冰箱拿出酒,我回到房间,将妈妈的日记放在身边,双目无神的翻看着手机。
而这一查看,我也是见到了苗大前半个小时更新的文章,是个新年番外。
原来你还知道今天是过年的啊……
我闷下一瓶酒,没有点进去看那篇文,而是浏览着我和她的聊天记录,一路往上翻,终于翻到了她去年四月底的那最后一条消息。
不知道第多少次看着她留下的消息,我目光死死的停留在她说的‘一段时间’上。
多久了……
梁雨禾,你一走了之倒爽,写的东西也那么心平气和,你知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个人一直担心着你?
数不清多少瓶酒下肚,意识已经模糊。
朦胧间,我从床头柜翻出把折叠刀,轻轻地印在那本日记上,想着一刀割碎。
可刚想动手之时,我无意识地翻开了那日记本被紧紧贴着的最后一页,看到了上面所写着的字。
——雨禾对不起你,梁姐永远等你。
这一瞬,妈妈那留下的最后一条语音好似也在我的耳边响起。
我忙的点开了那个与苗大的聊天框,一下又一下的点击着那条语音,不断听着那短短的一句话。
怔怔无言。
……
窗外烟花骤放,铁树银花,绚烂喧嚣,人间之盛。
千家万户团圆,欢声笑语,祈愿祝福,共迎新岁。
可在这个晚上,有着一个丢了爱人没了家的男人以刀割肉,想要借疼痛消磨内心难以排解的痛苦。
他鲜血直流,意识模糊地望着那同样模糊却又无比绚烂的夜幕,最后低声呢喃:“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快一年了,我好想你,好想你啊……”
最后的最后,他被一个女人抱起。
他恍惚间似是见到了对方就是他那心心念念的母亲,便询问女人是不是回来了。
那个抱他的女人声音很轻柔,说了句是。
听到这个回答,他又像是变回了男孩,搂着女人,诉说着这么长时间的经历,诉说着心中的疼痛。
两人从床下谈到了床上,宽衣解带彼此坦诚相待时,他最后问女人,以后还走吗?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莫名其妙的说了句他们都是无家可归之人。
他没听清,只想着用行动表达自己的思念。
那一晚,洁白的床单上染了一朵红梅,宣泄着男女之间的爱欲。
可次日醒来的男人,没看到身旁的任何身影,他目光停留在自己手上那又崩裂流血的伤口,只觉昨夜如梦似幻……
而他也发现了床头柜处那第十本日记的最后一页上,有着一行他昨夜都没发现的字。
——别找了,为了你我。
别找了……吗?